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離側著視線，正好看到老農隱藏的那隻手，多出了兩根手指。

之前將血煞之氣渡入尋妖盤，尋妖盤就是最先對老農有了反應。

可見老農盡力隱藏的那兩根手指，其實是已經開始了畸變。

莫青見虎子躲在老農身後，瑟縮身子畏懼地看向自己，便深深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她早就習慣了這種事。

鎮邪司在百姓眼中，名聲可不怎麼好。

終日與邪魔打交道，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群傢伙。

而且還經常會胡亂找藉口，將百姓中生病的人抓到鎮邪司關押。

鎮邪司的人，遠比邪魔還令人厭惡。

“壞人，你不能抓走我的爺爺。”

忽然一聲顫抖帶有敵意的恐嚇傳來。

追離聞聲看去，是虎子。

剛才還對莫青滿是感激的幼童，現在看向莫青眼中滿是畏懼與敵意。

追離以為莫青會炸毛。

再不濟也會為自己辯解一番，可是沒想到莫青只是從懷裡掏出幾文錢，拍在桌上，對茶攤櫃檯喊道：

“茶錢我放在這裡，一會鎮邪司的人會來收屍。”

說完，她便對著追離使了個眼色，率先走出了茶攤。

追離拿上尋妖盤，小心跟在她身後。

兩人走了一路，沉默無聲。

追離心裡打鼓，這丫頭該不會受了打擊，受傷了吧？

正想著，正巧一人推著一車山貨過來，追離看向莫青，一時不察，便與那車山貨碰了下。

滿滿盛放山貨的推車傾倒歪斜，推車的夥計立刻不滿叫嚷起來。

“哎呀！你這人走路怎麼那麼不小心？”

追離自知理虧，連忙向其賠禮。

那人一邊檢視貨物，一邊嘴裡嘟囔道：

“這可是要送上盧府的貨物，後天就是盧公子大婚的日子，要是東西弄壞了，耽誤了盧公子的好事，你擔待的起嗎？”

盧公子後天大婚？

追離心中一突，只知道盧升馬上就要成親，卻不知道後天就是他的大喜日子。

同時，追離感覺到衣襬下，扒皮鬼藏在下面的頭顱在瘋狂顫動。

“盧升，我要他死！”

他的聲音快要壓抑不住，盧升是扒皮鬼最大的執念。

剛才那個夥計的話，他也聽到了。

知道後天就是盧升的大喜日子，扒皮鬼滿身怨氣都噴薄出來。

追離能感覺到，自己衣襬下，那顆扒皮鬼的頭顱在生長膨脹，好像他整個人都要憑著這股子怨氣，從自己身上長出來。

焦躁不安，追離心砰砰跳動。

莫青可還在旁邊，決不能讓她看出自己身上還多長了兩個頭顱。

追離一把按住衣襬，不讓扒皮鬼聲音傳出來，弓起身體對著衣袍下小聲嘀咕道：

“別出來，我已經想到辦法，弄死他。後天，大婚之日，我保證他必死，我必弄死他！”

手掌運起血煞之氣，隔著衣服盡力按壓在扒皮鬼頭顱上。

好不容易才把扒皮鬼的怨氣安撫下來，此時追離額頭已經冒出了大量冷汗。

在烈日之下尤為顯眼。

此時推車夥計已經罵罵咧咧離開。

莫青眼中泛著驚異，打量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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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

自從扒皮鬼和人頭狗的頭顱再次出現，追離就感覺壓制他們有些力不從心。

扒皮鬼的怨氣剛才瞬間過於兇猛，以至於追離這會感覺有些疲憊，臉色有些泛白。

對莫青的疑問，追離只能強打精神回了句“沒事”。

莫青想了想，還以為是剛才在茶攤的事對追離有所觸動。

其實出來的時候，莫青便能感覺到追離有些不對，還時不時看向自己。

是覺得被百姓畏懼敵視，不太開心吧？

於是，莫青主動說道：

“其實，百姓對我們鎮邪司的態度你不用太在意。”

追離緩了口氣，面色開始慢慢恢復。

聽莫青如此說，反應過來是說剛才在茶攤的事。

有些尷尬，明明剛剛自己還擔心她想多，這下反倒她來安慰自己。

不過追離也不可能說出自己是受身下人頭影響，嗯了一聲，點頭同意。

莫青自顧自繼續說道：

“在常人百姓眼中，入了鎮邪司，便是半步腳化作了邪魔。沒有畸變的怕我們感染他們，畸變了的怕我們抓人。在他們眼中我們已經不再是人。我們不光是成天要與邪魔鬥爭，沾染邪氣。當我們自己開始修行之後，也在慢慢變成非人存在。”

“事實也確實如此，天下所有修行功法早就在不知什麼時候歪了路，一直修煉下去，就算不變成邪魔，也會變得非人。鎮邪司的血煞訣也不例外，只是把這個結果大大推遲了而已。”

追離原本只是因為鎮壓邪魔而感到不適，現在聽莫青安慰，反而臉黑如鍋底。

什麼？

修煉血煞訣居然不能免除畸變？

追離是為了什麼才加入鎮邪司的，不就是因為進入鎮邪司能得到血煞訣，免除畸變為邪魔嗎。

現在莫青居然說，就算是修煉血煞訣，也不能避免畸變，只是把變成邪魔的時間大大延遲。

那這有什麼意義？

一瞬間，追離只覺得徹骨冰寒。

腰間被腰帶勒緊的兩個腦袋無比沉重。

虧得之前，追離還以為，吃了人頭狗，將血煞訣提升到三境大圓滿，就是將扒皮鬼徹底清除了。

可按照莫青的說法去理解，血煞訣只能暫時封印它們。

見追離面色似乎比剛才更加蒼白，莫青儘量使語氣柔和繼續道：

“不過，你不用過於悲觀。就像剛才我們見到的那個老農，你看他手指都已經畸變異化了，可他還是像普通人擺攤生活。那我們這些修行之人，不是更不容易畸變。”

“我爹說，雖然天道混亂，天下早已被邪氣侵蝕，可是邪氣本就是由人的執念怨氣凝聚而生。只要你自己堅守本心，無論邪氣如何侵蝕改變你的肉身，只要你的心裡仍然恪守人性，堅持為人。那你就還是人。”

是要恪守人性，就還是人？

追離抓著衣襬下頭顱的手緊了緊。

莫青所說，給他一直以來迷茫的心指明瞭方向。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追離就一直處在一種隨時可能畸變的恐慌之中。

想做人，不想成為怪物。

可是他卻在一步一步變成非人存在。

什麼人身上會長出多餘的腦袋？又有什麼人會看見邪魔就口中直流食指大動？

恪守人性，就還是人。

追離默默記住這句話，對莫青點點頭：

“謝謝，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