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小鎮的炊煙與酒館的喧囂交織在一起,給這條古道上的驛站帶來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街角,一間不起眼的茶鋪裡。
宋青書臨窗而坐,面前的粗瓷茶碗裡,茶水早已失了溫度。
他的目光平靜地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落在斜對面那座燈火通明的“福來客棧”上。
客棧的後院被臨時闢為了一處演武場,一道杏黃色的身影正在月光下練劍,劍光閃爍,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戾氣。
是丁敏君。
她的劍法依舊狠辣,卻失了章法,招式之間充滿了急躁與怨毒,顯然還未從武當山上的慘敗中走出來。
每一次揮劍,都像是在發洩著心中的不甘。
“破綻百出。”宋青書身後的趙安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心亂了,劍也亂了。若是此刻對上,我三招之內,便能繳了她的械。”
宋青書沒有說話,只是端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冰涼的茶水。
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丁敏君身上。
心念微動,意識海中的道源玄鑑盤幽光一閃,將丁敏君那套破綻百出的劍法,連同她記憶中所有峨眉劍法的精要路數,悉數燒錄、解析。
【玄鑑啟動……】
【目標鎖定:《峨眉劍法》(殘缺)】
【解析中……檢測到修行者(丁敏君)演練痕跡……共計一百零七處謬誤……】
【根據劍法原理,開始推演其剋制法門……】
金色的文字在腦海中流淌,一套套針對峨眉劍法的破解之法,清晰地呈現在宋青書的面前。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他要的,不僅僅是勝利,更是對整個局勢的絕對掌控。
他的目光從丁敏君身上移開,落在了院子的另一角。
那裡,一道淡綠色的身影正蹲在石階上,藉著燈籠的光,認真地整理著一個小小的藥包。
是周芷若。
她似乎沒有參與練劍,只是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她將一包包金瘡藥、續骨膏分門別類,動作輕柔而專注。偶爾抬起頭,望向夜空的眼神裡,卻帶著一絲化不開的憂慮與迷茫。
“師兄,”趙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遲疑,“我們……現在不去提醒她們嗎?只要我們亮出身份,丁敏君再怎麼不忿,也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宋青書緩緩放下茶碗,搖了搖頭。
“不行。”
“為何?”趙安不解,“她們若是不信,我們大可將那丐幫令牌與密信給她們看。人命關天,耽擱不得啊!”
無錯書吧宋青書轉過頭,看著自己這位心思縝密卻終究少了些江湖歷練的師弟,平靜地問道:“趙安,我問你,如果我們現在去示警,會發生什麼?”
趙安一愣,思索道:“她們知道了陰謀,自然會加強戒備,或是繞道而行。那夥匪徒見狀,便不敢再動手了。”
“然後呢?”宋青書追問。
“然後……然後她們就安全了。”
“她們安全了,可那條毒蛇呢?”宋青書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那條藏在暗處,策劃了這一切的毒蛇,見到風吹草動,只會立刻縮回洞裡。我們所有的線索,都會就此中斷。”
趙安的心神劇震,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到那時,”宋青書的聲音冷得像一塊冰,“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下一次會用什麼更惡毒的手段,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將目標轉向我們武當,或是其他門派。我們今天救了峨眉十幾人,來日,卻可能會有幾百人、幾千人,死在這樁無休無止的陰謀裡。”
他看著趙安慘白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這一仗,我們必須打。不僅要打,還要打得他們現出原形,打得他們再也無法翻身。”
“要救人,就要連根拔起,斬草除根。這,才是真正的大仁大義。”
趙安沉默了,他看著眼前這位只比自己大幾歲的師兄,心中那份敬畏,又深了一層。
這份為大局考量,不惜以身犯險的冷靜與決斷,早已超出了他們這些同輩太多。
二更時分,福來客棧的燈火次第熄滅。
片刻之後,十幾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後門而出,沒有點火把,只借著黯淡的星光,沉默地踏上了前方的古道。
她們竟是連夜趕路。
茶鋪裡,宋青書將最後一口茶喝盡,扔下幾枚銅錢,站起身。
“她們動了。”
他走出茶鋪,對著街角陰影處打了個手勢。
早已等候多時的林平立刻現身,如同一隻夜梟,悄無聲息地朝著峨眉派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趙安,我們跟上,保持五里距離。”宋青書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散,“通知李師弟,全隊拉開陣型,進入臨戰狀態。”
“是!”
夜色,愈發深沉。
殺機,也隨之瀰漫。
翌日,巳時。
毒辣的日頭高懸於空,將崎嶇的山道烤得滾燙。
峨眉派的隊伍在一夜急行之後,顯得有些疲憊。
丁敏君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煩躁,不時催促著眾人加快腳步。
前方,官道驟然收窄。
兩座如同刀削斧劈般的巨大山崖拔地而起,緊緊夾峙著中間一條僅容兩馬並行的狹窄峽谷。
谷中怪石嶙峋,草木稀疏,一眼望不到頭,只有呼嘯的山風在其中迴盪,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這裡,便是漢水百里峽的入口。
一個天造地設的絕佳伏擊之地。
丁敏君看著眼前這陰森的峽谷,眉頭微皺,但歸心似箭的她沒有多想,只是冷哼一聲,一夾馬腹,率先策馬而入。
“都跟上!穿過這裡,前面就是平原了!”
周芷若跟在隊尾,當她踏入峽谷入口,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陰冷山風時,心臟沒來由地猛地一跳。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去,身後是烈日當空,古道漫漫,空無一人。
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正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靜靜地注視著她們。
峽谷深處,一塊巨巖之後。
林平的身影如同一張薄紙,緊緊貼在岩石的陰影裡。
他探出半個頭,看著那支杏黃色的隊伍盡數進入了峽谷,隨即收回目光,對著身後打出了一個手勢。
在他的身後五里之外,宋青書與趙安正坐在一棵枯樹下,扮作歇腳的路人。
看到遠處山坡上傳來的旗語,宋青書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他抬起頭,望向那片被兩座山崖切割得只剩下一線的天空,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魚,入網了。
他對著趙安,輕輕吐出兩個字。
“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