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唐子重就去東門請嫂嫂回家。
何氏帶著小秋隨唐子重回到了唐家。
唐伯虎坐在房中,見何氏進來,並不起身,只是微微抬眼望了一眼,虎著臉不語。
何氏彷彿沒看到一般視若無睹,遠遠離他坐下,並不在意他的態度。
唐子重為緩解兄嫂見面的氛圍,特地燙了一壺狀元紅陳酒。
何氏命小秋給她斟酒,滿滿一杯酒,遞到唐伯虎面前:
“官人,這杯洗塵壓驚酒。官人不跳龍門,進了牢門,受盡驚嚇,吃盡苦頭,今日能活著回來,為妻該為你洗塵壓驚呀!請吧!”
唐伯虎一聽這話,分明是話中帶刺,可是又不好直接發作,只能忍氣一飲而盡:“謝娘子!”
唐子重見兄嫂臉色更加不好,連忙想扯開科舉話題,讓氣氛活躍起來。
何氏卻抬手拒絕了,直接又斟了一杯酒,說道:“請官人再飲下這杯衣錦還鄉酒!”
這已經是冷嘲熱諷了,唐伯虎皺著眉頭,直勾勾地盯著何氏。
何氏冷呵一聲,說道:“官人忘啦?臨行前說好的衣錦還鄉的,大概你嫌紫袍玉帶太重了,不如破衣藍衫輕鬆,才沒有穿吧?大概你怕鳳冠霞帔太耀目,擔心為妻不能受用,才沒有帶回來吧!”
唐伯虎忍無可忍了,一把接過酒杯,望著妻子,嘴角那顆富貴痣,紫黑凸出,醜得怕人。
“咣噹”一聲,酒杯摔在地上。
“哇——”何氏趁機大哭大鬧,“我堂堂一個官宦出身的千金小姐,嫁給一個賣酒出身的白衣秀才,已經是夠屈尊了,如今你成了一個落魄舉子,還如此待我,我命好苦啊!”
“夫妻本是同林鳥,我如今遭難了,你無非就是看不起我了!”唐伯虎一針見血地指出。
何氏瞬間就停止哭鬧,正氣凜然地說道:“看不起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要家底沒家底,你們唐家要是沒有我的嫁妝補貼,怕是早就流落街頭了;還有功名,高不成低不就,一介落魄舉子,還不如耕讀之家的都元敬,一飛沖天,如今已是七品烏紗帽了!”
唐伯虎聽罷,心已經涼透了,何氏如此咄咄逼人,無非是想要逼他寫和離,另尋夫婿罷了!
“你就是如此看我的!!”
“對!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那就和離!”何氏緊緊逼迫著。
一股怒火在唐伯虎胸中燃起,“你如此逼我寫和離,無非是早就相看好人家,對不對!”
唐子重聽得整個人都愣住了,相看人家?不可以吧!
“你,你休要汙衊我的清白!”何氏眼神在唐伯虎憤怒的臉上打轉,不可能呀,自己藏得好好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唐伯虎看著何氏強裝鎮定,更加肯定了小東子說的訊息。
“無理取鬧,無憑無據,你瘋了!”何氏大聲喝斥道,“我不與你一般計較,今日我回來,就是為了和離而來”
唐伯虎怒極反笑,“呵呵,和離!難得你精挑細選了一位六品大人,一點也不嫌棄做那糟老頭子的繼妻,為了能當上官家娘子,真是用心良苦呀!”
唐子重生氣地望著何氏,“嫂嫂,果真如此?”
“好哇,你們唐家今天請我回來,就是為了這般羞辱我!你們欺人太甚,這唐家婦我不做了!”何氏簡直要被氣死了。
“唐家婦你也配做?子重磨墨!”唐伯虎拿過筆,鋪開紙,一筆寫完,擲向何氏:“拿去!”
何氏接過休書,橫眉怒對道:“唐寅,你如此不識抬舉!日後我倒要看看你一個窮書生能得意幾時,秋兒,我們走!”
唐子重看著何氏與秋兒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還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大哥,如何是好?何氏怕是記恨於心了。”
唐伯虎把何氏休了以後,心裡的怒氣反而逐漸平靜下來,“子重,她區區一個鼠目寸光的婦人,翻不了什麼大浪。”
“萬一她朝那老頭吹枕頭風呢?”唐子重擔憂地說道。
“本就是何氏有錯在先,就是鬧到知府大人那裡,也是那婦人先該害怕。子重不必如此在意。”唐伯虎說道。
唐子重瞭然地點了點頭。
唐伯虎看著桌子地上一片狼藉,還有房內堆積的雜物,說道:“倒是唐府裡裡外外被那何氏弄得一團糟,是該除舊迎新,重新置辦一番了。”
“額……這。”唐子重眼神躲閃,支支吾吾了半天。
“子重,銀錢方面無需擔心,一切有我!”唐伯虎拍了拍唐子重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些年,為了供我讀書,家裡的酒館,院子能典當的都賣了,讓你一個人受委屈了。過幾日,我將它們通通贖回來,唐記酒館開在你手裡,我才放心!”
唐子重難以置信地望著唐伯虎,眼睛瞬間紅了一圈,忍不住喊道:“大哥!”
在以前自家的酒館被人僱用,比店中夥計略微好而已,心酸不論,工錢也不多,養活妻兒,都拮据得很。
父親以前就格外看中大哥,指望著唐家能重振門楣,家裡一切都以大哥的科舉為重,自己也全力配合,沒想到如今大哥出此言論,實在令人百感交集。
“好了,快快收住。子重你已娶妻生子,不再是大哥身旁跟讀的小兒了。”唐伯虎輕輕地推了推唐子重。
唐子重擦掉眼淚,鄭重地說道:“大哥,何氏走了,家裡一切瑣事姚氏都會做好,大哥請放心。”
“此事,我另有安排,弟媳不必如此操心。”唐伯虎說完,就喊上興安準備出門。
唐子重愣在那裡,實在想不到大哥是有什麼打算?
唐伯虎心中,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何氏的醜陋嘴臉更加讓他看清了世態炎涼,也讓他明白了什麼人是真正值得他去愛護的。
即使他深陷科舉舞弊案,徐素仍然與往常那般待他,一個風塵女子,才二十出頭,卻有高過一般人的見識,無趨炎附勢之意,又有驅趕送暖之心,真是難得呀!
唐伯虎走出家門,徑直往勾欄裡去找徐素。
蘇州已經悄悄入冬了,金秋不再,寒風嘯起。徐素正在妝樓上收拾斷了的琵琶琴絃,見唐伯虎來了,連忙起身相迎,忽而又想到自己的妝發未曾梳弄,只得長袖掩面。
唐伯虎見徐素白玉般的臉蛋只露出半截,不由地問道:“素素,為何不全臉視人?可是身體不適?”
徐素歉意地對唐伯虎說:“素素今日還未曾上妝,怕嚇到了解元公。”
“素素何必自謙,世上像你這麼貌美又心美的女子,可是難找呀!”
無錯書吧“解元公又拿我取笑了。”
唐伯虎拂去徐素的長袖,深情地說道:“素素,我說的可是心裡話。往日是我錯付了你的真心,如今你可願意入我唐府?”
徐素臉上如同花朵盛開一般燦爛,但是轉眼花謝葉萎,低眉垂眸下來,委婉地說道:“解元公,你的仕途還長著。我一個低賤女子,萬萬不能阻礙了你。若你念及情義,多來妝樓看看素素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