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王朝週期律？”面對馬周提出的問題，李承道神秘地笑了笑。
“其實很簡單，我們就拿大唐的均田制度來說吧！”
“普通男丁得田八十畝，其中的二十畝永業田是可以買賣的！當然這是理想情況，在關中地區人口稠密，往往沒那麼多田可授！”
李承道講到這裡，馬周立刻舉手發言道：“老師，永業田的買賣是有限制的，必須百姓遷移或者無力承擔喪葬才允許買賣！”
李承道笑了笑：“你啊！太天真了，不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真想買賣藉口還不好找嗎？”
馬周想了想也是，真要買賣自己的田地說明百姓應該是快要活不下去了，屆時沒有條件也能創造出條件。
“這王朝週期律就出在這土地可買賣上面！”
馬週一臉問號，不知道允許土地買賣和王朝壽命有什麼關係。
於是李承道便接著問道：“你自己種過地沒有？”
馬周搖了搖頭，他是出身寒門，但寒門也是門，可不是普通百姓，他家裡雖也有田產，但他自己是不勞作的。
不過馬周又隨即補充道：“不過我見過許多種地的人！”
李承道點了點頭，“那你能聽懂多少，就看你自己悟性了！”
“你知道一個五口之家一年耕種之後有多少結餘嗎？”
馬週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李世民在門外看了一眼長孫無忌，後者也隨即搖了搖頭。
李承道沒有評價什麼，在古代價值觀的影響下，能主動關心百姓具體生活狀況的官員只有極少數做實務的。
而且就算是這些關心百姓的官員往往也不會注意除了賦稅之外的具體數字。
“那我告訴你吧，這個結餘差不多隻有五分之一，如果以四十畝土地為例，最後差不多每人能剩下兩百斤左右的糧食，也就是大約三四個月的口糧！”
聽到這裡馬周更疑惑了，“那老師這有什麼問題嗎？年年都有結餘不是挺好嗎？”
李承道笑道：“我沒有說結餘不好，只是這個結餘太少了！”
馬周有些搞不懂了，為什麼每年有兩百斤糧食的結餘還少？
李世民也在門外問道：“輔機，這個數字少嗎？”
長孫無忌立刻恭敬地回道：“陛下，勿要聽李承道危言聳聽，這個數字相比於歷代前朝已經多多了！”
聽到長孫無忌這麼說，李世民才有放下心來，想繼續聽李承道怎麼說。
“你看你，又犯了形而上學的錯誤了吧？我不是講過嗎？世界的本質是什麼？是運動和變化！”
“我說的結餘兩百斤是理想狀態下的，就是刨除了一切外因！”
“但世界可不是一個個孤立的個體，是流動的整體！”
“對於真正的百姓來說，風調雨順這種理想狀態，只是祈福時說的一句話而已！”
“真正的現實是，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災！這只是天災，還有人禍沒算進去呢！”
“想隋煬大徵高句麗，徵發的那數百萬民夫，當他們參與到前線運糧的時候，還有時間去務農嗎？家裡還能有正常結餘嗎？”
馬周聽的目瞪口呆，他到底沒有真正務農過，因此對李承道所說的感到十分震驚！
“就算你僥倖熬過了徭役，那還有兵災！那些從前線潰逃回來計程車兵，可不管你是不是曾經供養過他們！”
“飢餓和恐懼會促使他們做下種種瘋狂的行徑！”
“所以對於百姓而言，受災才是常態，而政策制定者眼裡的常態其實反倒是一種稀缺！”
“兩百斤糧食的冗餘實在太少了！如果災年接踵而至，百姓就不得不賣兒鬻女，甚至易子而食，到那個時候為了活命，土地自然也可以買賣了！”
“那麼誰有餘錢或者餘糧來購買這些土地呢？”
在李承道的引導下，馬周喃喃的說道：“門閥世家！”
李承道一頭黑線，“你別什麼都往門閥上扯！應該說是包括不限於門閥在內的所有官員和貴族！”
“他們擁有更多的土地，享受更多的稅收減免，因此他們能獲得更多的盈餘，這些盈餘到了荒年就能轉化為一畝畝的良田！”
“長此以往，你覺得這會出現什麼？”
馬周不確定地回道：“百姓們會失去土地？”
“那失去土地以後呢？”
“朝廷收到的稅會減少！”
“然後呢？”
“為了維持朝廷的運轉，百姓身上的稅負會進一步加重！然後就會有更多的失地百姓，然後，然後……”
馬周已經猜到了那個可怕的結果！如此惡性迴圈下去，任何王朝都只有滅亡一途！
“那要是不允許百姓對土地進行買賣呢？”
李承道笑了：“你覺得明天就要餓死的百姓會在乎一紙禁令？如果那些豪強大戶因為不合法，而不買土地，無非是逼著走投無路的百姓早點起來造反罷了！”
“而或者這些災民被豪強們收為隱民，最終的結果還是中央的力量被削弱，新的門閥誕生，舊的門閥壯大！歷史倒退回魏晉南北罷了！”
馬周還是不甘心。
“那我就強令門閥豪強也交同樣的賦稅，國家就會有更充足的錢糧去安置災民，豪強們也沒有多餘的財產去置購土地！”
無錯書吧李承道又笑了：“你又忘了是不是？你靠什麼人去執行你的政策？日後你要真當了宰相，沒等你把這條政令實施下去，皇帝就得先殺了你來安天下心！”
“商鞅已經是最成功的變法家了！但仍免不了被車裂！”
這下馬周再沒什麼招了！
馬周雙手撐地，徒然地半趴在地，心裡突然湧現出一陣無力感，如果一切都是註定，那他讀了那麼書，想要靖國安民的理念不是都成了一場空！
門外的李世民心裡也一片死灰，一腔的雄心壯志被李承道描述的場景澆了個透心涼！
好像一切都在歷史的週期內歸於虛無，變得沒有意義起來。
但漸漸地李世民失焦的眼神又堅定了起來！
不可能！這世間就沒有必然的未來！就算李承道真是謫仙人他說的也不一定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