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溫熱的液體糊了葉凡一臉。
他下意識抹了一把,黏糊糊的,帶著一股濃重的鐵鏽味。
血。
是人血。
“匈奴人殺過來了!頂住!給老子頂住!”
“三排弓箭手,放!”
“啊,我的腿!”
震天的喊殺聲、兵器碰撞的刺耳銳鳴、瀕死的淒厲慘叫,像一萬臺鼓風機,對著葉凡的耳膜瘋狂輸出。
他懵了。
前一秒,他還在21世紀的出租屋裡,一邊吃著泡麵,一邊給新手遊肝通宵,結果眼前一黑……
再睜眼,就是這片人間地獄。
屍體。
到處都是屍體。
殘肢斷臂,血流成河。
他身上穿著一套破爛的麻布軍服,手裡捏著一杆長矛,矛尖都捲刃了。
他成了一名炮灰。
一個在大周帝國與匈奴汗國邊境,幽州“飲馬河”戰役裡,隨時會變成一具新屍體的炮灰。
“操!”
葉凡在心裡爆了句粗口,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就是個普通社畜,連雞都沒殺過,現在卻要跟一群身高馬大、揮舞著彎刀的猛男玩命?
玩個蛋!
“那邊那個新兵,發什麼呆!不想死就給老子跟上!”
一個滿臉胡茬的老兵油子怒吼一聲,拽著他就往前衝。
葉凡被動地跟著人流移動,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他的目光在混亂的戰場上瘋狂掃視。
作為一個資深遊戲玩家,他本能地尋找著安全區。
兩軍交鋒,中間最危險,後排全是弓箭手,亂跑就是活靶子。
唯一的生路,在側翼!
那裡堆著一堆屍體,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掩體”。
只要躲到屍體堆後面,當個伏地魔,說不定能苟到戰鬥結束!
想到就做!
葉凡貓著腰,趁著匈奴騎兵被一刀劈翻的空隙,直接一刀朝著匈奴兵的脖子劈了過去。
扶著匈奴兵順勢到了下去。
“呼……呼……”
他大口喘著氣,血腥味直衝天靈蓋,勉強忍住發酸的胃。
心中一定,暫時算是安全了。
葉凡扒開壓在身上的半截屍體,探出半個腦袋,偷偷觀察戰局。
太慘烈了。
匈奴的騎兵如同潮水,一次次衝擊著大周步兵組成的簡陋方陣。
大周士兵們用血肉之軀鑄成防線,長矛如林,卻依舊被撞得支離破碎。
一個匈奴百夫長尤為顯眼,他騎著一匹神俊的黑馬,手中一柄巨大的開山斧舞得虎虎生風。
每一斧劈下,都必然帶走一兩名大周士兵的性命。
那柄斧頭,目測沒有80斤也有50斤,在他手裡卻跟個玩具似的。
“媽的,這世界的人都這麼猛?”葉凡看得頭皮發麻。
這就是凡人武力的巔峰嗎?
他獰笑一聲,撥轉馬頭,徑直朝著葉凡藏身的地方衝了過來!
“我靠!”
眼看著那匹黑馬越來越近,馬蹄捲起的泥土都快濺到他臉上了。
完犢子了。
剛穿越就要二進宮了?
“死吧,周狗!”
匈奴百夫長爆喝一聲,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開山斧,對著葉凡的腦袋,力劈而下!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葉凡瞳孔驟縮,他想都沒想,抓起手邊的一具屍體,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朝馬腿砸了過去!
那具屍體少說也有一百三四十斤重。
但在葉凡的生死一搏下,竟像個稻草人一樣被他掄了起來!
“砰!”
一聲悶響!
在匈-奴百夫長驚駭的目光中,那匹神俊的黑馬發出一聲悲鳴,兩條前腿竟被一具“屍體”硬生生砸斷!
巨大的衝力下,戰馬翻滾在地,將馬背上的百夫長也掀飛了出去。
“???”
葉凡自己也傻眼了。
我……有這麼大力氣?
那百夫長在地上滾了幾圈,狼狽地爬了起來,他看葉凡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
“你……”
他剛吐出一個字。
葉凡已經反應過來了。
趁他病,要他命!
他一個餓虎撲食,從屍體堆裡竄了出來,騎在了還沒完全起身的百夫長身上。
“給老子死!”
葉凡雙眼赤紅,也顧不上什麼兵器了,掄起拳頭就往對方的鐵盔上砸!
“咚!咚!咚!”
一拳!
兩拳!
三拳!
那用精鐵打造的頭盔,在葉凡雨點般的拳頭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變形!
“咔嚓!”
一聲脆響。
頭盔四分五裂!
匈奴百夫長七竅流血,腦袋耷拉到一邊,徹底沒了聲息。
周圍,瞬間安靜了。
幾個正準備衝過來補刀的匈奴騎兵,硬生生勒住了馬韁,看葉凡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用拳頭……打爆了鐵盔?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葉凡也愣住了,他看著自己毫髮無傷、甚至連皮都沒破的拳頭,又看了看地上那灘爛泥般的腦袋。
我……好像有點不對勁?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保護將軍!”
一支玄甲重騎兵如黑色的利劍,撕開了匈奴人的陣型,護著一名身披銀色帥鎧、氣度不凡的中年將領衝了過來。
那將領的目光,越過所有人,鎖在了葉凡身上。
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震撼與驚疑。
正是幽州鎮北軍大都督,林戰!
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看似文弱的新兵,先是掄起一具屍體砸斷了馬腿,然後用拳頭,活生生打死了一名以勇力著稱的匈奴百夫長!
這是何等恐怖的神力!
“你,叫什麼名字?”
林戰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傳入葉凡耳中。
葉凡一個激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壞了!
裝逼過頭了!
他只想當個伏地魔苟活,沒想當出頭鳥啊!
葉凡腦子飛速運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報、報告將軍……小人……小人叫葉凡。”
“剛才……剛才那是意外,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能是……迴光返照?”
“迴光返照?”
林戰咀嚼著這四個字,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葉凡。
眼前的青年,身形清瘦,面帶菜色,怎麼看都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跟“猛將”二字完全不沾邊。
可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又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林戰身經百戰,見過的勇士不計其數,能開三百斤強弓的猛人也不是沒有。
但掄起一百多斤的屍體當武器,還用拳頭打爆鐵盔……
這已經超出了凡人理解的範疇!
