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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片言萬眾歸

不明白,也不理解。

漆黑子知道自己最終的歸宿一定是戰場。

打了這麼多年仗,他知道一個武將終會難逃一死。

他曾經想過許多種自己戰死沙場的版本。

但唯獨今日這個版本,他未曾料到。

打敗他的不是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將。

而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女人。

穿過他軀體的不是高貴的馬槊。

而是一根燒火棍般武器噴出來的火彈。

他也沒能在臨死前說出早已演練千遍的豪言壯語。

而是在中彈的第一時間頹然倒地。

當漆黑子從馬上倒撞跌下時,他的馬因為巨大的槍聲受了驚嚇。

韁繩絆住了他的軍靴,馬拖著他的屍體向著戰場東側狂奔而去。

他的從官們沒能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努力勒著韁繩不讓自己的馬匹失控。

而徐睿這邊,也拉住了同樣失控的戰馬,朝寨中眾人揮手示意後便緩緩回了陣中。

等徐睿已經退回,漆黑子手下那幫將士才反應過來,他們高喊著為漆將軍復仇,衝了過來。

還分出一支二十人的騎兵隊伍去追漆黑子的戰馬,想要奪回他們將軍的屍首。

徐睿率領的弩手第一時間用弩箭壓制了他們的攻擊,並保護著徐睿後撤。

“嘟讀堵嘟嘟嘟…嘟讀堵嘟嘟嘟嘟…”

隨著一陣不知名樂器發出的高亢嘹亮的聲音,騰蛇寨的眾人從山上傾瀉而下。

陽城軍眾見此情形,不由得放緩了衝鋒的腳步。

而另一邊,那些追著漆黑子的馬匹往東去的陽城騎兵也打馬退回了陣中來。

眾人見狀,齊刷刷向戰場東面望去。

只見一名肩抗大旗的銀盔白袍的騎將牽著漆黑子的戰馬,立於陣前,身後是上百名同樣裝束騎著白馬的騎將。

“白馬營前來為韓王掠陣!”

來者正是白馬將軍張守誠。

此時又聽得南面一陣哨響,江秋寒帶著上千負槍持弩的寨眾殺來。

“韓王有令,繳械者不殺,頑抗者必亡!”

陽城軍將見狀,立刻指揮著部下朝西邊潰去。

畢竟這支隊伍是隨著漆黑子經歷過千里奔襲的,雖然主將陣亡,但戰力仍不可小覷。

韓諾命林世友率步卒驅趕眾人往陽城追去,卻又不逼迫得太緊。

看看趕至城下,那陽城軍眾爭先恐後地朝北門湧去。

正在眾人往城中一擁而入時,城門處的吊橋口突然燃起大火來。

沒過多久,城門便被人從裡面關上,吊橋也被收了起來。

見此情形,一名鎧甲齊整的將軍打馬向前衝城樓上喊道:

“城中守將聽著,我是漆將軍副將杜染!速速開門放我們進去!”

只見那城樓上人頭湧動,殺聲震天,沒過多時,便沒了響動。

過了一會兒,一名將軍從城樓上探出頭來問杜染:

“漆將軍何在?”

“漆將軍陣亡,屍首為白馬將軍張守誠所掠。”

杜染說這話時,眼裡瞬間流出淚來。

聽聞此言,那城樓上的將軍立刻對身後眾人大喊道:“漆黑子真的敗了!”

只見那城上眾人,紛紛將牆上旗幟拔掉,扔下了城牆。

杜染見狀大驚,立刻傳令所有人就地成營,背靠護城河列下陣勢來。

這時,城樓上一名身著西裝的青年出現,身後跟著一名虎背熊腰的將軍。

竟是那叫陳東的小夥子和騰蛇寨戰將朱靈。

原來韓諾早已派他二人遍巡諸寨,動用三寸不爛之舌邀請各武莊的人共破陽城。

早在漆黑子率兵離城之時,眾人便預先埋伏在陽城附近,待漆黑子的部隊潰散之時,便假扮敗軍搶先入了城。

眾人一進入城中,便在卓克的斥候隊的帶領下衝散了守軍,並在吊橋處放火攔住了杜染等人。

眼見大勢已去,杜染將各隊將領聚在一處,準備發動一次破釜沉舟的軍事動員。

就在此時,韓諾率領部眾來到了陣前。

只見他換了一身鮮麗的戰甲,左邊擁著江秋寒,右邊簇著張守誠。

他一眼就看見了杜染一群人,便刻意帶著人馬往他們這邊靠了過來。

“眾位將軍,可否聽韓某一言?”

