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漢卿腦子“嗡”的一聲,手劇烈一抖,桌上的油燈被帶得一陣搖晃,燈影在牆壁上狂舞,險些就此打翻。
王況!那可是整個根據地的定海神針!
鄭耀先看他臉色煞白,繼續扔下更重的炸彈:“執行這個任務的,是兩個我們打死也想不到的人。”
“韓冰,還有江萬朝!”
這兩個名字,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陸漢卿的心口上。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手臂重重撞在身後的藥櫃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藥櫃裡的瓶瓶罐罐一陣亂晃,叮噹作響。
“不可能!”陸漢卿失聲喊道,聲音都變了調,“絕對不可能!”
他死死抓住藥櫃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繃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小韓,江萬朝……他們倆,當年還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兵!我看著他們成長起來的!怎麼可能會是他們?!”
他的聲音裡有震驚,有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後的劇痛。
鄭耀先看著他痛苦的樣子,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就被冷硬所取代。
“老陸,清醒點!現在不是講情面的時候!”他低喝一聲,像一盆冷水澆在陸漢卿頭上。
“事實就擺在眼前!情報必須馬上送出去!多耽擱一分鐘,王況同志和我們的整個指揮系統就多一分危險!”
說完,他抬手拍了拍陸漢卿的肩膀,算是安慰,也算是提醒。
任務已經完成,他多留一秒,就是把自己和陸漢卿都往鬼門關裡推一步。
“我走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不等陸漢卿回應,鄭耀先的身影便鬼魅般地一閃,再次融入了門外的黑暗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藥鋪裡,只剩下陸漢卿一個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枚冰冷的膠捲,那重量,彷彿有千鈞之重。
搖曳的燈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滿屋的藥材氣味中,一種比黃連還要苦澀的味道,在他心底無聲地蔓延開來。
韓冰,江萬朝……
這兩個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名字,如今卻像兩根毒刺,扎進了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翌日拂曉,天色將明未明,一層薄霧籠罩著死寂的城市。
陸漢卿已換上一身行頭,化裝成一個走街串巷的郎中,揹著個磨得發亮的舊藥箱,佝僂著背,腳步虛浮,活脫脫一個為生計奔波了大半輩子的老頭兒。
他熟稔地繞開主街,專挑那些犄角旮旯的巷子走。
街面上,三五成群的巡邏隊和便衣特務像嗅到血腥味的蒼蠅,盤查著每一個過往的行人。
陸漢卿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管低頭趕路,那副老眼昏花、隨時可能嚥氣的模樣,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保護色。
他七拐八繞,最終鑽進了一處早已廢棄的防空洞。洞裡陰冷潮溼,滴答的水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迴響,顯得格外清晰。
他從藥箱的夾層裡取出電臺,熟練地架設好。
很快,一陣急促而隱秘的電波劃破黎明前的寂靜,承載著那枚膠捲裡的千鈞情報,飛向太原的方向。
石門,八路軍前敵總指揮部。
作戰室裡煙霧繚繞,嗆得人嗓子眼發乾。
一份剛剛破譯的絕密電報,被通訊員用生命般的速度送到了師長和副師長的案頭。
兩位首長頂著通紅的眼珠子,已經對著巨大的沙盤研究了一夜,腦子裡的弦繃得像是隨時會斷。
當他們的目光掃過電報上的內容時,整個作戰室的空氣彷彿瞬間被抽乾。
“他孃的!”
師長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厚實的木桌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悶響,桌上的茶缸子被震得跳起來,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副師長一把奪過電報,一目十行地看完,氣得嘴唇都在哆嗦,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混賬東西!王八蛋!”
他咬著後槽牙,把電報紙捏得嘎吱作響,“內鬼都他媽挖到我們總政和軍區情報處了!韓冰,江萬朝……這兩個狗日的!”
驚怒之後,便是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的寒意。
風箏……又是風箏!
如果不是這個代號“風箏”的同志拼死傳回情報,一旦讓敵人得手……兩位首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那不敢想象的後果。
王況的安危,整個華北戰局,恐怕都要毀於一旦!
師長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他猛地抬起頭,衝著門口的方向發出一聲爆喝,嗓門大得能把屋頂的土都震下來。
“歐立新呢!讓他給老子滾過來!”
門口的警衛員被吼得一個激靈,扯著嗓子就往外喊:“處長!歐處長!師長讓你滾……讓你過來!”
片刻之後,作戰處處長歐立新一路小跑著衝了進來,腳下差點絆了個趔趄,站穩後一個標準的立正。
“到!”
“你!”師長指著他的鼻子,頓了頓,似乎在壓制著滔天的火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馬上去找王況!”
“是!”歐立新下意識地挺直了胸膛。
師長的命令卻讓他愣在當場。
“告訴他,從現在開始,就給老子老老實實待在指揮部!哪兒也不準去!一步都不行!”
師長吼完,似乎還覺得不解氣,又補充了一句。
“上茅房都得給我打報告!聽明白了沒有?!”
無錯書吧王況的院子裡。
他和趙剛正對著一張繳獲的日軍作戰地圖,激烈地爭論著。
“你這個想法太冒進了!”
趙剛一指地圖上某個區域。
“咱們剛把鬼子攆走,腳跟都沒站穩,你就想著把隊伍拉到這裡搞什麼‘全民皆兵’?”
“這跟把一塊肥肉直接塞到鬼子嘴邊有什麼區別?”
王況不以為然,他點了點地圖的另一處:“你看這裡,還有這裡,都是山地,易守難攻。”
“我們只要在這裡紮下釘子,就能把這一大片新收復的區域連成鐵板一塊!畏畏縮縮,什麼時候才能把鬼子徹底趕出去?”
“我不是畏縮,我是穩妥!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再一步一步走,黃花菜都涼了!”
兩人正吵得臉紅脖子粗,誰也說服不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