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楊一亭和楊簡以招待不周、特來賠罪的名義前往縣衙拜見崔璟。
寒暄過後,楊一亭諂笑道:“朝奉郎不日返京,恐再難吃到昨夜的八珍美味。小人以為,不如重金禮聘喬娘子做廚娘,入府跟在朝奉郎身邊日夜伺候。如此,方顯我平陽父老的赤誠之心。”
崔璟聞之心動,面上卻依舊矜持,輕嘆道:“人家是嬌弱女娘,隨我宦海顛沛,恐怕,有些強人所難……”
楊簡察言觀色,知道押對了寶,強壓住心裡的歡喜,道:“使君有所不知,喬娘子是外來戶,在平陽無親無靠,能有幸入崔府,想必祖墳冒了青煙,她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為難?使君放心,此事只管包在我的身上,定然為使君辦的漂漂亮亮!”
以喬春錦的樣貌和風姿,留在平陽這種小地方實在埋沒明珠。
崔璟正想著要不要答應,忽有貼身侍從進來,稟告說徐昀在門外求見。
昨晚間接幫了徐昀大忙,今日登門致謝,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崔璟並不意外,轉頭笑道:“楊員外,令公子和徐昀鬧的不太愉快,見面或許尷尬,可先去後堂暫避。等我見過徐昀,咱們再好生說話。”
“是!”
楊一亭和楊簡應了聲,跟著另一侍從轉過屏風,去了後堂。
說是後堂,其實跟前廳只有薄薄的木牆之隔,那邊說話,這邊清晰可聞。
崔璟端坐主位,道:“讓徐昀進來吧。”
徐昀進堂後先施禮問安,道:“使君,我今日上午召集六縣名廚,擇每縣一人達成協議,將炒菜技法和八珍食譜賣了幾千貫……”
趴在後堂木牆上貼耳傾聽的楊簡登時愕然:
徐昀是傻子嗎?
崔璟給題了字,好好經營,幾千貫而已,最多十年就能賺到。
今後傳之子孫,福廕數代,何必殺雞取卵?
鼠目寸光!
崔璟同樣小吃一驚,他沒想到徐昀竟然願意把這樣的奇技秘法公之於眾,道:“是不是家裡缺錢急用?若非生死大事,我覺得還是要慎重考慮……”
交淺言深,能有這個話,可見崔璟對徐昀觀感挺好,否則身居高位的權貴,管你底層小人物的死活。
“多謝使君,家裡一切安好。”
徐昀道:“只不過學生覺得,美食乃天下人之美食,若被我一家獨佔,且拘泥於平陽區區一縣之地,就算每天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又能讓多少人嚐到八珍之美?乾脆授人以漁,為天下喜愛美食者同賀!”
崔璟大讚道:“你能有這等胸襟,證明我沒看錯人。日後進了州學,用心苦讀,前程自不可限量……”
楊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每每聽到崔璟誇獎徐昀,心頭就在滋滋的冒血。
尤其這個州學名額還是他的,簡直恨不得把徐昀碎屍萬段。
而楊一亭商人出身,想的比楊簡長遠。
既然徐昀把這些寶貝疙瘩給賣了,天下沒不透風的牆,楊家是不是也有機會從中分一杯羹?
徐昀從袖中掏出食譜呈上,道:“這裡詳細記載了八珍做法,使君任選府內一廚子學會,不再外傳即可。”
崔璟接過食譜,發現開篇竟是一首新詩,隨口吟道:“茅舍松棚隔小橋,碧簾斜掛竹籬腰。烏金煮去和皮擘,參軍秤來帶骨燒。村酒不圖邀客醉,野花復喜向人嬌。歸舟不用撐明月,只欠西風借晚潮……好句!好句!”
烏金和參軍都是時人對豬的稱呼。
崔璟反覆吟誦良久,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你連平陽縣的名廚都教會了?喬娘子不打算在平陽繼續經營食肆?”
“對!”
無錯書吧徐昀露出少年人才有的羞澀感,讓人一看就知道兩人之間有點什麼東西,可又沒法子挑明的那種,演技爆棚。
“柳虎大哥去世時交代我要照顧好喬家嫂子,所以,等我去州城求學,她會和我一道去,在那邊開一家清歡樓……”
崔璟愣了半晌,眸子裡閃過複雜的情緒,低頭看看食譜,再看看這首新詩,還是愛才之心蓋過了其他,強顏笑道:“有情有義,自該如此!”
又閒聊了幾句,徐昀辭別離開。
楊一亭和楊簡從後堂來到前廳,楊簡急不可耐的挑撥道:“徐昀好大的膽子,連使君看上的女人都敢染指。學生不才,願為使君前去說服喬娘子,讓她不受徐昀的花言巧語矇蔽……”
“混賬!”
崔璟淡淡的吐出兩個字,盯著楊簡,不怒而威。
楊簡悚然,知道情急之下說錯了話,雙腿一軟,屈膝跪地。
什麼叫使君看上的女人,這樣豈不是坐實崔璟有強搶民女的齷齪心思?
“學生不是這個意思,使君息怒,學生不是這個意思……”
崔璟冷冷的凝視楊簡片刻,翻看徐昀送過來的食譜,漫不經心的道:“楊員外,本官奉命巡察江南,豈會貪圖口腹之慾?方才的事,我當你一時糊塗,不予追究,今後再也休提。”
“使君……”
楊簡膝行數步,他很不甘心,還想著鼓舌說服崔璟。
楊一亭畢竟多吃這麼些年的鹽米,比楊簡更能審時度勢,賠著笑道:“是是,小人糊塗,小人糊塗。”
然後硬生生的拉住兒子的胳膊,兩人灰溜溜的離開。
“父親,你幹什麼?”
出了縣衙,楊簡用力甩開楊一亭的手,滿臉的怒氣。
“時機錯過了!”
楊一亭無奈道:“朝奉郎收下徐昀的食譜,顧及顏面,怎麼可能跟他搶女人?
今天陰涼,冷風吹拂,讓楊簡從無能狂怒裡清醒過來。
徐昀會不會是故意的?
如果整個平陽縣只有喬春錦會做八珍,崔璟納她入府,明裡暗裡,都能說得過去。
現在會做八珍的名廚那麼多,且自家府裡也被徐昀送了一份,還要強邀貌美寡婦來當廚娘,傳出去難免會被臺諫官攻訐。
崔璟初蒙聖寵,朝廷裡嫉恨的人很多,品行不端又最容易被對手拿來做文章。
他前後態度轉變,正在於此。
可徐昀怎麼知道自己會從喬春錦著手,到崔璟跟前上他的眼藥?
或許,只是湊巧罷了……
真的是湊巧嗎?
楊簡突然感到不寒而慄!
再回頭望著縣衙,胸口憋著那股氣鬱結不開,悶哼一聲,嘴角又滲出了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