杜染見狀,倒也不矯情,勒馬朝韓諾靠了幾步,向韓諾拱了拱手。

“久聞韓大王仁德,欲勸我等貪生否?”

韓諾匹馬向前,行了數步,頓於兩軍陣間。

“將軍勿要多心。韓某本非此間人,因身遭不測避禍於大青山中,本無意天下紛爭。”

“奈何見百姓有倒懸之苦,鄰里有鼎鑊之危,方才據寨保民。”

“素聞諸位隨漆將軍千里奔襲,將軍捨生,士卒忘死,絕非言語可動之人。”

“斗膽請諸位聽吾一言者,但為天下蒼生乞命而已。”

“正所謂渠南渠北皆同國,奈何刀槍向故人。我所欲者,懇請諸位饒在場諸人一命而已。”

聞韓諾此言,杜染有些驚訝,又有些意外。

勝者向敗者求情,要求網開一面?

但韓諾所說之事,又句句實情,若漆家軍眾人破釜沉舟奮力一戰,就算不能反敗為勝,也會拖著一大群人同死。

但這樣的意義何在呢?

就為了爭一口氣就讓數萬人拼命?

杜染覺得自己是做得出來此事的,但他猶豫了。

因為這個向自己求情的人,顯得如此鎮定和自信。

他覺得此人所謂的求情,不過是一種低聲下氣的網開一面而已。

他敢匹馬上前,便是有不會輸的底氣。

杜染掃了一眼身旁的眾人,又掃了掃陣中計程車卒們,他從他們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絲狂熱和迷亂。

令他們狂熱的是那有死無生的赴死之志,使他們迷亂的則是韓諾話語中給出的生機。

這兩種情緒在膠著地碰撞著,隨著時間推移,狂熱逐漸減少,迷亂則逐漸增加。

誰也不知道韓諾的話有幾分可信,但它確實給了這些絕境中的人以生的希望。

對於絕望的人來說,希望就是毒藥,讓人飲鴆止渴的毒藥。

韓諾靜靜地看著眾人,以一種遊戲玩家的心態冷冷的看著他們,彷彿在等待一個技能生效。

過了許久,他見杜染不說話,又說了一席話。

“只要諸位放棄陽城。願意留下的,我韓諾給予各位國人待遇,食則同釜,衣則同袍。”

“有我一口飯吃,誰也餓不死,有我一件衣穿,誰也凍不綏。”

“不願留下的,我給十日糧,你們可向南還鄉。十日糧雖不能讓你們撐到渠南,但到下一座城市一定是沒有問題的。”

“諸位既然能由南向北千里奔襲,我相信再由北向南殺他一個來回也是沒問題的。”

韓諾這一席話如同丟入水中的石子,令整個戰場以他為圓心蕩出一圈圈漣漪來。

傳話這種事,傳變味的機率特別高。

韓諾的話語在雙方陣營中,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兩個效果。

騰蛇寨的眾人最後都認為韓諾是一個仁慈之主,為了不讓大家死於兵戈,居然用寶貴的糧食作為條件換取和平。

而漆家軍眾的心中則生出許多僥倖來,他們將韓諾的許諾當成示弱。他們不但重新有了生的希望,還有了不該屬於他們的驕傲。

韓諾說完這番話,慢悠悠地退回陣中。

見他轉身,張守誠便拍馬迎了上來。

“韓王果真要給他們南向之資?”

韓諾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張守誠向韓諾身後掃了一眼,又問:

“韓王是在使緩兵之計,不讓對方做困獸鬥?”

