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滄海的劍,並非只針對憶白龍。
他的劍,對所有人而出。
就連赫子儒與公孫無慾等人,也在剎那間陷入各自不同的情緒當中,無法自拔。
雪山腳下,安靜得可怕,彷彿有一層無形的陰雲籠罩。
俞滄海始終保持著劍拔一半的姿態,沒有完全抽劍,也沒有收回,臉色帶著猶豫與忌憚的表情。
沒有人動。
所有人都如木雕泥塑般。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
人們各自陷入了自己的心結當中。
是人,就有心。
有心,便有心結。
解不開的心結。
雲缺的眼前出現模糊,四周景緻紛紛破裂,隨後重組成荒涼的侯府。
他變成了兒時的世子,孤零零,站在無人的後宅。
秋風襲來,一片落葉旋轉著落在腳邊。
這一天,正是雲缺得知父親噩耗傳回的時候。
悲意只是剎那,雲缺的目光中閃過黑芒,侯府的畫面隨之消失,眼前出現了忘川劍河。
雲缺以心頭的一絲清明,將心神掙脫出兒時的悲慼,遁入識海空間。
河畔邊,站著一襲黑袍的身影。
“亡叔……”
雲缺剛剛張口,便看到空亡的神態不對勁,此刻目光低沉,一身黑袍無風自動。
“心劫之力,無惑出手了。”
空亡簡短的道出幾個字,解開了雲缺的疑惑。
“俞滄海果然有心劫劍!亡叔幫我!”雲缺道。
有空亡斷定,那麼俞滄海在海外找到的那把海魔劍,就是九劫之一的心劫劍,只是改換了名字,避人耳目。
空亡的戰力,雲缺從不曾懷疑。
九劫當中任何一道劍靈來襲,雲缺都不怕,因為亡叔就在自己識海,可隨時出戰。
不過這一次,雲缺失算了。
“幫不了。”
空亡的低語,帶著一絲遺憾。
雲缺大為詫異,道:“莫非亡叔打不過那個無惑?”
“交戰,他不是我的對手。”
空亡沉聲道:“但心劫劍的特殊之處,我沒有辦法剋制,他能動用心劫之力激發人的心魔,而這份心魔,是你自己的心魔,我是個死人,對惑心之力無能為力,想要破解,只能靠你自己。”
空亡道出了他無法幫忙的真相。
雲缺聽完,發現眼前的這位亡叔變得比以往有些不同,好像蒼老了一些,多了一種看不見的無力感。
原來,亡叔也不是萬能的……
雲缺在心底感慨,並且自省著。
回顧這一路走進修仙界,自己始終一路平坦,空亡就是一把巨大的傘,一直替自己遮風擋雨。
可有的時候,再大的傘,也無法擋住那些未知的危機。
想要真正的強大,唯有靠自己才行。
這一刻,雲缺的心態變得無比平和。
“我知道了亡叔,既然是我自己的心劫,我自己來破。”
雲缺聲音不大,但說得鏗鏘有力。
空亡默默的望著眼前的晚輩,緩緩點了點頭。
“心劫劍的能力,可讓人產生心魔,消磨意志,唯有不懼心魔,才能與其真正交手,我相信你有著破解心魔的能力,劍河隨著你心念的強大而強大,沒有鬥志,劍河便永遠沉寂,當你真正擁有鬥志的時候,便是大河沖天之時。”
隨著空亡的聲音,無邊長河上出現了波濤,無數漩渦在河面上出現。
巨浪,開始醞釀!
雲缺聽到了萬劍齊鳴的呼嘯。
起伏的劍河,亦如雲缺此刻起伏的心緒。
沒再多言,雲缺的目光中充滿堅毅,轉身,消失在識海空間。
自己的心劫,只能自己破解。
雲缺要破解掉這份心劫劍帶來的惑心之力!
眼前的景緻,再次迴歸到空曠的侯府。
落葉飄零,夕陽西墜,整座侯府備顯淒涼。
“即便一個人,我也能行!”