“意外?”林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把你的手伸出來。”
葉凡心裡咯噔一下。
完了,這是要驗明正身了。
他磨磨蹭蹭地伸出右手。
那隻剛剛打爆了人腦袋的拳頭,此刻白白淨淨,連點紅腫都看不到。
林戰身邊的幾名親衛倒吸一口涼氣。
這他媽是鐵打的拳頭嗎?
林戰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兩根手指,搭在了葉凡的手腕上。
片刻後,他眼神中的驚疑更甚。
脈搏平穩有力,氣息悠長。
這哪裡是迴光返照的樣子?分明是氣血旺盛到了極點!
“你跟我來。”
林戰丟下三個字,撥轉馬頭,徑直朝著中軍大帳走去。
葉凡耷拉著腦袋,哭喪著臉,只能跟上。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混進狼群的哈士奇,不小心叫了一聲,結果被狼王當場抓包。
完犢子了。
我的鹹魚躺平計劃,還沒開始就宣告破產了。
……
中軍大帳。
林戰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葉凡一人。
他指了指大帳角落裡一個用來穩固帳篷的巨大銅鼎。
那銅鼎三足雙耳,上面刻著繁複的雲雷紋,一看就分量不輕。
“舉起來,我看看。”林戰的語氣很平靜。
葉凡臉都綠了。
“將軍,這……這得有三四百斤吧?我……我剛才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玩意兒我哪舉得動啊……”
他開始瘋狂飆戲,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
開玩笑,真舉起來了,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
肯定被當成戰爭牲口使啊!
到時候衝鋒在前,斷後在後,一天干二十五個小時的活,比996還福報!
林戰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眼神彷彿在說:你繼續演。
葉凡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只能硬著頭皮走到銅鼎前,雙手抓住鼎耳,裝模作樣地開始發力。
“嗨呀!起!”
他憋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起,雙腿都在“哆嗦”。
銅鼎紋絲不動。
“將軍,您看,我真不行……”
葉凡話還沒說完。
林戰淡淡地開口:“我數三聲。你若再藏拙,我便將你綁在陣前,讓匈奴人看看,我們大周的‘迴光返照’之人,能扛幾輪箭雨。”
“三。”
葉凡的笑臉僵住了。
臥槽,這老傢伙不按套路出牌!
“二。”
葉凡額頭開始冒汗了。
他毫不懷疑林戰說得出做得到。
“一……”
“起!”
沒等林戰最後一個字出口,葉凡猛地一聲爆喝,腰腹發力,雙臂肌肉瞬間繃緊!
那重達三百多斤的銅鼎,被他“嗷”一嗓子,硬生生舉過了頭頂!
整個過程,輕鬆得就像舉起一個枕頭。
為了演得像一點,他還故意讓自己的手臂抖了抖。
“……”
大帳內,寂靜的出奇。
林戰的瞳孔,狠狠地縮了一下。
雖然早有預料,但親眼看到這一幕,他內心的震撼依舊無以復加。
天生神力!
這是真正的,萬中無一的天生神力!
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沉聲問道:“葉凡,你可願做我的親衛?”
來了!
福報來了!
葉凡心裡哀嚎一聲,臉上卻擠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承蒙將軍厚愛,只是……只是小人愚笨,怕是難當大任……”
“我不要你當大任。”林戰打斷了他,“我只要你跟在我身邊。管吃管住,頓頓有肉。”
頓頓有肉?
葉凡的耳朵動了一下。
這個……好像可以考慮一下?
當炮灰,朝不保夕。
當親衛,起碼能吃飽穿暖,安全係數也高得多。
這筆買賣……不虧!
“不過,”林戰話鋒一轉,“作為我的親衛,每日的操練必不可少。我的要求不高,每天揮戟三千次,負重跑二十里,僅此而已。”
“啥?!”
葉凡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揮戟三千次?負重跑20裡?
你管這叫“僅此而已”?
這他媽是想累死我,好繼承我的神力嗎?!
葉凡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不不不!將軍,我不幹!這親衛誰愛當誰當!我只想當個伙伕,給大軍做做飯就行了!”
鹹魚的吶喊,響徹了整個中軍大帳。
林戰愣住了。
他戎馬一生,麾下將士何止十萬?
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想當他的親衛?
這不僅是榮耀,更是平步青雲的捷徑!
這小子倒好,送上門的機緣,居然一臉嫌棄地往外推?
林戰被氣笑了。
“伙伕?”
“對!就伙伕!”葉凡用力點頭,一臉真誠,“將軍您看我這身板,一看就是拿勺的料!”
“好。”林
戰點點頭,“想當伙伕可以。不過我鎮北軍的伙伕,也得上陣殺敵。從明天起,你就負責在衝鋒的時候,扛著咱們軍中最大那口行軍鍋,衝在最前面。”
“……哈?”
“那口鍋,也就兩百來斤,對你來說不重。”林戰慢悠悠地說道,“你要是嫌鍋不好使,扛個磨盤也行。”
葉凡徹底傻了。
扛著鍋衝鋒?
扛著磨盤衝鋒?
你特麼是魔鬼嗎?!
“將軍……我……我仔細想了想,”葉凡深吸一口氣,義正辭嚴地說道,“身為大周子民,為國盡忠,乃是本分!親衛之職,責任重大!捨我其誰!”
“能成為將軍的親衛,護衛將軍安危,是我葉凡三生有幸!”
“從今往後,我願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看著他一臉慷慨激昂的樣子,林戰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小子,有點意思。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個清脆如黃鶯般的聲音。
“爹,我給您送安神湯來了。”
帳簾被掀開,一個身穿素雅長裙,容貌絕美的少女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少女約莫十八歲,眉目如畫,氣質溫婉,卻又帶著幾分邊關女兒特有的英氣。
她看到帳內舉著銅鼎的葉凡,美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此人,正是林戰的獨女,林慕雪。
林慕雪將安神湯放在案几上,好奇地問:“爹,這位是?”
林戰笑著介紹道:“他叫葉凡,是爹新收的親衛。”
說完,他看向葉凡,眼神裡帶著一絲戲謔:“葉凡,還不見過小姐?”
葉凡還舉著那三百多斤的銅鼎呢。
他看著眼前的美人,又看了看手裡的大傢伙,欲哭無淚。
這……這怎麼見禮啊?
難道要我舉著鼎給你鞠個躬嗎?