韓諾依然微微一笑,他來到張守誠身旁,與他並馬徐行。

“一個好的將領,應該懂得時機的重要性。”

韓諾悠悠的說。

“可一個好的君主,應該懂得承諾的重要性!”

張守誠提醒著韓諾。

“承諾?”韓諾搖了搖頭。“我給出的是選擇,不是承諾。”

他指了指杜染一行人。

“他們才是那些有話語權的人,但我沒有給他們選擇。”

“這個世界不存在大多數人的利益,可以發出聲音做出選擇的,永遠都是那少數人。”

“所以即使我向那些沒有話語權的人給出再多選擇,他們的唯一選擇也只是遵從那幫人的選擇。”

“如果我真的給出承諾,我一定會給他們封官賜爵,而不是扯什麼糧食故鄉。”

聽了韓諾這一席話,張守誠有些懵了。

他突然覺得韓諾似乎比自己高深許多。

給沒有選擇權的人選擇,又不給有選擇權的人選擇。

好像有些繞,可如此用意是怎麼回事?

沒過多久,杜染便派了一名部將過來交涉,不過韓諾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便將其打發回去了。

如此再三之後,杜染終於親自帶著兩名裨將過來了。

“歸降我,或者南歸。”韓諾根本不與他討價還價。

“南向也可以,那韓王許我們的十日糧草如何撥付?”

“欲南歸者,以個人為單位往我寨中領糧!”

韓諾此言一出,杜染大驚,他恨恨地看了韓諾一眼。

“韓王好手段!”

說罷便帶著部下歸陣了。

韓諾冷冷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這場仗在他們讓自己開口的那一刻便勝負已分。

“傳令下去,槍兵在前,弓弩手在後,所有人進入戰鬥準備!”

“張將軍,卓克,你們帶領馬軍從後側包抄敵方右翼,只射馬上人,不入步卒陣。”

張守誠領命便帶著部下進行了陣型調整,他對於韓諾的部署有些越發看不懂了。

不是前一秒還在議和嗎?

就在韓諾這邊的部署調整到位之時,杜染帶著數千軍眾對韓諾所在的位置發起了衝鋒。

儘管已經有所散失,但他們仍保持著四五百騎兵和數千步卒,所以看上去氣勢如虹。

但那四五百騎兵很快便被韓諾這邊的強弓手和弩手剋制,一時間人仰馬翻。

緊接著張守誠的白馬營和卓克的斥候營便從右翼分開人群,直撲杜染一行人而去。

杜染見狀大驚,立刻指揮親兵禦敵,但騎兵對步兵的剋制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沒一會兒的功夫,張守誠便生擒了杜染等人。

失去領頭羊的漆家軍,很快便成了一群真正的羊群,他們大多數選擇了放下武器投降。

整場戰鬥,從漆家軍進逼騰蛇寨,到韓諾入主陽城,只用了三天時間。

其中主要時間都用在了來回的奔跑上。

“韓王,我不懂,這仗贏得太莫名其妙了。”

張守誠站在陽城城樓上,望著南方一望無際的平原,眉頭緊蹙。

“寡謀者謀術,善謀者謀勢。有向死之心的軍隊是極難戰勝的,所以對向死之人,需要給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漆黑子堅守孤城近兩年,之所以一直未對大青山一代用兵,是因為南邊幾座城池輪番攻打了他們幾次。”

“那種時候,他們是抱著必死之心戰鬥的,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後來,他們在陽城立穩腳跟,便開始謀求生存和持續。”

“隨著糧草的消耗,他們一定會對大青山一代出手。若是等到他們糧草完全枯竭,他們便會如餓狗一般撲向任何可以作為食物的敵人。”

“所以我才放出訊息,逼他們提前決戰。”

韓諾拍了拍張守誠的肩膀,又掃了掃其他人。

“打仗這種事情,不要等到了陣前才開始謀劃。一定要從糧草、實力對比、兵種剋制、天時地利、士氣人心多方面佈局。”

朱靈恍然大悟,拍手道:

“韓王一開始便著手解決糧食問題,改良弩箭技術,制定寨法規矩,就是為了今日謀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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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諾淡然地笑了笑,心想:

這次叫我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