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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鹽為雪白骨,局外見棋手

王熙鳳那陣霸道的香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最後那句意有所指的話,卻像一根無形的針,輕輕紮在空氣裡,久久不散。

書房內,再次恢復了靜謐。

賈政撫著長鬚,臉上那因王熙鳳闖入而帶來的不悅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頗為滿意的神色。

他看著眼前這個身姿挺拔的侄兒,越看越是順眼。

“琅兒,”他難得地換上了親近的稱呼,語氣也溫和了許多,“今日之事,你辦得很好。為榮府解圍,有擔當,有手段,不愧是我賈家子孫。”

他正準備再說幾句嘉許勉勵的話,以彰顯自己作為長輩的恩威。

然而,賈琅並未接話。

他沒有露出絲毫被長輩誇獎的欣喜,甚至連一個客套的回應都沒有。

他只是微微垂著眼簾,彷彿在回味著什麼,那張冷峻的臉上,神情專注而深沉。

王熙鳳那句關於鹽巴的警告,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

【權謀人心】的詞條,悄然啟動。

那句話背後的三重含義,如剝繭抽絲般,被瞬間解析得一清二楚。

其一,是善意的提醒。

她看出了糧米危機背後的水深,以此警示他,鹽巴的渾水,比這更深萬倍。

其二,是立場的展示。

她點出此事,是在表明她王熙鳳雖然精明愛財,但在事關家族存亡的大局上,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更深層次的試探。

她丟擲了一個更兇險、更致命的棋局,要看他賈琅,究竟是隻滿足於解決眼前麻煩的“能人”,還是一個……敢於掀開整張牌桌的“棋手”。

賈政見他沉默不語,只當他是少年心性,被自己誇獎得有些不知所措,便清了清嗓子,準備繼續指點江山。

可賈琅卻先一步抬起了頭。

他沒有去請教賈政鹽巴生意究竟有多兇險,那隻會將自己重新置於被動求教的晚輩位置。

他反客為主。

“政老叔,”賈琅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彷彿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您不覺得,今日這糧米供應商突然發難,與鳳姐姐口中那‘吃人’的鹽巴生意,其實是同一件事嗎?”

賈政一愣,捋著鬍鬚的手停在了半空:“此話怎講?”

“根源一致。”

賈琅站起身,緩步走到窗前,看著庭院中那棵老槐樹的斑駁光影。

“皆是朝堂黨爭,在經濟領域的延伸。”

這個詞,對賈政來說,新鮮而刺耳。

他一生只知聖人文章,只懂科舉仕途,何曾聽過這等將內宅婦人的賬本危機,與國家大政聯絡在一起的論調。

賈琅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用那種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為他剖開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糧米,是民生之本。鹽鐵,是國家命脈。”

“四皇子的人,既然能如此輕易地在糧米上給我們施壓,便意味著,他們在京畿之地的經濟滲透,早已深不見底,甚至可能已經掌控了我們日常用度的命脈。”

“我們,就像被蛛網纏住的飛蛾,看似還能掙扎,實則早已動彈不得。”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轟然劈在了賈政的頭頂。

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迂腐與愁苦的臉,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乾乾淨淨。

他一生所學,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何曾想過,這世間還有另一套如此冰冷、如此殘酷的執行法則!

賈琅轉過身,目光如炬,直刺賈政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而鳳姐姐特意點出鹽巴,更是用心良苦。這說明,我們賈家,或者說,整個四王八公這個勳貴集團,在鹽務這一塊,必然已經觸動了另一派,甚至是……皇權本身的禁忌!”

“糧米上的敲打,只是警告。鹽巴上的博弈,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賈政呆呆地坐在太師椅上,手腳冰涼,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看著眼前這個沉穩如山的侄兒,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沒有半分少年人的衝動,只有洞察全域性的冷靜與冷酷。

原先的那點滿意和欣賞,在此刻,已然化為了一種深深的倚重,與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敬畏。

“琅兒……你的意思是……”賈政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未曾聽過的顫抖。

“我的意思是,”賈琅一字一句,將最後的結論,像釘子一樣,釘進了賈政的心裡,“我們賈府如今的處境,已是在兩大、甚至多方勢力的夾縫之中,如履薄冰。任何一步踏錯,都可能引來雷霆之擊。”

他頓了頓,補上了那句最致命的話。

“所謂的抄家之禍,從來就不是空穴來風。”

賈政徹底癱坐在了椅子上,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

他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家族的未來,或許真的要靠眼前這個曾經最不被他看好的、只知舞刀弄槍的武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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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琅對著失魂落魄的賈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政老叔,侄兒言盡於此,先行告退。”

說完,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這間讓他感到壓抑的書房。

回府的路上,賈琅並未思考如何介入那兇險的鹽務。

他騎在馬上,看著街道兩旁熙熙攘攘的人流,神色平靜。

行至半途,他忽然對身後一名隨行的親信,下達了一道看似毫不相干的命令。

“傳信給江南那邊的人。”

“讓他們,不惜任何代價,暗中收購甄家在當地的所有絲綢和茶葉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