葉凡感覺自己的雙臂已經失去了知覺。
三百多斤的銅鼎舉過頭頂,這重量對他不算什麼,可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純屬大型社死現場的行為藝術。
尤其,還是在一個絕色美人面前。
林慕雪的美,是那種不帶任何侵略性的天然質樸。
沒有脂粉堆砌,肌膚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在昏暗的帳內都泛著柔光。
一雙眸子清亮如山間溪水,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滑稽又狼狽的身影,眼神裡帶著三分驚訝,七分純粹的好奇。
“爹,這位是……”
她柔聲開口,目光在葉凡和他頭頂那尊龐然大物之間來回移動。
“他叫葉凡,爹新收的親衛。”
林戰笑呵呵地介紹道,那笑容裡滿是看好戲的促狹,活像一個惡趣味的頂頭上司。
葉凡心裡警鈴大作,臉上卻不得不掛上職業假笑。
行軍禮?手被佔著。
抱拳?更是天方夜譚。
他急中生智,清了清嗓子,用一種他自以為最洪亮、最標準的語調開口:
“小姐好!鎮北軍新晉親衛,編號9527……啊不,葉凡,向您問好!”
“初次見面,沒什麼好東西送,就給您舉個鼎,祝您……鼎盛千秋!”
噗。
林戰剛端起的茶杯懸在嘴邊,一口茶差點嗆進氣管裡。
林慕雪也明顯愣住了。
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處理這番奇特的問候。
鼎盛千秋?
這是哪裡的祝福語?還有,他說話的調子,好生奇怪。
但看著葉凡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和他頭頂那尊沉重銅鼎形成的巨大反差,她終究是沒能忍住,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翹起。
葉凡的呼吸停頓了一瞬。
乖乖,這顏值,放他那個時代,就是那種能讓伺服器癱瘓的頂流神顏,零整容純天然,高畫質懟臉都找不出一絲瑕疵。
“葉凡。”
林戰沉穩的聲音響起,“把鼎放下吧。”
得了赦令,葉凡如蒙大赦。
他深吸一口氣,雙臂緩緩下放。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銅鼎重重砸在地上。
整個大帳的地面都為之顫動了一下,桌案上的茶杯都跳了跳,揚起一圈肉眼可見的塵土。
林慕雪被這聲巨響嚇得肩膀微微一縮,看向葉凡的眼神裡,好奇之外,又添了幾分掩飾不住的驚異。
他……他看著如此清瘦,竟有這般恐怖的力氣?
葉凡則立刻切換到碰瓷模式,甩著自己的手腕,齜牙咧嘴:
“唉,又得加班了。將軍,這絕對算工傷,今晚伙食裡必須得多加個雞腿吧?”
林戰瞪了他一眼:“少貧嘴。從明日起,你正式入我親衛營。你的兵器,我已經命人去取了。”
話音剛落,兩名親衛抬著一杆長戟走了進來。
那長戟通體由百鍊精鋼鑄成,戟身漆黑,透著森然的寒光。
最駭人的是它的尺寸,比尋常長戟足足粗了一圈,戟刃寬厚如門板,一看就沉得嚇人。
“此戟名為‘破陣’,重一百八十斤。”
“從明日起,每日卯時,你就用它練揮戟三千次,然後負重二十里越野。辰時,到我帳中學習兵法。”
林戰的語氣平淡如水,吐出的字眼卻像一把把冰刀,紮在葉凡心上。
一百八十斤的戟?
揮三千下?
負重跑十公里?
跑完了還得回來上文化課,進行企業內訓?
這是人乾的活兒嗎?這是要把他當成一臺永動機來壓榨啊!
“將軍,我覺得……”
“沒有你覺得。”林戰直接堵死了他所有的話頭,“這是命令。”
葉凡把剩下的話,連同破碎的鹹魚夢,一同嚥了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
在這位大都督面前,自己那點來自21世紀的小聰明,根本不夠看。
反抗無效,只能忍受。
我的鹹魚人生,徹底一去不復返了。
……
第二天,卯時。
天邊還只是泛著一絲魚肚白。
鎮北軍的校場上,葉凡生無可戀地舉著那杆“破陣”重戟。
一百八十斤的重量,他單手就能拎起來。
可拎起來是一回事,要按照標準動作揮舞,又是另一回事。
他毫無武學功底,動作笨拙無比,不是用力過猛導致戟刃啃進土裡,就是核心不穩差點把自己絆倒。
“手腕要穩!用腰腹發力!你那是劈柴還是揮戟?”
負責監督的老兵一臉恨鐵不成鋼,嗓門比銅鑼還響。
葉凡揮得汗流浹背,心裡叫苦不迭。
他力氣是無窮大,可這具身體的協調性和耐力,還停留在普通十九歲青年的水準。
一上午折騰下來,三千次揮戟沒完成,他自己先累得跟條死狗似的,四仰八叉地癱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
老兵搖搖頭,丟下一句“爛泥扶不上牆”,轉身走了。
葉凡躺在冰冷的地上,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第一次對自己的穿越生涯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難道我這身神力,唯一的用途就是把自己活活累死?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一個纖細的影子落在他臉上,擋住了微弱的天光。
他偏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那雙清亮的眼眸。
林慕雪端著一個食盒,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她今天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武者勁裝,勾勒出少女窈窕又充滿力量感的優美曲線,更顯英姿颯爽。
“你還好吧?”
她輕聲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純粹的關切。
“死不了,就是感覺快要進化成廢人了。”
葉凡有氣無力地答了一句,順勢坐了起來。
林慕雪將食盒開啟,裡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膳羹。
濃郁的藥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霸道地鑽進葉凡的鼻腔,瞬間把他肚裡的饞蟲全勾了出來。
“這是爹讓我送來的,說是能幫你固本培元,恢復氣力。”
“員工福利?”
葉凡眼睛都亮了,也不客氣,接過來就狼吞虎嚥。
羹湯入口,一股暖流瞬間湧入四肢百骸,彷彿給每一個疲憊的細胞都做了個SPA,迅速驅散了身體的痠痛和疲憊。
他三兩口就喝了個底朝天,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多謝小姐。這玩意兒還有嗎?再來十碗八碗的,我感覺我能把那杆戟當牙籤使。”
林慕雪被他這誇張的說法逗樂了,輕聲笑道:“哪有你這麼喝的。這是用百年老參和好幾味珍貴藥材熬煉的,尋常人喝一滴都大補,你一天也只能喝一碗。”
她頓了頓,看著葉凡那張沾著泥土卻依舊清秀的臉,忍不住說道:“我聽王校尉說,你……不太會用戟?”
