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是孃家送來給她和孩子保命的肉!是她外甥心心念念想吃的肉!結果呢?全進了這幫人的肚子!而自己的外甥,卻要在這裡受這般委屈!
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和心疼,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她。
“鄉書……”
李秀琴嘴唇哆嗦著,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是……是大姑對不住你!以後,以後有好吃的,大姑都給你留著!誰也不給!”
她這話,是對著李鄉書說的,眼睛卻死死地瞪著自己的婆婆和那幾個悶不吭聲的男人。
牛菜娥一家的臉色,瞬間黑如鍋底。
好你個李秀琴!吃裡扒外的東西!
李鄉書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恰到好處地收起了委屈。他彷彿只是隨口一問,又轉頭看向空著的座位。
“對了,大姑,怎麼沒見姑父?他也出去幹活了?”
提到自己的丈夫,李秀琴臉上的那點剛硬瞬間垮了下去,化作了無盡的悲涼。
她抹了把淚,聲音低不可聞:“你姑父……還在後山……後山剝樹皮,看能不能再找點吃的……”
剝樹皮!
這三個字,像三根鋼針,狠狠扎進陳紅的心裡。
她猛地看向桌邊那幾個油光滿面的男人,又看了看炕上那兩個身強力壯的半大小子。
一股寒意,從她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她的姐夫在外面拿命換吃的,這一家子吸血鬼,卻在屋裡心安理得地吃著她姐姐孃家送來的救命肉!
這一刻,陳紅終於徹底明白了。
她看著自己那個一臉“天真”,卻步步為營,句句誅心的兒子,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鄉書他……不是在置氣。
他是在用最殘忍的方式,逼著姐姐看清現實,逼著她心死。
這火,他是在拱。
他要拱的,是讓姐姐對這個家徹底失望,是讓她下定那個她一輩子都不敢下的決心。
分家!
她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姐姐,又看了一眼屋裡那些麻木不仁的牛家人,心一橫,徹底站到了兒子這邊。
今天,她不僅要當這個惡人,還要當得理直氣壯!
李鄉書卻彷彿沒看到屋裡劍拔弩張的氣氛,他笑著從大姑李秀琴手裡接過那塊小得可憐的豬肉,掂了掂。
“大姑,手藝人,料不在多,在精。”他一臉自信地走向灶臺,“就這麼點,我也能給你們做出國營飯店的味道來。”
“哼,吹牛不打草稿。”炕上,那個叫馬自強的半大小子嫉妒得眼睛發紅,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嘀咕了一句。
“自強!怎麼跟你表哥說話呢!”
牛菜娥嘴上呵斥著,臉上卻滿是看好戲的得意。她就不信,一個毛頭小子,還能把豬肉燒出花來?
李鄉書沒理他,只是回頭對陳紅說道:“媽,把咱們帶來的棒子麵和肉拿進來,光吃肉膩得慌,再蒸一鍋窩頭,管飽!”
陳紅應了一聲,轉身就去院裡解腳踏車後座上的布袋。
牛菜娥的眼皮狠狠一跳,那布袋裡……還有肉?
她正要跟出去看看,李秀琴卻忽然動了。
她一步跨到那輛嶄新的飛鴿腳踏車前,伸出那雙佈滿凍瘡、還在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車架,就像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弟……”她喃喃自語,眼淚又一次無聲地滑落。
李鄉書的父親,她的親弟弟,當年也是一名公安。意氣風發,是全家人的驕傲。可最後,卻犧牲在了崗位上,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
如今,外甥也走上了這條路。這輛腳踏車,是榮譽,也是一道催命符。
她猛地回頭,死死盯著李鄉書,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堅決:“鄉書,這活……咱不幹了行不行?太危險了!姑姑怕……”
“姐!你胡說什麼呢!”陳紅提著布袋進來,聽到這話,臉都白了,“這是國家幹部!鐵飯碗!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福氣?”李秀琴慘笑一聲,指著那輛車,“我哥當年也有福氣!可他人呢?!”
屋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牛菜娥一家人幸災樂禍地看著這場內訌。
無錯書吧就在這時,陳紅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該她出場了。
她將布袋“砰”地一聲放在桌上,解開袋口,露出裡面雪白的棒子麵和一大塊用油紙包著的、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那塊肉,比李秀琴拿出來的大了至少五倍!
牛家人的呼吸,瞬間粗重起來。
陳紅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是盯著自己的姐姐,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姐,你以為鄉書這身本事,這功勞,都是天上掉下來的?”
她指著那塊肉,聲音陡然拔高:“你以為這肉是哪來的?這也是鄉書自己進山打的!前些天,他一個人,赤手空拳,打死了一頭兩百多斤的大野豬!”
“這十斤肉,還有給關大爺賠罪的那隻野雞,都是那頭豬身上割下來的!派出所的吳幹事和方同志,都親眼見了!”
“他不僅是公安,還是這十里八鄉最好的獵人!”
轟!
如果說“國家幹部”是一座大山,那“赤手空拳打死兩百斤野豬”就是一座噴發的火山,徹底摧毀了牛家人最後一點僥倖和優越感。
打獵?
在這個連樹皮都被啃光的年景,能打到獵物,就等於掌握了全家人的命脈!
桌邊那兩個壯漢小叔子,面面相覷,手裡的酒杯再也端不穩。
他們平時也偷偷上山,可最多也就弄幾隻兔子山雞,哪見過活的野豬?
炕上的馬自強,更是面如死灰。
他引以為傲的“考大學”,在“打死野豬”這種原始而暴力的生存能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牛菜娥張著嘴,喉嚨裡“咯咯”作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看著那個正在灶臺邊不緊不慢淘洗著豬肉的少年背影,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這哪裡是個半大孩子,這分明就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猛虎!
李秀琴也徹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外甥,又看了看桌上那塊肥碩的豬肉,心裡的擔憂,竟慢慢被一種無法抑制的驕傲和激動所取代。
像!太像了!
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跟她弟年輕時一模一樣!
李鄉書彷彿沒聽到身後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