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都到齊了,一個不少。”
陸文昭的聲音,像三九寒冬裡從門縫灌進來的冷風。
天下樓三樓雅間裡,那股子用金錢和權勢燻出來的暖意,瞬間被吹得乾乾淨淨。
萬三千舉著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臉上的笑容,也停住了,像一張畫在臉上的面具,開始一寸寸地龜裂。
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踩著波斯地毯的腳底板,沿著脊樑骨,一口氣衝上了天靈蓋。
“陛下……您……這是……”
他想問什麼,喉嚨裡卻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砰——!”
一聲巨響,彷彿平地起驚雷。
天下樓那兩扇號稱用百年金絲楠木打造,能抵擋千斤撞擊的厚重大門,向內轟然炸開。
木屑四濺。
門外不是恭候的僕役,也不是遲來的賓客。
是一片黑色。
無數身穿黑色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像沉默的潮水,湧了進來。
他們沒有喊殺聲,沒有多餘的動作。
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像狼。
樓內那些商人們花重金僱來的護衛,有幾個反應快的,剛剛握住刀柄。
一道血線,就在他們的脖子上綻開。
甚至沒有發出像樣的慘叫,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溫熱的血,濺在旁邊一盤精緻的江南點心上。
大堂內,一瞬間,活了。
又像是一瞬間,死了。
剛才還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的雅間,此刻變成了人間煉獄。
尖叫聲。
桌椅被撞翻的聲音。
瓷器碎裂的聲音。
女人的哭喊聲。
美酒混著鮮血,在光潔的地板上流淌,匯成一股刺鼻的腥甜。
“別殺我!別殺我”
一個腦滿腸肥的商人,驚恐地將身邊的舞姬推向前方,自己則手腳並用地往桌子底下鑽。
可他剛鑽進去一半,一隻穿著黑色官靴的腳,就踩在了他的後背上。
然後,是一把刀,從他的後心,透體而過。
“陛下!陛下饒命啊!”
萬三千第一個反應過來,他手裡的酒杯“噹啷”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從椅子上滑了下來,連滾帶爬地跪向葉凡。
他的蜀錦長袍,在地上拖出一道狼狽的酒漬和血痕。
“陛下!這是何意!草民……草民對大夏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
他一邊喊,一邊重重地磕頭,額頭撞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有了他帶頭,那些還在驚慌失措的商人們,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紛紛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
“陛下饒命!我等冤枉啊!”
“我等願獻出家產,只求陛下饒我等一命!”
磕頭聲和求饒聲,混成一片,比剛才的絲竹之樂,要“熱鬧”得多。
葉凡,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他彷彿置身事外,對周圍的血腥和哀嚎充耳不聞。
他只是慢條斯理地,將杯中最後一口酒,飲盡。
然後,他抬起手,將那隻剔透的琉璃酒杯,輕輕地,放在了紅木桌案上。
“嗒。”
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整個天下樓,所有的嘈雜,所有的哭喊,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抬起頭,驚恐地看著那個坐在主位上,面無表情的年輕帝王。
他身後的陸文昭,向前一步。
手中一抖,一卷明黃的卷宗,在他手中展開。
陸文昭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從萬三千那張已經血肉模糊的額頭上,緩緩刮過。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奉陛下旨意。”
“查,逆商萬三千、淮南李氏、蜀中錢家、江南陳氏……”
他每念出一個名字,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就有一個人身體劇烈地一顫,然後像一灘爛泥一樣,癱軟在地。
萬三千的心,隨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一點一點地沉入冰窖。
完了。
無錯書吧全完了。
這不是敲打。
這不是警告。
這是……趕盡殺絕!
陸文昭的語速不快,像是在宣讀一份再尋常不過的公文。
可最後那幾個字,卻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等人,囤積居奇,操控市價,偷稅漏稅,結黨營私,私通外敵,意圖……謀逆!”
“謀逆”兩個字,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進了在場所有商人的腦海裡。
萬三千渾身一抖,整個人徹底癱了下去,面如死灰。
他終於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了。
他以為自己手裡攥著的是錢,是大夏的經濟命脈。
可在眼前這位帝王眼裡,他攥著的,是催命符。
他以為這是談判,是博弈。
可人家,從一開始,就只是在等他們這些人,自己走進屠宰場。
陸文昭合上卷宗,那“啪”的一聲,像是為這場盛宴,畫上了一個休止符。
他一揮手,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
“人,全部帶回詔獄!”
“家,即刻抄了!”
錦衣衛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兩人一組,像提溜小雞一樣,將那些已經嚇得魂不附體的商人們,一個個從地上拖了起來。
“不!我冤枉!我沒有謀逆!”
“陛下!草民知錯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淒厲的慘叫聲和徒勞的掙扎,在天下樓裡迴盪著。
可很快,這些聲音就消失在了樓梯口。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剛才還人聲鼎沸,奢華無比的天下樓,便只剩下滿地的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
柳清歌安靜地站在葉凡身後,看著這一切。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彷彿只是看了一場早已寫好劇本的戲。
她看著陸文昭帶著手下,清理著現場,目光落在那份已經被收起的長長名單上。
她走到葉凡身邊,看著那滿地的杯盤狼藉,輕聲開口。
“陛下,這天下樓,只是一個開始?”
葉凡沒有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被撞破的大門前,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神京城的萬家燈火,已經開始一盞盞亮起。
那片燈火,璀璨,繁華。
也掩蓋了無數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