“何止是不太會,”葉凡大方承認,一臉光棍,“我連刀都沒摸過。以前在老家,我是個讀書人。”
“讀書人?”林慕雪的美眸中,驚訝更濃了,“那你這身力氣……”
“天賦異稟,沒辦法。”葉凡攤開手,擺出一副“我也很苦惱,實力它不允許我低調”的表情。
他這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與軍中那些士兵的憨直或敬畏截然不同。
林慕雪覺得新奇,也覺得有趣。
她思索片刻,從腰間抽出一柄練習用的木劍,遞到他面前。
“我雖然武藝不精,但從小在軍營長大,也學了些基礎的把式。或許……能幫你找到一些用力的法門。”
葉凡看著她遞過來的木劍,又看了看她那雙認真的眼睛,心裡微微一動。
“那……就有勞林老師了?”
“林老師?”
“就是教我東西的先生的意思。”
林慕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白皙的臉頰上,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清晨的校場上,出現了奇特的一幕。
少女持劍,耐心講解著沉肩、轉腰、發力的技巧。
青年持戟,笨拙地模仿著,巨大的重戟在他手中,時而劃出呼嘯的風聲,時而又笨拙地杵在地上。
陽光終於穿透雲層,金色的光輝灑在兩人身上,拉出長長的、交織在一起的影子。
遠處的帥帳門口,林戰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眼神深邃。
林慕雪的指點,精準而實用。
她不像老兵那樣只會粗暴地吼叫,而是用那柄木劍,輕輕點在葉凡的腰側、肩胛,告訴他何處應該繃緊,何處應該放鬆。
“力從地起,經由腰胯,傳至手臂,最後才是戟刃。”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少女特有的軟糯,卻又條理分明,“你空有巨力,卻像個拿著金元寶砸核桃的孩童,力氣都散了。”
葉凡老臉一紅。
他按照林慕雪的指點,深吸一口氣,沉腰立馬,再次揮動重戟。這一次,他刻意感受著力量從腳底板湧起,擰腰,轉胯,送肩,揮臂!
“呼——”
一百八十斤的重戟,不再是笨拙的鐵疙瘩,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沉悶的破空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
這一戟揮出,他竟感覺不到多少疲憊,反而有種力量被理順的暢快感。
“咦?”葉凡自己都愣住了。
“就是這樣。”林慕雪的眼眸亮了起來,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珍寶,“你只是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多練練,找到感覺就好了。”
葉凡收回重戟,看著眼前這位英姿颯爽的“林老師”,心裡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產生了一絲歸屬感。有美食,有美人,還有人手把手教你“科學發力”,這班……加得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多謝林老師指點。為表謝意,等我以後發達了,請你吃我們家鄉的……滿漢全席!”
“滿漢全席?”林慕雪偏著頭,美眸中滿是好奇。
正當葉凡準備吹噓一下中華美食的博大精深時,一名親衛快步走來,對著兩人一拱手:“葉凡,小姐,大都督有請。”
林慕雪聞言,收起木劍,對著葉凡輕聲道:“應該是要考校你兵法了,爹很看重這個。”
葉凡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
完了,快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體育課剛上完,文化課就無縫銜接,這福報誰頂得住啊。
他拖著那杆重戟,跟在林慕雪身後,一步三挪,活像個即將被拉去屠宰場的豬。
……
中軍大帳。
葉凡一腳踏入,心頭便是一沉。
氣氛不對。
帳內不止林戰一人。七八名身披甲冑、氣勢彪悍的高階將領分列兩側,個個面色凝重。正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沙盤,上面精細地模擬了幽州周邊的山川河流、城池關隘。
這不是私人授課,這是戰前會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走進來的葉凡身上。那一道道審視的、帶著壓迫感的視線,讓葉凡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一群餓狼面前。
“爹。”林慕雪行了一禮,便乖巧地站到林戰身側,不再言語。
葉凡則硬著頭皮,立正站好,目不斜視:“報告將軍,親衛葉凡奉命前來!”
“嗯。”林戰應了一聲,目光卻沒看他,而是盯著沙盤,沉聲問道:“諸位,‘飲馬河’一役,我軍雖勝,卻也傷亡慘重。匈奴主力未損,退守三十里,隨時可能捲土重來。眼下,該當如何?”
一名獨眼校尉上前一步,聲如洪鐘:“大都督!末將以為,當加固防線,深溝高壘!匈奴人善騎射,利野戰,我等只需堅守城池,以逸待勞,他們耗不起!”
此言一出,立刻有不少人點頭附和。這是最穩妥的法子。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將軍卻反駁道:“王校尉此言差矣!一味防守,只會助長匈奴人的氣焰!幽州之外,大片良田沃土都將暴露在匈奴的鐵蹄之下!我等豈能眼看百姓遭殃?末將請命,願率三千鐵騎,再與匈奴決一死戰!”
“胡鬧!我軍新敗,士氣不振,如何決戰?”
“難道就當縮頭烏龜嗎?”
帳內頓時吵成一團,主守派和主戰派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葉凡站在角落裡,眼觀鼻,鼻觀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這種神仙打架的場合,他一個新來的小兵,多說一個字都是錯。
突然,林戰的聲音響了起來。
“葉凡。”
葉凡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抬頭。
只見林戰的目光終於從沙盤上移開,落在了他身上,平靜無波,卻讓葉凡汗毛倒豎。
“你不是說,你曾是個讀書人麼?”林戰緩緩開口,“那你上前來,看看這沙盤,跟他們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唰!
帳內所有爭吵聲戛然而止。
所有將領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射向葉凡,只是這一次,眼神裡多了幾分錯愕、輕蔑和看好戲的玩味。
一個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新兵蛋子?大都督竟然問他的意見?
獨眼王校尉更是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大都督,軍國大事,豈可兒戲?”
葉凡感覺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
他能看到什麼?他只能看到自己今晚的雞腿估計是沒了。
他硬著頭皮走到沙盤前,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模型,腦子裡飛速運轉。
他的目光在沙盤上游走,21世紀社畜被PPT和資料圖表折磨出的邏輯分析能力,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他沒有去看那些代表軍隊的旗子,而是去看那些代表地形的標記。
“回稟大都督。”葉凡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看到的,不是兵,而是路和草。”
“路和草?”帳內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眾將領皆是一臉迷惑。
“匈奴是騎兵,逐水草而居,無後勤之重。他們的‘路’,就是草原。他們的‘糧’,就是牛羊和搶掠。”葉凡的手指,在沙盤上幽州城外廣袤的平原上劃過。
“我軍是步卒,依賴城池,糧草輜重,是我們的命脈。我們的‘路’,是官道。我們的‘糧’,是後方千里迢迢的運糧車。”他的手指,又點在了幾條細細的線上。
“所以,和他們硬碰硬打決戰,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死守城池,又正中他們下懷,他們可以從容地在我們城外劫掠,把我們困死,餓死。”
帳內漸漸安靜下來。
這些道理,在場的將領們都懂。但從未有人像葉凡這樣,用如此簡單直白的方式,將雙方的優劣勢剖析得如此透徹。
林戰的眼中,閃過一抹讚許的光。他追問道:“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來了,核心問題來了。
葉凡定了定神,說出了他剛才在腦海中組織了許久的話。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十二個字,如十二記重錘,狠狠砸在帳內每一個人的心上!
