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談笑間,灶膛裡的火勢正盛。
鐵鍋裡,潔白的魚肉與豆腐於濃郁的湯汁中翻騰。
一股難以言喻的鮮香,混合著蔥姜之香氣,自灶間緩緩飄散。
這股味道著實濃烈。
不多時,魚湯的香氣瀰漫開來,隔壁幾戶人家紛紛探出頭,欲知今日是哪家在烹魚。
在這物資匱乏、飲食清淡的年代,炒肉的香味都能飄出數百米之遠。
“喲!今兒老陳家也時來運轉啦?竟能吃上魚了?”吳大娘滿心羨慕,自家已是家徒四壁、難以為繼。
本以為老陳家與自家境況相仿,未曾想人家竟吃上了魚。
這心中頓時生出些許不平衡,但人家捕到魚是其本事,她又能說什麼呢?
吳大娘的聲音尖酸刺耳,即便隔著院牆,那股酸意也清晰可感。
她探著身子,伸長脖頸,往陳家灶間張望,鼻子還使勁嗅著。
陳來福正在灶間幫母親收拾,聽聞此言,心中的怒火“噌”地燃起。
他拎著溼漉漉的抹布,幾步跨到院子裡,對著牆那邊的吳大娘說道:“喲,吳大娘,您家鍋底又糊了?”
“這鼻子比狗還靈,味兒都飄您家去了?”
吳大娘被他這麼一噎,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三角眼一吊,沒好氣地說:“來福,怎麼跟你大娘說話呢?我這是聞著香,替你們高興呢。”
“哪像我們家,都快斷炊了,你們家是發了什麼財,還能吃上魚?”
她嘴上說著高興,眼睛卻不住地往灶間瞟,其意圖再明顯不過,想討一碗魚湯。
“談不上發財,只是我外甥有能耐,去湖邊隨便甩了兩竿,就釣了條大魚回來。”
陳來福胸脯一挺,下巴都快翹到天上了:“不像有的人,釣了一上午,連個魚鱗都沒見著。”
他這話,既是說給吳大娘聽,也是說給周圍那些豎著耳朵的鄰居聽。
吳大娘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她明白陳來福是在譏諷她,也是在炫耀。
她自討沒趣,冷哼一聲,嘟囔著“有什麼了不起的”,悻悻地縮回了腦袋。
這邊吳大娘剛走,隔壁老張家的大嬸又湊了過來,人還未到,聲音先至:“哎呀,來福,聽說你家吃魚啦?真厲害呀!”
張大嬸滿臉羨慕地扒著牆頭:“不過要說釣魚,還得是我家那小子。”
“上個禮拜,他跟著公社的拖拉機去水庫,一天就釣了一小桶呢!大的小的,夠我們家喝好幾天湯了。”
她這話一出,周圍幾個原本看熱鬧的鄰居都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真的假的?你家小子這麼有本事?”
“那可不,老張家的小兒子,從小就聰慧機靈,手腳也麻利。”
院子外頭頓時熱鬧起來,話題皆圍繞誰家兒子更有本事展開。
李鄉書在屋裡聽聞外面的動靜,眉頭微微一皺。
他走到灶間,將聽得眉飛色舞的陳來福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說:“小舅,別跟他們炫耀了,這年頭,一頓魚都能招人嫉妒。”
“咱們低調行事、暗自獲利便好,太過張揚,容易惹來麻煩。”
陳來福一愣,旋即明白了外甥的意思。
他撓了撓頭,憨笑著說:“知道了,還是鄉書你考慮得周全。”
就在這時,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疲憊不堪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去大兒子家幫忙蓋房的姥爺。
他渾身沾滿泥點與草屑,臉上也髒兮兮的,一進院子便聞到一股,濃郁醇厚的魚香味。
姥爺的腳步猛地一頓,用力吸了吸鼻子,渾濁的眼中滿是驚疑。
他快步走進灶間,一眼便看到鍋裡翻滾著雪白魚肉的濃湯。
旁邊案板上還擺放著一排剛出鍋、色澤金黃的窩窩頭,竟未摻一點糠麩。
姥爺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一拍大腿,聲音帶著怒氣:“敗家!這魚是誰弄來的?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還敢如此浪費!這得花多少錢?”
陳來福趕忙迎上去:“爸!您回來了!您別急,這魚沒花一分錢,是鄉書釣的!”
“鄉書?”姥爺愣住了。
他轉向李鄉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彷彿不認識這個外孫了。
“姥爺,我今日運氣好。”李鄉書笑著解釋。
姥爺臉上的怒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驚喜。
無錯書吧他走到鍋邊,看著那奶白色的魚湯,又拿起一個熱騰騰的窩窩頭,觸手是純棒子麵的紮實質感,他的眼眶竟有些泛紅。
姥爺的聲音略帶哽咽:“好……好啊!咱們家,許久未見如此實在的食物了。”
晚飯很快擺上了桌。一張破舊的木板桌,一鍋香氣四溢的魚湯,一盤金黃的窩窩頭,還有一小碟鹹菜,這成了這個家數月來最為豐盛的一餐。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陳來福一邊大口喝湯,一邊添油加醋地講述下午在湖邊的經歷。
尤其是講到如何與杜老頭打賭,如何贏了五斤棒子麵時,更是手舞足蹈。
姥爺聽得津津有味,當聽到杜老頭最後賠了五斤棒子麵落荒而逃時,他興奮地一拍桌子,碗裡的湯都被震灑了。
“痛快!太痛快了!”姥爺滿臉紅光,指著李鄉書,讚不絕口。
“鄉書,幹得漂亮!早就該這麼整治那個老傢伙!”
他放下筷子,氣呼呼地抱怨道:“那個杜老頭,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想當年他家快餓死的時候,是誰半夜送去一瓢地瓜乾的?”
“是我!結果呢,他兒子一當上幹部,他就翻臉不認人了!前年借我們家的三斤棒子麵,到現在提都不提!我呸!”
姥姥瞪了他一眼:“吃飯呢,說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嘴上雖這麼說,但姥姥臉上的笑意卻難以掩飾。
她拿起勺子,給李鄉書的碗裡盛了滿滿一碗魚肉,魚肚子上最鮮嫩、刺最少的那一塊,全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