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羅秉文沒讓穆罕默德陪著,獨自一人準備在這個城市逛逛。
他把行李寄存在開羅的酒店,他不保證自己今晚一定會回來,走到什麼地方算什麼地方,只要在飛機起飛前到開羅機場就行。
開羅傍晚的熱風裹著沙塵氣撲面而來,他眯了眯眼,下意識緊了緊頭上那頂在沙漠集市買的舊帽子。
愣了下,隨即又失笑……現在不需要防風沙了。
在沙漠待了那麼長的時間,他還沒太適應外面的生活,估計要等一段時間才能迴歸到以前的狀態了。
從這裡來看,休息幾天還是很有必要的。
他沒叫車,也沒開導航,沿著嘈雜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
拐過幾個彎,喧鬧聲浪和濃烈的香料氣味幾乎同時湧來,一個活色生生的本地夜市豁然眼前。
和規劃整齊的遊客區完全不同,這裡的一切都顯得粗糲而旺盛。
霓虹燈招牌閃爍不定,映著擁擠的人潮。烤肉的青煙從各個角落升起,混著水煙的甜膩果味,幾乎凝成實質。
開羅是一個紅塵氣息很足的城市,他們可能人口沒華夏的城市多,建設也不夠好,但不管是美食,文化,傳承,他們都有足夠自豪的地方。
每個人似乎也並不緊迫。
羅秉文沒在任何一個攤位久留。
經過滋滋作響的烤羊肉攤,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爆起青煙,他停下,指了指,攤主麻利地切下一小塊用紙包了遞給他。
他靠著旁邊的牆根,三兩下吃完,指尖都沾了油。
旁邊是賣埃及甜點的鋪子,油亮亮、甜到發膩的庫納法堆成小山。他看了一眼,覺得喉嚨發乾,沒嘗試。
喜歡甜食的確實可以嘗試下這個東西。
有個小孩抱著比他人都高的饢餅籃子穿梭,大聲叫買,差點撞到他。羅秉文側身讓過,順手扶了把那搖搖欲墜的籃子,小孩呲牙一笑。
“謝謝你!”
“不客氣。”
羅秉文這句標準的開羅阿拉伯語一出,小孩哥都傻眼了,他說話的時候可沒覺得這個遊客能回答自己什麼。
無錯書吧等他回過神,羅秉文已經離開了。
他在一個賣二手雜物的地攤前蹲下,翻撿著那些鏽跡斑斑的銅壺、失去光澤的銀器,還有印著模糊法老像的舊書。
舊貨市場。
羅秉文沒什麼挑古董的眼光,基本就是當藝術品在看,碰到喜歡的,價格砍合適了就買,回去送人也好。
最後,他在夜市邊緣找了個水煙館,在戶外的塑膠椅子上坐下。
沒點甜茶,只要了杯清水。
旁邊幾個本地大叔大聲聊著天,水煙壺咕嚕咕嚕地響。
水煙是埃及很火的一種抽菸的方式,國內其實也有,滇南,廣西廣東有許多人抽這個,內地還比較少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都是一個人到處走的。
累了,找個公園長椅,摘下帽子放在腿上,什麼都不想,就看著熱熱鬧鬧的人群,吃著美食排行榜上各種各樣的美食。
羅秉文很少在亞洲之外的地方,專門去找這些吃的。
只能說埃及的美食確實領先歐洲許多國家了。
上飛機離開那天,羅秉文才取了行李,直奔機場。
………………
這次沒時間回華夏,在羅馬轉機後直接來到了佛羅倫薩,落地是之前見到的一個小姑娘,站在接機的地方小跳著對羅秉文揮手。
羅秉文對她點了點頭,微笑著過去,問道:“貝克爾呢?”
“貝克爾經理在忙,叫我和奧林奇來接您。”
“到也不用專門接我。”
雖然只住了幾個月,但羅秉文平時也愛出門逛街,這麼長時間下來,整個佛羅倫薩的地圖都像是在他腦海裡似的。
在這裡也認識了不少有意思的人。
回到畫廊的時候,貝克爾還在辦公室裡面打電話,看到羅秉文站在門口以後,對他做了個稍等的手勢。
繼續在電話裡說道:
“……親愛的喬凡娜,我理解,瑪麗安娜的那幅《海岸線》確實非常出色。但您知道,現在畫廊的排期非常緊張,尤其是下一個季度的主題展,我們正在統籌……是的,是的,我會讓策展團隊重新評估,一定給您回覆……”
他匆匆結束通話電話,立刻從辦公桌後繞出來,給了羅秉文一個短暫的擁抱。“羅!你回來了就好!這邊簡直快變成戰場了!”