短暫的寂靜後,是轟然的爆發!
“一派胡言!”那名主戰的將軍勃然大怒,“我大周堂堂天朝上國,豈能行此流寇之舉?敵來我便退,軍威何在?國體何在?”
“不錯!這簡直是怯戰避戰的歪理邪說!”
反對之聲,此起彼伏。
在這些久經沙場的將軍看來,戰爭就是堂堂正正的對決,是軍陣與軍陣的碰撞。葉凡這套“游擊戰”理論,簡直聞所未聞,更與他們骨子裡的驕傲格格不入。
林慕雪的俏臉上也滿是驚愕,她看著葉凡,彷彿第一次認識他。
唯有林戰,一言不發。
他死死地盯著葉凡,那雙銳利的眼眸深處,風暴正在醞釀。良久,他猛地一拍桌案!
“砰!”
整個大帳,瞬間鴉雀無聲。
“說得好!”林戰的聲音裡,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一群只知猛打猛衝的匹夫!紙上談兵,誰都會!葉凡,我問你,這十二個字,你可能做到?”
葉凡心裡一突,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將軍,我……我就是紙上談兵……”
“我不要你談兵!”林戰大手一揮,指向沙盤上,幽州城東北方向的一條河流,“匈奴左賢王一部,約五千騎,正在黑水河一帶遊弋劫掠。我給你五千精騎,糧草自備。”
他抬起頭,目光如刀,直刺葉凡。
“三日之內,我要你,將這支匈奴騎兵,逐出幽州地界!你,可敢領命?”
整個大帳,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將領,都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看著林戰,又用一種看死人般的眼神看著葉凡。
讓一個寸功未立的新兵,帶領五千精騎出徵?
這已經不是提拔了,這是在拿五千將士的性命開玩笑!
葉凡徹底懵了。
他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只是想混個雞腿,怎麼就混成了一軍主帥?
看著林戰那不容拒絕的眼神,看著周圍將領們或輕蔑或嫉妒或幸災樂禍的目光,葉凡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加班……加得有點太大了。
帥帳之內,死寂一片。
葉凡的腦子嗡嗡作響,他不是站在沙盤前,是站在了懸崖邊上,而林戰,就是那個把他推下去的人。
五千精騎?
出征匈奴?
三日之內?
這根本不是提拔,是把他架在火上,活活烤死!
“大都督,萬萬不可!”
獨眼王校尉第一個炸了,臉色漲紅如豬肝。
“他一個黃口小兒,寸功未立,憑什麼統領五千鐵騎!這不是拿我鎮北軍將士的性命當兒戲嗎!”
“請大都督三思!”
“末將願為先鋒,也比派一個新兵去送死強!”
反對聲浪幾乎要掀翻帳頂,每個將領的臉上都寫滿了荒唐。
葉凡聽著這些話,非但沒氣,反而差點感動得哭出來。
說得對!罵得好!各位大哥,請再用力一點,最好把這道催命符給噴回去!
他立刻入戲,擺出一副驚慌失措、腿肚子打顫的模樣,就差當場癱倒。
“都給我住口!”
林戰一掌拍在帥案上,發出駭人的巨響,帳內重歸死寂。
他目光如刀,剮過眾將,最終釘在王校尉身上。
“王奎,你覺得他的計策是歪理邪說?”
王校尉脖子一硬,梗著聲:“是!聞所未聞!”
“好。”
林戰點頭,從案上抓起一枚虎頭青銅兵符,看也不看,直接扔進葉凡懷裡。
“葉凡為此次出征主將,王奎為副將,即刻點齊五千玄甲鐵騎,出征黑水河!”
“糧草,你們自己想辦法!”
林戰的聲音沒有溫度,卻字字如鐵。
“此為軍令,有違者,斬!”
王奎的獨眼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他張了張嘴,最終所有不甘和憤怒都化作三個字。
“……末將,遵命。”
葉凡捧著那枚冰涼的虎符,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著林戰那張深不見底的臉,終於懂了。
這位大都督,根本就不是要聽他的意見。
他是在用五千條人命和自己的帥位,下一場豪賭。
賭他葉凡,真能把紙上那十二個字,變成現實!
這個瘋子!
……
“葉凡。”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他回頭,林慕雪俏生生站在帳前,那雙清亮的眸子裡,是藏不住的擔憂。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沒問一句軍情,只是伸出素手,默默幫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領甲。
指尖微涼,觸碰到他滾燙的脖頸,讓葉凡一顆狂跳的心奇蹟般地平復了一瞬。
“我……”他喉嚨乾澀。
“爹他……有他的道理。”林慕雪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你……萬事小心。”
她從腰間錦囊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瓷瓶,塞進葉凡手中。
“這是上好的金瘡藥。”
葉凡握著那溫潤的瓷瓶,上面還留著少女的體溫。
他看著她那雙寫滿關切的眼睛,心裡那句“你爹是個瘋子”怎麼也罵不出口了。
他吸了口氣,把瓷瓶揣進懷裡,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放心,林老師。我去去就回,別忘了給我留晚飯,加雞腿。”
林慕雪看著他故作輕鬆的樣子,眼圈微微一紅,終究只是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等你回來。”
……
北城校場。
五千玄甲鐵騎已經集結完畢。
一片黑色的鋼鐵森林,沉默無聲,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是鎮北軍最精銳的王牌。
葉凡扛著他那杆一百八十斤的“破陣”重戟,站在隊伍最前方,感覺自己像個混進F1賽車隊裡的駕校學員。
副將王奎騎在高頭大馬上,用他那隻獨眼冷冷掃了葉凡一眼,粗聲喝道:“大都督軍令!此次出征,由葉凡葉參軍擔任主將!爾等,需聽其號令,不得有誤!”
