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陰冷,捲過抄手遊廊,吹得燈籠裡的燭火一陣狂亂搖曳。
廊下,黑壓壓跪著一片人影。
寧國府大大小小的管事們,此刻都像被霜打過的鵪鶉,將頭死死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門開了。
賈琅一身玄色常服,緩步而出。
他身旁,是依舊穿著大紅嫁衣的秦可卿。
一個素淨如鐵,一個豔烈如火。
兩人並肩而立,明明一言未發,卻有一股無形的、混雜著血腥味的壓迫感,如山一般當頭壓下,讓所有人的後背都瞬間被冷汗浸透。
人群中,一個年過半百、身形微胖的管家,眼珠子在眼眶裡飛快地轉了幾圈,最終還是仗著自己幾十年的資歷,硬著頭皮開了口。
此人正是賈珍的第一心腹,府內大管家,賴大。
“大爺,少奶奶,”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隨即抬起一張看似忠厚老實的臉,語氣裡充滿了恰到好處的關切,“這麼晚了,不知……老爺在何處?可是酒醉歇下了?我等下人,實在放心不下啊。”
好一招以退為進。
他沒有質問,而是關心。
話裡話外,卻把“老爺”賈珍抬了出來,用孝道和規矩,將賈琅置於一個必須回答、必須解釋的被動境地。
賈琅連眼角的餘光都未曾分給他。
他緩步走下臺階,皮靴踩在石板上的聲音,不重,卻像鼓點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他從跪著的人群中穿行而過,目光如刀,一寸寸地刮過那些低垂的頭顱。
【殺伐果斷】詞條帶來的氣場,在此刻化為實質的寒意,讓每一個被他注視的人,都感覺脖頸上彷彿架了一把冰冷的鋼刀。
他的腳步,停在了一個乾瘦的中年人面前。
“你是賬房的李管事?”
那人渾身一顫,哆哆嗦嗦地答道:
“是……是小的。”
“上個月,府裡從南邊採買了一批上等絲綢,耗銀三千二百兩。為何入庫的,卻只有市價不到兩千兩的次貨?”
無錯書吧賈琅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問一件家常小事。
李管事腦子裡“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這件事他做得極為隱秘,自以為天衣無縫,怎麼可能……
“我……”他支支吾吾,冷汗瞬間溼透了衣襟,“這……這裡面許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
賈琅打斷了他,“我給你一個機會,自己去跟賴大管家對賬,明日一早,把吞下去的銀子,連本帶利給我吐出來。”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
“否則,我就把你和你的一家老小,都剁碎了,拿去喂後院的狗。”
說完,他不再看那已經癱軟如泥的李管事,轉身,目光直視賴大。
“賴管家。”
“奴才在。”
賴大心中警鈴大作,卻只能硬著頭皮應道。
“把府裡這三年的所有賬冊、地契、庫房鑰匙,即刻交出來。”
賴大心裡咯噔一下,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他強作鎮定,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大爺,您這是說的哪裡話。這天色已晚,賬冊都在賬房鎖著,況且……況且要動用這些,都得有老爺的印信才合規矩啊。”
他把“規矩”二字,咬得極重。
這是舊秩序最後的抵抗。
“印信?”
賈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敏銳洞察】的加持下,賴大那故作鎮定的表情下,每一次心跳的加速、每一寸肌肉的僵硬,都無所遁形。
賈琅冷笑一聲,緩緩說道:
“比如說,去年秋天,西山莊子上報了一場冰雹,三成的收成都爛在了地裡。可我怎麼聽說,那天的冰雹,只下在了賴大管家你新納的那房小妾的院子裡?”
轟!
賴大的心理防線,在這一瞬間,被擊得粉碎!
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筆賬是他親手做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竟被這位平日裡只知玩樂的大爺一口道破!
狗急了,也會跳牆。
賴大猛地將頭磕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聲嘶力竭地哭喊起來:
“大爺!您不能這樣啊!這賈家是有祖宗規矩的!老爺還在,您這樣做,是要翻天嗎?!”
他企圖用這番話,煽動起眾人心中對舊主的最後一絲忠誠。
然而,賈琅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表演。
直到他聲嘶力竭,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父親偶感風寒,突發瘋病,神志不清,竟意圖對新婦不軌。”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賈琅的聲音冷酷而沉痛,彷彿在陳述一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我為保全母親與我的顏面,更為保全寧國府的體面,只能將他暫時‘看護’起來,好生將養。”
就在眾人將信將疑之際,一直沉默不語的秦可卿,適時地上前一步。
她那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上,淚痕未乾,眼神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恐與後怕,對著眾人微微一福。
“夫君所言,句句屬實。若非夫君及時趕到……妾身……妾身已無顏苟活於世。”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
一個是被瘋病父親逼到絕境的孝子,一個是險些被禽獸公公玷汙的兒媳。
夫妻二人,構建了一條無可辯駁的統一戰線。
賴大徹底呆住了,他像條被人抽了脊樑骨的野狗,癱在地上。
賈琅不再理他,從懷中摸出一枚通體溫潤的玉石私印,隨手拋給身旁一個機靈的家丁。
“這是父親的私印。你,帶上兩個人,押著賴大管家,去把所有賬冊都給我搬到書房來。”
“即刻起,這寧國府,我說了算。”
就在賴大被面如死灰地押走,其餘管事紛紛反應過來,爭先恐後地磕頭高呼“大爺英明”,以示效忠的瞬間。
一名小廝連滾帶爬地從二門外衝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慌。
“大……大爺!不好了!”
“榮國府……榮國府老祖宗打發人來了!問咱們府上,為何婚宴突然就散了,內宅……內宅又為何如此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