他語氣急促,但眼神裡閃爍的是忙碌的興奮。
貝克爾從來不掩飾自己是一個掉錢眼裡面的藝術商人,以前是沒真正的頂級畫家去和其他畫廊對抗,而現在有了羅秉文,似乎就在最頂級的戰場上有了一個自己的穩定後方。
他沒急著跟羅秉文寒暄,而是先按下了內部通話鍵:
“奧林奇!告訴樓下前臺,暫時別再接喬凡娜工作室的電話了,今天已經是第三個了!就說我在開一個極其重要的國際會議!”
“喬凡娜?”羅秉文對這個名字不太熟悉。
“是我們畫廊其他的畫家,託你的福,你引來的人氣最終也哺育到了其他畫家身上,現在畫廊裡的作品基本都提了一個等級。”
“哦。”
羅秉文對別人沒什麼興趣,聽名字是個女畫家?也不知道長得怎麼樣,下次畫家們開派對的時候能不能在派對上遇到。
“不光是喬凡娜,還有安德烈亞·科斯塔,那個畫抽象作品的畫家,你應該有印象。”
“嗯,認識,怎麼了?”
“他也忙起來了,最近都在外面參展,畫廊裡的庫存作品一下子賣完了,他不得不閉關創作。”
“閉關?沙龍,派對也不去了?”
“應該沒去了。”
羅秉文點點頭,瞭然的嗯了一聲。
就連每一次聚會都不錯過的科斯塔都跑去工作了,那確實畫廊最近這段時間忙起來了,估計以後會更忙。
而羅秉文的作品現在基本是港島分部負責,也不知道港島分部會接到多少詢問他的電話。
此刻。
港島。
聖馬可畫廊客服部。
“……是的,是的,莫特瑪先生,我理解您的急切,但羅先生剛剛結束長途旅行,需要休息。關於您提出的私人鑑賞會,我會在他方便時第一時間轉達……當然,一般來說羅先生不會參加各類活動……很抱歉……”
“很抱歉……”
“對此,我很抱歉……”
“我無法確認,我很抱歉……”
佛羅倫薩,聖馬可畫廊總部。
貝克爾一邊和羅秉文聊著畫廊的近況,一邊走進了休息室,然後親自給羅秉文倒上了一杯正宗的意式咖啡。
“好了,休息時間結束。”貝克爾搓著手,眼睛發光,“現在,讓我們談談正事。沙漠給了你什麼?下一幅畫的構思,哪怕只有一點點火花,告訴我!”
他身體前傾,目光灼灼。
羅秉文的創作速度他多少知道一點,一次旅行少說也有一幅畫,而羅秉文的上一幅畫還是在進入沙漠之前畫的。
也就是說,剛從沙漠回來的羅秉文,至少也有一幅畫。
甚至……就像草原上的那一次旅行一樣,幾乎同時創作三幅作品,而且還成就了三幅精品……那幾幅畫以後的價格一定會很高。
因為一次性三幅畫的故事對一個畫家來說絕對算得上精采。
羅秉文靠在沙發背上,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咖啡杯壁。
他沒有立刻回答貝克爾的提問,抿了一口咖啡,腦海當中對於沙漠的一切記憶都在快速回卷,思緒瞬間被拉回了撒哈拉冰冷的星空下。
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
“倒是有一點感覺吧,沙漠不僅僅是沙丘和烈日,我之前都以為沙漠裡沒什麼生命,但這一趟旅行我才知道,沙漠裡的生命力其實依舊旺盛。”
生命就是能在不可能的地方,躲在你的視野盲區,然後慢慢生根發芽。
慢慢生長。
但羅秉文印象最深的,依舊是那個狼群。
那被他吸引過來的,和躲在鐵籠子裡面的他對視的那一個狼群,那眼神的綠油油的,像是兩團冰冷的,燃燒的鬼火。
其他狼的眼神裡可以看到貪婪,渴望。
頭狼的眼神裡卻只有冷漠。
一種純粹的冷漠。
一種居高臨下的、源自荒野本身的審視。
它在打量籠子裡面的三個人,評估他們,那種眼神裡有一種亙古不變的兇狠,不帶任何情緒,卻充滿了力量。
當回憶到這裡的時候,大腦裡面對沙漠的記憶似乎只剩下了這幾雙眼睛,濃濃的夜色下,那充滿絕望的壓力。
如果沒有鐵籠子,那面對狼群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壓力啊?