話語生硬,不帶一絲敬意。
五千道目光,齊刷刷釘在葉凡身上。
審視,懷疑,還有毫不掩飾的輕蔑。
一個書生般的毛頭小子,扛著一杆怪物般的重戟,就要指揮他們?
隊伍中沒有騷動,但那股沉默的抗拒,比任何喧譁都更令人窒息。
葉凡心裡叫苦,臉上卻不敢露怯。
他翻身上馬,動作因為不熟練而略顯笨拙,又引來幾聲壓抑的低笑。
他沒說一句廢話,猛地一夾馬腹,沉聲道:“出發!”
鐵蹄轟鳴,五千鐵騎如一道黑色洪流,湧出幽州北門。
隊伍行進,氣氛壓抑得能擠出水來。
王奎和他的一眾親信校尉,刻意與葉凡保持距離,自顧自商議,完全把他當成了空氣。
葉凡也不自討沒趣。
他知道,戰場之上,最快的立威方式,就是勝利。
一場乾淨利落,能把所有人都打服的勝利。
“報——”
斥候快馬疾馳而來,在葉凡馬前勒住韁繩。
“啟稟葉參軍!前方十里,發現匈奴輜重隊,約三千餘人護衛,有上千輛大車!”
機會來了!
葉凡的眼睛瞬間亮了。
王奎驅馬上前,獨眼中精光一閃:“好機會!傳我軍令,全軍左右兩翼展開,包抄過去,一口吞掉他們!”
“不行。”
葉凡直接否定。
王奎的臉瞬間沉下:“葉參軍,你什麼意思?”
“包抄過去,他們會立刻結成車陣。三千人依託車陣死守,就算能贏,我們也要死人,還要耽誤時間。”葉凡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那你說怎麼辦?”王奎嗤笑,“難不成你要我們直接衝過去?”
“對。”
葉凡點頭。
“直接衝。”
“你瘋了!”王奎怒道,“騎兵正面衝擊車陣,是找死!”
葉凡沒理他,而是扭頭看向那五千沉默的騎士,聲音傳遍四野。
“所有人聽令!”
“全軍,以我為鋒矢,結錐形陣!跟緊我!”
“不許散開,不許戀戰!”
“我的命令只有一個——”
“衝鋒!”
話音未落,他不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雙腿猛地一夾馬腹!
“駕!”
戰馬長嘶,如離弦之箭般爆射而出!
葉凡一手持韁,一手將那杆一百八十斤的重戟平端在身側,整個人伏在馬背上,化作一道黑色的殘影,直直朝著匈奴輜重隊的方向衝去!
“跟上!”王奎又驚又怒,但軍令如山,他只能怒吼著率軍跟上。
五千鐵騎,如一柄巨大的黑色錐子,緊隨葉凡身後,狠狠刺向地平線!
很快,匈奴的輜重隊出現在視野中,立刻亂作一團,開始收攏大車。
葉凡看著他們的動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
晚了。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
他衝的不是士兵,也不是第一輛大車。
他的目標,是車隊中央,那輛載滿草料、最高最大的馬車!
“他要幹什麼?!”後方的王奎看得亡魂皆冒。
距離車隊,三十步!
葉凡那伏低的身子猛然挺直!
腰腹發力,右臂肌肉瞬間墳起,青筋如龍蛇暴出!
“給老子——開!!!”
一聲怒吼,響徹草原!
他竟將那杆一百八十斤的重戟,如同一根稻草般,奮力投擲了出去!
“嗡——”
黑色的重戟在空中劃出一道死亡的直線,帶著尖銳的嘯音,如同一發攻城弩炮!
它精準地轟在了那輛最高的草料車上!
“轟!!!”
一聲巨響!
堅固的車廂,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脆弱如紙!
重戟直接貫穿了整輛大車,恐怖的動能帶著無數碎木和漫天草料,狠狠砸進後面另一輛糧車!
兩輛大車瞬間崩碎,失控的馬匹悲鳴著倒下,徹底堵死了車隊的道路。
整個匈奴車隊,人仰馬翻,陷入混亂!
而葉凡,策馬從自己轟開的缺口中一穿而過。
他勒住戰馬,轉身,靜靜地看著身後。
五千玄甲鐵騎,在距離車隊百步之外,盡數停下。
所有的騎士,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那一片狼藉的敵陣,又看看那個策馬立於敵陣之後、赤手空拳的清瘦身影。
整個戰場,死一般寂靜。
王奎的獨眼瞪得比銅鈴還大,嘴巴半張,足以塞進一個雞蛋。
一擲。
破陣。
這是人能做到的事?
他看著葉凡的背影,那股發自內心的輕蔑與不屑,正在飛速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抑制的震撼與敬畏。
戰場上,安靜的出奇。
五千玄甲鐵騎,如同一尊尊凝固的黑色雕塑,馬匹不安地刨著蹄子,騎士們卻一動不動。所有人的目光,都穿過那片狼藉與哀嚎,聚焦在那個獨自策馬,立於敵陣之後的清瘦身影上。
王奎的獨眼瞪得幾乎要裂開,嘴巴無意識地張著,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
他戎馬半生,見過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猛人,也見過能開五石強弓的神射手。可他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有人能將一杆重達一百八十斤的鐵戟,當做標槍投出三十步,還精準地轟碎了兩輛大車。
這不是武藝。
這是神魔之力。
匈奴人徹底亂了。他們引以為傲的騎射在擁擠的車陣中施展不開,被崩碎的車廂和倒斃的馬匹堵住了去路,進退失據。領頭的軍官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卻無法阻止恐慌的蔓延。
就在這凝滯的空氣中,葉凡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響亮,甚至有些懶洋洋的,卻像一把冰錐,清晰地扎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前三排,下馬,上箭。”
“三輪齊射,給我把那個缺口撕得更大點。”
“其餘人,左右兩翼散開,遊走掠陣。只許放箭,不許衝鋒。”
命令簡潔,清晰,卻與鎮北軍傳統的騎兵戰術格格不入。騎兵下馬射箭?放著衝擊的優勢不用,去玩弓箭手的活兒?
王奎猛地回神,他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反駁。這是外行指揮內行!
可當他的目光再次對上葉凡那孤零零立在敵陣中的背影時,所有質疑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那個身影,明明單薄,此刻卻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愣著幹什麼?”葉凡的聲音再次傳來,帶上了一絲不耐煩,“等他們整好隊形,請咱們吃飯嗎?”
王奎渾身一激靈,胸中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他不再有任何猶豫,猛地抽出腰間佩刀,用盡全身力氣怒吼出聲:“遵命!”