雲缺狠狠的捏起拳,可呼嘯而來的冷風,吹得他小小的身影懾懾發抖。
一個人,真的能行麼……
剛剛匯聚起來的信念,隨著寒風逐漸飄散。
天上落下了小雪。
很快侯府裡變得一片銀白。
光禿禿的老樹下,站著孤單的侯府世子。
雲缺始終狠狠的捏著拳頭,可心裡提不起半點鬥志。
明明知道這是惑心之力,卻難以抗衡。
要不然,就這樣落魄下去也好,當一個閒散侯爺,混完無聊的一生……
一個念頭,如同雜草般生於心田,在淒涼的雪景中瘋長。
不行……
不行!
父親還沒有沉冤昭雪,侯府世子豈能如此灰心喪氣!
另一個念頭,在雪花中滋生。
那是雲缺的堅持,不肯泯然眾人的執念。
兩個念頭,猶如兩種聲音,交替起伏,攪得雲缺心煩意亂。
他痛苦的抱著頭,蹲在枯樹下,任憑一片片雪花鋪滿渾身。
一絲一絲的冷意,隨著雪花無聲落下。
那不是真正的雪,而是一個人的心魔。
只要被雪花完全冰封,神智與心神便會隨之消散,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院子裡的雪,越下越大。
雲缺小小的身影好似個雪人,始終沒動。
傳遞到心神的冰冷,令雲缺愈發慵懶,很想就此睡去,就此解脫。
原來心魔,竟如此可怕……
雲缺僅存的一絲清明,已經難以儲存。
他從未小覷心劫劍。
只是沒想到,這種心魔之力竟強大到自己根本無法抗衡的地步。
當心神漸漸沉寂之際,雲缺聽到了一種輕微的蟲鳴。
那是蛐蛐的叫聲,在夏夜裡十分悅耳,催人入睡。
猛然睜眼,雲缺看到了父親正坐在樹下,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爹!”
雲缺失聲呼喚,雲長吉則笑著指了指腳下一個圓圓的木盒。
木盒裡,有兩隻蟋蟀正在鬥架。
無錯書吧其中一隻節節敗退,很快被咬掉了一條腿,躲在角落不肯再戰,徹底失去鬥志。
熟悉的一幕,是雲缺兒時的經歷。
夏夜裡,他經常與父親鬥蛐蛐,只是一次都沒贏過。
“我的大將軍又輸了,爹你耍賴!肯定餵你的蟋蟀吃了好吃的!”
雲缺下意識的重複著當年兒時的話語。
“是你的大將軍沒有鬥志。”雲長吉微笑道。
“我已經餵過它很多小螞蟻,它吃得很飽了!怎麼會沒有鬥志?”雲缺疑惑道。
“吃飽,不等於鬥志,擾其心念,亂其體膚,驚其神魂,餓其肚腹,方能激發出蟋蟀最強的鬥志,它們不是為了吃飽去爭鬥,而是因為飢餓,因為憤怒,你要記住,只有將對手當做填飽肚子的食物,才能咬出最強的牙齒。”
雲長吉的聲音,沉穩如昔。
話音落後,身影便漸漸消散成一片虛無。
那不是真正的雲長吉,而是雲缺的一段回憶。
正是因為這段回憶,讓雲缺明悟了何為鬥志!
迷茫的神色,逐漸轉換成冷冽。
雲缺從雪中站了起來,一個人,靜靜的站在侯府中心。
這一刻,他不再是孤單的世子,而是雁門侯!
雪,不知何時停了。
風,不知何時息了。
侯府最大的一間屋子裡,亮起了一盞燈。
燈火下,是孜孜不倦苦讀的小侯爺。
是聞雞起舞,日夜練劍的小侯爺!
雲缺終於想了起來。
自從父親戰死,他沒有荒廢過一天,始終抱著一顆決然之心,為自己,也為了父親在暗暗拼搏著。
不惜一切,也要與那所謂的命運抗衡!
咕嚕嚕。
肚子裡響動了一下。
雲缺忽然笑了起來,自語道:
“我餓了。”
隨著這句低語,四周的景緻盡數碎裂,惑心之力,最終在決然之心面前徹底崩塌。
鬥志,重新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