羅秉文睜開眼。
“有靈感,我想畫狼,沙漠裡的狼群。”
“狼群?”貝克爾眼睛一亮,身體前傾得更厲害,“好!這個主題夠野性,夠力量!具體呢?”
他不知道羅秉文在沙漠裡面經歷了什麼事情,但他見過羅秉文幾次創作的時候,所以知道羅秉文現在的眼神就是很有創作欲的時候。
一個很有創作欲,又對創作充滿感情的畫家。
難道還會創作不出好的作品?
支援就完事兒了!
“具體的當然在我腦子裡。”羅秉文指了指自己的大腦,然後問道,“烏菲齊美術館的錢打過來了嗎?”
“早就打到你賬戶裡了,你沒收到?”
“沒注意,那幫我租一家好點的畫室吧……等等。”羅秉文剛說完,立刻想到,以後自己可能經常會在佛羅倫薩創作。
華夏離歐美的藝術圈還是遠了一點,除非是在港島。
但在港島又不如在佛羅倫薩了。
至少在這邊他混熟了,到哪兒都認識人,朋友也有不少,平時去開開趴體,還能放鬆一下,國內可沒這麼方便。
“不租了,找個好點的畫室幫我買下來。”
“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對了!行,我馬上就派人去辦……”
貝克爾辦事效率極高,或者說,聖馬可畫廊在佛羅倫薩的能量遠超常人想象。
僅僅一天後,貝克爾就親自開車帶著羅秉文來到了新畫室的所在地。
畫室並不是位於喧囂的市中心,而是坐落在阿諾河南岸,奧爾特拉諾區的寧靜街巷裡。
這裡曾是文藝復興時期眾多藝術家和工匠聚居的地方,至今仍瀰漫著濃厚的藝術氣息,與北岸的旅遊核心區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車子在一棟擁有淡黃色外牆、覆著古老瓦片的獨立三層小樓前停下。
“就是這裡了,”
貝克爾掏出鑰匙,語氣中帶著自豪。
“前主人是位頗有名望的雕塑家,去年退休後搬去了托斯卡納鄉下。這地方他經營了三十年,無論是位置、光線還是格局,都是頂級的,一放出訊息我就搶下來了。”
推開厚重的木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挑高近六米的巨大空間,這裡原本是雕塑家的工作主廳,現在被徹底清空。
地面是打磨光滑的深色實木地板,牆壁保留了原始的石材紋理,但重新進行了粉刷和防水處理,顯得既粗獷又幹淨。
最令人驚歎的是朝北的那一整面牆。
它幾乎完全由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構成,窗外是精心打理過的庭院,再遠處,則可以越過阿諾河的波光,望見對岸老城連綿的紅色屋頂和聖母百花大教堂那雄偉的穹頂。
“完美的北光。”羅秉文讚歎道。
他一眼就看中了這點。
對於需要創作的藝術家來說,穩定的、柔和的北面自然光,是幾乎所有畫家夢寐以求的創作光源,能最真實地還原色彩。
除了這個超過一百五十平米的主畫室,一樓還配有寬敞的儲物間,可以用來存放畫框、畫布和顏料。
一個設施齊全的廚房和一個小型休息區,足以滿足長時間創作的生活需求。
沿著復古的鑄鐵旋轉樓梯走上二樓,則是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這裡被設計成了包含臥室、書房和現代化浴室的生活區。
三樓則是一個帶有露臺的小閣樓,視野極佳,晚上可以在這裡看星星。
這樣的話,他也算是在歐洲購置了一套房產了。
價格……
價格可能又得清空羅秉文的錢包,好在羅秉文也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等明年個人巡迴畫展結束後,幾幅畫一賣,幾千萬上億的收入絕對能讓他的腰包鼓起來。
很好,就是這裡了。
手續是代辦的,處理的很快,而羅秉文當天夜裡就搬來了這裡,開始創作自己的新畫。
幾天,幾周。
羅秉文第一次創作的時候有點卡頓,主要是那種眼神必須得配合環境,才能讓觀眾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感受到壓抑和恐懼。
這又是一幅大量用了冬霧藍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