“前三排下馬!弓箭準備!”
“兩翼散開!保持距離!”
副將的怒吼,終於打破了玄甲鐵騎的呆滯。他們是精銳,是百戰老兵,一旦有了明確的指令,便會化作最恐怖的戰爭機器。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一片烏雲,騰空而起,越過一個冰冷的弧度,精準地覆蓋了匈奴車陣的缺口。
慘叫聲瞬間密集了數倍。
擁擠在一起的匈奴士兵,成了最完美的活靶子。他們甚至無法舉起盾牌,就被一波又一波的箭矢釘死在原地。
而左右兩翼的玄甲鐵騎,則像兩群經驗豐富的獵狼,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不斷用騎弓點射那些試圖衝出來或者逃跑的零星敵人。
整個戰場,變成了一場有條不紊的獵殺。
他策馬緩緩走向那堆破碎的馬車殘骸,在無數雙敬畏的目光注視下,翻身下馬。
他走到那杆深深嵌入車軸與地面的重戟旁,單手握住戟杆,手臂肌肉微微一鼓。
“咔嚓!”
在一陣令人牙疼的木頭斷裂聲中,那杆“破陣”重戟被他硬生生拔了出來。戟刃上,還掛著半截車輪的碎片。
他隨手一甩,碎片飛出,他將重戟往地上一頓,發出一聲悶響。扛起重戟,重新翻身上馬,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彷彿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一幕,比剛才那一記驚天投擲,更讓玄甲鐵騎計程車兵們心頭髮寒。
那是一種視百斤重兵為無物,視萬軍廝殺為尋常的從容。
戰鬥結束得很快。
當最後一支箭射出,車陣中已經再沒有一個站著的匈奴人。
一炷香的時間,三千敵軍,全軍覆沒。而玄甲鐵騎這邊,只有十幾個倒黴蛋在最初的慌亂中被流矢擦傷,無一人陣亡。
這是一場近乎完美的,零傷亡的殲滅戰。
校場之上,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所有的騎士都勒住戰馬,看著那片修羅場,又看看那個扛著重戟,悠悠然走回陣前的年輕人。
王奎策馬上前,在距離葉凡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他翻身下馬,動作有些僵硬。
他走到葉凡面前,褪下頭盔,露出一張複雜到極點的臉。震撼,羞愧,後怕,以及一絲……狂熱。
他單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捶在自己的胸甲上。
“末將王奎,為先前的無禮與質疑,向將軍請罪!”
這一次,他口中的稱呼,從“葉參軍”,變成了“將軍”。
他身後,五千玄甲鐵騎,彷彿被這一個動作所引動,齊刷刷地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請將軍恕罪!”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帶著發自內心的敬畏與臣服,迴盪在草原上空。
葉凡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鋼鐵森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媽的,裝過頭了,這下想回去躺平都找不到臺階了。
他嘆了口氣,臉上卻古井無波,淡淡地開口:“起來吧。”
他看向王奎:“清點傷亡,收繳戰利品。能用的馬匹、兵器、甲冑,全部分下去。對了……”
葉凡用戟尖指了指那些裝得滿滿當當的大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
“大都督說,此行糧草自備。”
“現在,有了。”
王奎一怔,隨即老臉一紅。他終於明白,葉凡從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殲滅這支護衛隊,而是這批他們急需的補給。
“將軍……神算!”王奎由衷地讚了一句。
正當全軍上下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與繳獲物資的興奮中時,一名斥候如鬼魅般從遠方地平線疾馳而來,戰馬幾乎是撞停在了葉凡面前。
“報——”
斥候的聲音嘶啞而急促。
“報將軍!黑水河方向,匈奴左賢王主力五千騎已全軍出動,正朝著我軍方向高速機動!看旗號,是左賢王的王帳親軍!”
“什麼?!”王奎大驚失色,“他們來得這麼快!我們剛經歷一場大戰……”
全軍的氣氛瞬間從狂喜轉為緊張。
左賢王的王帳親軍,那是匈-奴人裡最精銳的部隊,戰力遠非剛才的輜重護衛可比。五千對五千,正面硬碰,勝負難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葉凡,等著他們的新將軍下令。是撤退,還是結陣迎敵?
葉凡聽著斥候的報告,臉上卻沒有絲毫慌張。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懶散的眼睛裡,反而閃過一道駭人的精光。
他扭頭看向那些堆積如山的匈奴人屍體,又看了看自己手下這五千玄甲精騎。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迅速成型。
“王奎。”
“末將在!”
“傳我軍令,”葉凡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魔力,“所有將士,換上匈奴人的衣甲,把咱們的龍旗收了,換上他們的狼頭旗。”
王奎猛地瞪大了獨眼,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將軍,您這是要……”
葉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有些森然。
“左賢王不是急著來給他的人收屍嗎?”
“咱們,去迎迎他。”
“就跟他說,我們是僥倖逃回來的……輜重隊。”
王奎的獨眼,死死鎖著葉凡臉上那抹笑。
那笑容在殘陽血色中,沒有一絲溫度,看得他心臟都抽緊了。
“將軍,您的意思是……”
王奎的聲音發乾,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詐降?偽裝?引君入甕?
念頭像一道道炸雷,在他腦子裡轟然引爆,讓他這個在刀口上舔了半輩子血的老將,天靈蓋都陣陣發麻。
這個計劃,比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擲,還要瘋狂一百倍!
葉凡沒有解釋。
他收起笑容,只吐出三個字。
“扒了,換。”
五千玄甲鐵騎的臉上,勝利的喜悅瞬間凝固,轉為一片茫然與抗拒。
王奎的喉結劇烈滾動。
他想勸。
可話到嘴邊,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神魔般的一擲,那場堪稱奇蹟的零傷亡殲滅戰。
他看著葉凡那雙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的眼睛,一個念頭猛然擊中了他。
這位年輕得過分的將軍,他腦子裡的戰爭,和他們所有人,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執行命令!”
王奎猛然轉身,對著呆若木雞的部下們爆發出驚雷般的怒吼。
他的聲音裡,灌注了一股他自己都沒察明察覺的狂熱。
既然已經上了這條賊船,那就跟著這個瘋子,一路瘋到底!
