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錢大會的餘溫,在紅陽市持續發酵了整整三天。
一萬多名被社會遺忘的退休和病退職工,以及他們的家屬,成了周祈年最忠實的擁護者和最狂熱的宣傳員。他們走街串巷,逢人便說周主任的好,把周祈年幾乎塑造成了在世的活菩薩。
那些原本對改革持觀望甚至敵視態度的普通工人,在親眼目睹了周祈年如何對待那些“包袱”後,心中的天平也徹底倒向了這位年輕得過分的主任。
民心,這股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堅不摧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凝聚在了周祈年的身上。
然而,風暴總是在最平靜的時候醞釀。
第四天清晨,紅陽重工業集團剛剛走馬上任的總經理,原福興鋼廠的維修車間主任張海山,第一個衝進了周祈年的辦公室,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焦急。
“周主任,不好了!出大事了!”他甚至忘了敲門,聲音都在發顫,“昨天夜裡,咱們預定的那五萬噸鍊鋼焦煤,在距離紅陽不到一百公里的豐臺貨運站,被鐵路局緊急扣下了!說是要優先保障省裡其他重點企業的供應,我們的車皮,無限期後推!”
周祈年正在看一份紅陽化工集團的改造方案,聞言,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張海山一愣,急得直跺腳:“主任!是五萬噸焦煤啊!沒了這批煤,咱們鋼廠的鍋爐最多再燒三天就得熄火!整個重工業集團都得停產!”
話音未落,化工集團的負責人,一個從西山提拔上來的技術骨幹,也面色慘白地跑了進來:“周主任!我們從東北預定的三十車皮工業鹽和硫磺,也被卡住了!理由是‘手續不全’!可那些手續,我們來來回回跑了半個月,都是您親自跟省裡打過招呼的!”
緊接著,基建工程總公司的柱子,這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也黑著一張臉闖了進來:“主任,我們採購的特種水泥和鋼筋,全都沒了!供貨商說,省供銷總社下了死命令,任何戰略物資,一律不準賣給紅陽!”
一個個壞訊息,如同一記記重錘,接二連三地砸來。辦公室裡,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窒息。
新上任的廠長們,臉上剛剛浮現出的希望和幹勁,瞬間被恐慌和絕望所取代。他們圍著周祈年,七嘴八舌,有人建議去省裡上訪,有人提議發動工人去鐵路鬧事,更有人已經開始打退堂鼓,覺得這攤子根本就接不住。
周祈年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檔案,他抬起頭,平靜的目光掃過眾人。那眼神裡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冽。
“都說完了?”他問。
辦公室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像是在等待神明降下法旨。
“慌什麼?”周祈年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工廠煙囪裡冒出的滾滾濃煙。“人家擺明了車馬,就是要跟我們打擂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還沒塌下來。”
他轉過身,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孫坤林這一招,叫‘枯水’。他想斷了我們的源頭,讓我們這些嗷嗷待哺的工廠,全都渴死。他以為掐住了原材料和運輸,就掐住了我們的命脈。”
無錯書吧他走到張海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張,我問你,福興鋼廠有多少年沒正經檢修過裝置了?”
張海山一愣,下意識地回答:“得有七八年了,好多裝置都是帶病運轉。”
“那廠區的廢料場裡,堆了多少報廢的鋼材和零件?”
“那……那可就沒數了,堆得跟山一樣。”
周祈年又轉向化工集團的負責人:“你們廠的倉庫裡,積壓了多少賣不出去的半成品和化工原料?”
那人想了想,臉色更加難看:“至少有幾千噸,都是以前胡亂生產剩下的,有些都快過期了。”
周祈年點點頭,最後看向柱子:“柱子,紅陽市有多少爛尾的工程?有多少被廢棄的礦井和工廠?”
柱子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主任,我明白了!”
周祈年笑了:“明白就好。孫坤林想讓我們渴死,那我們就自己鑿井!他以為我們是嗷嗷待哺的羔羊,那我們就讓他看看,什麼叫就地取材的餓狼!”
他回到辦公桌後,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迅速畫了一個草圖。
“從今天起,所有工廠,生產任務暫停!轉入裝置大檢修和內部資源清查!”
“張海山,你負責重工業集團,把所有廢舊鋼材、零件,全部回爐重造!能用的翻新,不能用的煉成鋼水!我要你在三天之內,給我湊出能生產一萬噸特種鋼的原料!”
“化工集團,清查所有庫存,能二次利用的,全部投入生產線,給我造出水泥、炸藥的半成品!”
“柱子!”周祈年看向他,眼神銳利如刀,“你帶上你的人,還有牛振的安保公司,把紅陽市所有爛尾樓、廢棄工廠,給我拆了!能用的鋼筋、磚瓦、木料,全部運回來!我給你三天時間,不夠就去跟孫坤林建的那些豆腐渣工程要!”
這一連串的命令,如同一道道閃電,劈開了眾人心頭的陰霾。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周祈年,彷彿在看一個瘋子。這種自給自足的“內部迴圈”,簡直是聞所未聞!
“可是……主任,”張海山還是有些遲疑,“就算我們把整個紅陽翻個底朝天,湊出來的材料也撐不了多久啊。煤,煤才是關鍵!沒有煤,一切都是白搭!”
“誰說我們沒有煤?”周祈年神秘一笑。
他撥通了牛振的電話,電話一接通,他只說了一句話。
“牛振,帶上你手底下最熟悉鐵路和黑市門道的人,半小時後到我辦公室。告訴他們,我們要去省城外,劫一趟‘皇綱’!”
結束通話電話,周祈年看著滿屋子石化的廠長們,淡淡地說道:“孫坤林想跟我們講規矩,那我們就告訴他,在紅陽這片地界上,規矩,該換人來定了。”
省城,孫坤林的辦公室裡。
秘書正在向他彙報紅陽市的動靜。
“……根據我們的線人回報,周祈年已經下令所有工廠停產,開始內部清查廢料,看樣子是想搞內部迴圈,垂死掙扎。”秘書的語氣帶著一絲輕蔑。
孫坤林靠在寬大的老闆椅上,端著一杯上好的龍井,臉上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
“困獸之鬥罷了。一個連計劃經濟基本規則都不懂的莽夫,以為靠著一點小聰明和蠻力就能成事?可笑。”他品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傳我的命令下去,加大封鎖力度。不僅是紅陽,所有通往西山特區的大小路口,都要給我盯死了。我倒要看看,他周祈年能從石頭裡榨出多少油來。”
“另外,”孫坤林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讓南陽鐵路編組站的王胖子,把眼睛放亮點。任何企圖流向紅陽的車皮,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一律給我扣下!出了事,我擔著!”
“是,省長。”
孫坤林放下茶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繁華的省城。他彷彿已經看到了周祈年眾叛親離,被憤怒的工人撕成碎片的場景。
“周祈年啊周祈年,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動我的蛋糕。”他喃喃自語,“人民戰爭?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倒要看看,當船沒了水,你這條龍,還能翻起什麼浪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一條真正的“過江龍”,正帶著滿身的殺氣,朝著他佈下的天羅地網中最堅固也最腐朽的一環,悄然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