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西山大營外圍的密林,夜色如墨。
趙恪手持那份蓋著徐恪與崔翰林二人硃紅大印的“赤色文書”,只覺得掌心滾燙,彷彿握著一道真正的天雷。
他身後的緹騎們殺氣騰行,只等一聲令下,便要衝向不遠處的糧倉,將那些膽敢捋虎鬚的逆賊剁成肉泥。
“頭兒,下令吧!弟兄們的刀都快等不及了!”
然而,趙恪卻一反常態地抬手,制止了所有人的躁動。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風,腦海中迴響起徐恪那平靜得可怕的臨行囑託。
他緩緩展開文書,對著西山大營的守備將軍,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下達了第一道命令:“憑此令,即刻起,西山大營所有防務,由我整肅司全權接管!”
守備將軍只看了一眼那兩個簽名,便毫不猶豫地躬身領命。
“所有明哨暗哨,按兵不動,佯作不知。”趙恪的眼神變得冰冷而銳利,完全復刻了徐恪的戰術邏輯,“再傳我令,調京營神機弩手三百,於此地、此地、還有此地,預設三道口袋陣!”
他用手指在簡易的地圖上重重地點下三個位置,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沒有任何死角的包圍圈。
“我們的目標不是救火,”趙恪環視著自己那些因困惑而瞪大了眼睛的部下,一字一頓地傳達著那句讓他都感到頭皮發麻的指令,“是請君入甕。侯爺說了,一個活口,比十個糧倉都重要。”
子時將至,幾道黑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看似防禦鬆懈的糧倉區域。
為首的死士看著空無一人的巡邏路線,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
他熟練地撬開一袋麻包,露出的卻不是金黃的米粒,而是一片潮溼的沙土。
他心中猛然一沉,暗道不好。
就在此時,三道尖銳的鳴鏑,如同三支血色的利箭,悍然刺破夜空!
“嗖――嗖--嗖!”
萬箭齊發!
早已埋伏多時的神機弩陣,瞬間爆發出死亡的轟鳴。
密集的弩箭如同一道道不可逾越的鐵壁,精準地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有埋伏!”
死士們驚駭欲絕,正欲突圍,四面八方卻已亮起無數火把。
整肅司的緹騎如同從地獄中湧出的惡鬼,手持雪亮的佩刀,合圍而上。
戰鬥短暫得像一場鬧劇。
所有死士,連同外圍負責接應的小頭目,在絕對的戰術碾壓面前,連像樣的抵抗都未能組織起來,便被盡數生擒活捉。
整肅司案牘庫,與前線的血腥肅殺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裡燈火通明,安靜得能聽見紙張翻閱的“沙沙”聲。
監察御史崔翰林彷彿找到了畢生追求的“大道”,他手持三枚用不同顏色印泥浸潤的玉石印章,精神矍鑠,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
“此卷,貪腐線索尚可,證據鏈不全,定為‘黃色’。”他頭也未抬,拿起一枚黃印,“啪”的一聲,重重蓋下,“發刑訊科深挖。”
“此卷,街談巷議,捕風捉影,定為‘藍色’。”他又換上一枚藍印,動作行雲流水,“歸檔備考。”
“此卷,誣告指揮使大人與宮中貴妃有染,荒謬絕倫!”老御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鄙夷,毫不猶豫地拿起黑印,“定為‘黑色’!銷檔!並將舉報人列入‘滋擾公務’黑名單!”
案卷如流水般呈上,又如流水般被分流處理。
這套高效、優雅、充滿秩序之美的流程,讓老御史沉醉其中,彷彿在指揮一場盛大的交響樂。
就在他即將處理下一份文書時,動作卻猛然一頓。
他拿起一份剛剛被自己定為“藍色備考”的卷宗,眉頭微皺。
無錯書吧上面記錄著城南一家布行,近期大量採購了一種官府禁用的、專供軍用的特殊染料。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另一份同樣被定為“藍色”的卷宗,那上面記錄著一名官員的家眷,近期衣著異常華麗,布料顏色極為鮮見。
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情報,在崔翰林那被“四色法”徹底啟用的大腦中,卻悄然碰撞出了一絲微弱的火花。
他按照徐恪設計的流程,沉吟片刻,拿起硃筆,將兩份藍色文書圈在了一起,批註道:“併案,待交叉驗證。”
燕王勢力精心策劃的“驚蟄”計劃,那無數根足以讓任何傳統衙門都陷入癱瘓的線頭,就這樣,被這臺高效運轉的機器,一根根地從垃圾堆裡,精準地梳理了出來。
皇宮,御書房。
徐恪深夜求見,呈上了兩份東西。
一份是西山大營大捷的奏報,另一份,是崔翰林親筆簽署的、關於“四色文書”制度試行成功的總結陳詞。
他將功勞歸於女帝的“英明”:“若非陛下慧眼識珠,將崔御史這等‘定海神針’派駐整肅司,臣萬萬無法勘破文山會海之亂局。此‘四色之法’,亦是在崔大人的指點下,臣才得以完善。西山之捷,非臣之功,實乃陛下識人之明與崔大人守正之功。”
女帝看著那份捷報,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但當她看到崔翰林那份熱情洋溢、字裡行間充滿了對新法盛讚的陳詞時,她的眼神卻瞬間變得幽深。
她意識到,她派去給徐恪上枷鎖的人,不僅沒有鎖住他,反而心甘情願地成了徐恪手中那把鎖的“魂”。
徐恪非但沒被規則束縛,反而成了規則的制定者和解釋者。
“徐恪,你總是能給朕帶來驚喜。”女帝合上奏摺,淡淡地笑道,“此法甚好,就在全司推行吧。”
她重賞了徐恪和崔翰林,語氣溫和得如同春風拂面。
但徐恪卻從那溫和之中,感受到了一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邃的寒意。
他馴服了枷鎖,但也讓主人意識到,這條惡犬,已經學會了如何自己打造項圈。
燕王在京城的暗樁據點,安全屋內。
那個白衣青年收到了西山行動全軍覆沒的密報。
他震驚的不是行動失敗,而是整肅司的反應速度。
“不可能……按照流程,他們至少需要三天才能拿到搜捕令……”他喃喃自語,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他原以為對方至少需要三天才能走完程式,但對方几乎是立刻就行動了。
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個傳統的官僚機構,而是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