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動靜,馬大成回過頭,看到是李鄉書,臉上立刻堆起了憨厚又帶著一絲討好的笑容。
“鄉書,醒了?吵到你了?”
“沒有。”
李鄉書搖搖頭,走了過去,“姑父,你這一大早的,忙什麼呢?”
“嘿嘿!”馬大成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獻寶似的指著那片被他清理出來的空地,“我尋思著,就在這兒搭灶臺!離屋子近,擋風!”
他說著,又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湊到李鄉書跟前。
“鄉書,還有個好事!天不亮我就去找了村長,把咱家要分家,想申請塊宅基地蓋房的事說了。你猜怎麼著?村長當場就批了!”
馬大成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新生般的喜悅和激動。
無錯書吧“就在村東頭那片空地,地方大,敞亮!他說等開春就丈量劃線!鄉書,你是對的!這分家,分對了!”
看著大姑父那張被希望點亮的臉,李鄉書心中那點煩躁也消散了不少。
一個被壓垮了半輩子的人,能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比什麼都重要。
他要做的,就是讓這希望的火苗,燒得更旺。
魚汛……
獨眼龍……
李鄉書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或許,這兩件事,可以一起辦了。
既能讓大姑家徹底擺脫困境,又能順手把功勞領了。
一箭雙鵰。
想到這裡,他看向馬大成,看似隨意地開口問道:
“姑父,活魚村在哪個方向?離咱們這兒遠嗎?”
“活魚村?”
馬大成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絲瞭然。
“哦,你說那個大碼頭村啊!不遠不遠,順著咱們村口這條土路一直往東走,翻過兩個山坳,差不多二三十里地,快走個把小時就到了。”
李鄉書點點頭,心裡有了數。
“我想去那邊看看一個同學,好久沒見了。”他隨口編了個理由。
“那敢情好!”馬大成一聽,立刻熱情地說道,“我去找隊長借牛車送你!那路不好走,坑坑窪窪的。”
“不用,姑父。”李鄉書擺擺手,“我媽騎了腳踏車來,我借她的車,快。”
腳踏車!
馬大成眼中閃過一絲豔羨。
那可是稀罕物件,整個村子都沒幾輛。他這個外甥,是真有本事。
“行!那我給你畫個簡易的地圖,保管你丟不了!”馬大成拍著胸脯,對這個外甥是全然的信任。
李鄉書看著他,忽然問道:“姑父,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跟他們說分家的事?”
“現在就去!”
馬大成把鐵鍬往地上一插,臉上是破釜沉舟的決絕,但眼神裡卻又透著一絲天真的樂觀。
“我這就去跟爹孃說!鄉書你放心,都是一家人,他們會明白的。咱們把話說開,把糧食分清楚,以後還是親戚。”
他甚至還暢想著:“沒準……他們看我們不容易,蓋房的時候還會來搭把手呢。”
李鄉書看著他,沒說話。
【天真。】
【這盆冷水,必須讓他自己迎頭撞上,才能徹底澆醒他那點可憐的幻想。】
兩人回到昏暗的裡屋,馬大成找了張煙盒紙,藉著窗戶透進來的微光,認真地給李鄉書畫著去活魚村的路線。
李鄉書則走到母親陳紅身邊,低聲說了借車的事。
陳紅連眼睛都沒睜,只是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對這個兒子,她是一百個放心。
就在這時——
“哐當!”
一聲刺耳的巨響,像是瓦盆被狠狠砸碎在地的聲音,從堂屋的方向傳來!
緊接著,是牛菜娥那尖利如刮骨鋼刀的咆哮,瞬間刺破了清晨的寧靜!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馬大成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老孃白養你這麼大了!你想分家?我告訴你,門都沒有!想從這個家滾出去,就給老孃淨身出戶!”
“你個不孝子!是不是你媳婦家那兩個狐狸精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啊?!翅膀硬了,想單飛了?我打死你這個畜生!”
噼裡啪啦的打砸聲,混合著牛菜娥的咒罵和男人的呵斥聲,亂成一鍋粥。
李鄉書眉頭一擰,下意識地就要起身。
一隻手,快如閃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陳紅。
她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睡意全無,一雙眼睛在昏暗中清亮得嚇人。
“別去。”她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媽?”李鄉書有些不解。
“你現在過去,算什麼?”
陳紅的眼神冷靜得像冰,“你就是那個挑撥離間、教唆他們分家的罪魁禍首。”
“你大姑父那點剛提起來的勇氣,瞬間就會被你奶奶和你那兩個叔伯的怒火給沖垮,然後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你身上。”
李鄉書一怔,隨即失笑:“難道不是我教唆的嗎?”
“是。”陳紅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但做,和被人抓住把柄,是兩回事。你是個幹大事的人,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得,又被老媽教育了。】
李鄉書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認,薑還是老的辣。
他重新坐下,看著母親那張沉靜的臉,忽然覺得,自己這位看似普通的母親,身上藏著的智慧,遠比他想象的要深。
“那我們……就這麼聽著?”他問。
“聽著。”陳紅的目光投向門簾,彷彿能穿透那層破布,看到外面的鬧劇。
“讓他們鬧,讓他們砸。牛菜娥那點本事,無非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等她鬧夠了,氣洩了,我們再過去。”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洞察人心的銳利。
“到時候,他們看著我這個‘親家’,看著你這個在公安局工作的‘外甥’,再想想我們昨天送來的肉和即將送來的糧食,他們就不敢把事情做絕。”
“他們怕的,不是你大姑父,而是跟我們老李家徹底撕破臉,是在村裡丟了人,落個刻薄親戚的名聲。”
“如果,”陳紅話鋒一轉,眼神驟然變冷,“如果這樣,你大姑和你姑父還是頂不住壓力,又縮回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那我們就把小遠帶走。我陳紅的外甥女,就算我養一輩子,也絕不能留在這個狼窩裡活活被耗死!”
李鄉書心中一震。
他看著母親決絕的側臉,心中湧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