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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番外七 卓寧安

卓寧安第三次把糖漿熬糊時,老匠人的山羊鬚都快翹到天上了:“丫頭你這火候,畫鳳凰能變燒雞!”

小公主氣鼓鼓捏著銅勺,琉璃耳墜在灶火裡晃成兩團暖橘色的星。

她趁嬤嬤打盹溜出宮時,特意換了葛布襦裙,髮間只彆著楚明雲病中送的白玉杏花簪。

掩飾了一身的繁華,但那嬌養的氣質卻難以改變。

老匠人瞪了她幾眼,到底起身,重新去準備糖漿去了。

此刻望著鍋裡焦黑的糖稀,卓寧安忽然想起三日前母后輕撫她鬢髮的模樣:“安安若實在不喜陳小公子,咱們再慢慢挑。”

“小娘子要學鳳凰,得先會畫風。”清朗男聲從頭頂傳來時,卓寧安正盯著糖稀走神。

玄色箭袖拂過她手背,青年握著她的腕子輕轉銅勺,琥珀色糖漿在青石板上流淌成翅尖:“風過竹林這般走勢,可懂了?”

青年掌心有層粗繭,蹭得卓寧安腕間發癢。

這般實在親密,便是教導也不行!

她微微蹙眉,不自在的收回手,又斜睨了這自稱“糖畫匠”的青年,卻見他眉骨處有道淡疤隱入鬢角,像鳳凰尾羽掃過的金痕。

糖稀澆鑄的第七隻鳳凰終於成形時,市集燈籠次第亮起,他忽然將糖畫倒轉:“姑娘的步搖,可是缺了片翎毛?”

卓寧安慌忙去摸髮簪,卻觸到他塞來的鳳凰糖畫。

琉璃燈下,糖翅分明補全了她步搖上摔斷的玉葉,糖絲拉成的流蘇正映著雪光輕顫。

後來那人便總在戌時出現,帶著不同模子教她畫糖畫。

卓寧安學會用麥芽糖修補他破損的護腕,才發現青年總帶著軍中慣用的金瘡藥。

上元節那夜,他握著她的手畫完第九十九隻鳳凰,忽然猛的用力,握緊她的掌心:“末將裴衍,求娶寧安公主。”

糖稀凝成的小鳳凰翅膀上,“衍”之一字與她的名諱緊緊相纏。

卓寧安捏著糖畫奔回宮時,撞見父皇正把玩著裴家軍的請婚摺子,母后腕間的白玉鐲碰著裴夫人送來的鸞鳳和鳴佩,叮咚如糖漿落板。

是……是他……

裴衍,這段時間,一直陪著她做糖畫的,竟然就是她之前便拒絕過的小侯爺?

銅勺磕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聲響,卓寧安盯著第七灘焦黑的糖稀,忽然想起陳小侯爺那柄鑲滿寶石的玉如意。

三日前母后寢宮裡,那柄象徵婚約的信物在燭火下流轉著冰冷的光,就像此刻鍋裡凝結成塊的糖漿,甜得教人喉頭髮苦。

“這般笨手笨腳……就算已經二十歲,也確實不適合成親。”她咬著下唇碾碎糖塊,琉璃耳墜撞在灶臺上叮咚作響。

老匠人恨鐵不成鋼的白鬚在餘光裡顫動,恍惚變成御史臺那些老頭子參她“任性妄為“的奏摺。

母后病中蒼白的指尖劃過她掌心,溫聲說“沒關係咱們再挑挑”時的柔軟,卻比滾燙的糖漿更灼人。

玄色衣袖拂過手背時,她險些打翻銅勺。

青年帶著外面霜雪的凜冽氣息裹挾而來,虎口粗糲的繭子蹭得她腕間發麻。

這觸感陌生又熟悉——像極了大姐孕中非要給她繡的喜帕,金線明明硌手,卻藏著說不出的暖。

“鬆手!”她掙開時袖口沾了糖絲,在暮色裡扯出細亮的金線。

青年眉骨那道疤隨笑意微揚,像母后妝匣裡那支金累絲點翠鳳釵的弧度。

當琥珀色糖漿在他掌心流淌成鳳羽,卓寧安嗅到了某種不同於椒房殿的氣息。

這不是母后病榻前終年繚繞的安神香,也不是公主府薰衣用的蘇合香,而是混雜著松煙與鐵鏽的味道,讓她想起二姐甲冑上永遠擦不淨的血漬。

“該這般收尾。”青年握著她的手腕輕旋,糖稀在青石板上綻開鳳凰翎毛,之後又親暱的笑她,“怎麼我幾日不來,教給你的全都忘了?”

卓寧安盯著他護腕處磨破的針腳,忽然發現這粗布下隱約透著金絲紋路——那分明是北疆駐軍特供的雲錦,去年北疆獻上貢品時,母后還與她勻了一匹。

“公主……還是要拒絕我嗎?”裴衍將還微燙的糖人放在她手心時,卓寧安忽然讀懂了他眼底的忐忑。

這種眼神她見過許多次——在二姐第一次披甲出征時,在大哥深夜批摺子偷吃粽子糖時,在母后守著昏睡的父皇時。

糖漿凝成的“安”字硌著掌心,卓寧安想起那日摔斷玉簪的情景。

陳小公子的拜帖與簪子同時落地,鎏金箋上“溫良賢淑”四個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明明是誇讚的詞語,卻讓她覺得像是被罵了一頓。

她咬著唇,開口說道:“我並不溫良賢淑。”

眼前的青年怔愣一瞬,繼而緩緩笑開:“為何要溫良賢淑?寧安公主,便是寧安公主。”

奔回宮的路上,懷裡的糖鳳凰撞碎了宮門前的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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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寧安看著御書房透出的暖光,突然明白母后為何總在父皇批摺子時留盞燈。

那種糖稀般緩緩流淌的牽掛,原不是玉如意能丈量,也不是《女誡》能框住的。

站在門外躊躇時,卓寧安摸到袖袋裡裴衍剛剛塞給她的一袋小食——用北疆沙棗熬的,裹著層薄薄霜糖,恰如那人身上冷硬鎧甲下柔軟的內襯。

“安安可知,最好的糖畫要經七熬八煉?”母后輕撫她發頂的手,帶著枇杷膏的清苦味。

自那年大病一場之後,每年冬日,母后總要多用枇杷膏,卻還笑著與她說無事。

夜風捲著雪粒拍打窗欞,她掏出一粒糖棗含進口中。

沙棗的酸澀混著麥芽甜香在舌尖綻開,恍惚看見那年父皇握著母后病弱的手,徹夜未眠,卻又強撐著哄她多睡——原來最燙的糖漿,從來都是慢火細熬才出滋味。

裴家二次求親,卓寧安終於點了頭。

大婚那日,九千隻金箔糖鳳凰繞著喜轎飛舞。

卓寧安頂著鑲糖畫的翟冠,聽見裴衍在紅綢那端輕笑:“臣在漠北見過真正的火鳳凰,不及公主熬糊的第八鍋糖漿耀眼。”

她隔著喜帕掐他掌心,卻摸到滿把糖棗——每顆糖紙都折成她當年在市集畫壞的鳳凰模樣。

雪落滿鎏金車頂時,卓寧安忽然掀開簾角。

裴衍玄甲外的喜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回眸時,她看清他新佩的玉帶鉤上,糖畫鳳凰正銜著那支修補好的白玉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