命令下達,玄甲鐵騎不再猶豫。
他們翻身下馬,動作麻利地拖過匈奴人的屍體,開始剝取那些帶著濃重血腥與羶味的皮甲。
沒人說話。
曠野上,只剩下衣甲摩擦的窸窣聲,和利刃割斷皮繩的悶響。
葉凡騎在馬上,並未動手,只是有條不紊地下達著一道道指令。
“那幾具屍體拖到車陣缺口,擺成防禦的樣子。”
“把咱們射出去的箭都拔回來,換上他們的羽箭,深深插進屍體裡,角度要對。”
“王奎,挑三百個機靈的,臉上、身上都給我抹滿血,混進屍體堆裡趴好,裝傷員。記住,天塌下來也得給老子挺住,誰敢亂動一下,回去的雞腿就沒了!”
王奎一邊指揮手下佈置,一邊心驚肉跳地偷看葉凡。
這哪裡是個初上戰場的讀書人?
這份心思的縝密,這份手段的老辣,簡直比在草原上活了一輩子的老狐狸還要陰狠!
很快,一支嶄新的“匈奴敗兵”出爐了。
五千玄甲鐵騎,脫下了他們視若榮耀的黑色戰甲,換上了五花八門的匈奴皮甲,武器也清一色換成了彎刀和騎弓。
他們將大周的龍旗藏好,升起了一面從屍堆裡扒出來的狼頭旗。
若非那沉默中依舊挺拔如松的身形,和那股深入骨髓的鐵血軍紀,任誰也分辨不出,這是一支偽裝起來的精銳。
“將軍,都好了。”王奎來到葉凡馬前,聲音壓得極低。
“嗯。”葉凡點點頭,目光望向黑水河的方向,“讓兄弟們啃幾口乾糧,潤潤嗓子。接下來,有場好戲要唱。”
他咧嘴一笑,帶著幾分玩味。
“告訴兄弟們,誰演砸了,回去的功勞簿上,我親自給他畫個叉。”
王奎抽了抽嘴角,胸中那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感,竟被這句不著調的話沖淡了大半。
“來了!”
一名斥候飛馬稟報。
遠方的地平線,一道黑線正在蠕動。
鐵蹄聲由遠及近,葉凡身邊的騎士們,本能地握緊了手中陌生的彎刀,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是一支遠比剛剛那群雜魚要兇悍百倍的真正精銳!
“穩住!”
葉凡的聲音不高,卻異常鎮定。
“記住你們現在的身份,你們是一群剛剛被打斷了脊樑的喪家之犬。”
說罷,他一馬當先,帶著王奎和十幾名親衛,竟主動迎著那條火龍衝了過去。
他的臉上,瞬間堆滿了驚恐、慌亂與劫後餘生的慶幸,那演技,爐火純青。
很快,兩隊人馬在相距百步之處停下。
對面為首的匈奴將領,身材高大如熊,胯下坐騎神俊非凡,身上的精良甲冑在火光下閃著幽光。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這裡發生了什麼!”匈奴將領用生硬的匈奴語厲聲喝問。
葉凡的身體在馬背上誇張地一晃,彷彿被這一聲斷喝嚇破了膽。
他用一種帶著哭腔、同樣生澀的匈奴語,扯著嗓子高聲回應:
“將軍!是將軍嗎?我們是左賢王的輜重營啊!”
無錯書吧他的演技太過逼真,連身後的王奎都看得眼皮狂跳。
那匈-奴將領明顯一愣,催馬上前幾步,火光照亮了他那張充滿狐疑的臉。
“輜重營?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大軍呢?”
“完了!全完了!”
葉凡一抹臉,也不知是血還是泥,把一張清秀的臉抹成了大花貓,鼻涕眼淚齊下。
“我們遭了周狗的埋伏!是他們的玄甲鐵騎!從山谷兩邊殺出來,我們……我們擋不住啊!”
他一邊哀嚎,一邊指向身後那片狼藉的戰場,聲音悲愴到了極點。
“兄弟們……兄弟們都死光了!只有我們這點人拼死才衝出來!將軍,快去救救後面的人,還有活著的!”
那匈奴將領的目光越過葉凡,投向遠處的戰場。
火光下,遍地都是“匈奴人”的屍體,車輛的殘骸,還有一面歪倒在泥地裡的狼頭旗。
甚至,他還能看到一些“傷員”在地上痛苦地蠕動。
一切,都與葉凡所說嚴絲合縫。
匈奴將領眼中的懷疑,迅速被暴怒所取代。
就在這時,後方匈奴大軍一陣騷動,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
一騎身披璀璨金甲、氣度雍容的青年將領,在眾星捧月下策馬而出。
正是匈奴左賢王!
“巴圖,怎麼回事?”左賢王的聲音冰冷,帶著壓抑的怒火。
名叫巴圖的將領立刻回頭,將葉凡的話重複了一遍。
左賢王的目光,冷電一般射在葉凡身上。
葉凡渾身劇烈一顫,幾乎要從馬背上滾下來,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破鑼般的嘶吼:
“王!是王!求王為我們報仇啊!那群周狗跑不遠,他們也死了不少人!就在那個方向!”
他伸出顫抖的手,胡亂指向東邊的一片黑暗。
左賢王看著葉凡這副涕淚橫流、醜態百出的窩囊樣子,又看了看遠處那慘烈逼真的“戰場”,最後一絲警惕,終於被滔天的怒火徹底吞噬。
在他的地盤上,他的輜重隊被全殲!
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傳我王令!”
左賢王猛地抽出他的黃金彎刀,遙指東方。
“全軍追擊!我要把那些周狗的頭顱,全都砍下來當夜壺!”
“王!不可……”巴圖似乎還想勸阻。
“閉嘴!”左賢王怒喝一聲,“一群被嚇破了膽的殘兵而已!追!”
“嗚——”
蒼涼的牛角號聲,響徹夜空。
五千匈奴鐵騎不再停留,化作一股黑色的洪流,從葉凡和他手下這群“敗兵”身邊呼嘯而過,捲起漫天塵土草屑。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葉凡依舊保持著那個驚恐萬狀的姿勢,在馬上瑟瑟發抖,一動不動。
直到最後一騎匈奴兵的背影也消失在地平線上,他才緩緩地,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他面無表情地抹掉臉上的血汙。
那雙剛剛還充滿恐懼與哀求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冰冷與平靜。
草原的夜風,吹起他額前的亂髮。
他看著匈奴大軍消失的方向,又回頭掃了一眼那些從地上爬起來的“傷員”,以及後方那五千重新集結的“匈奴敗兵”。
他舉起右手,輕輕一揮。
“關門。”
“放狗。”
葉凡的聲音很輕,卻像兩塊寒冰砸在王奎的心口上。
王奎的獨眼,盯著那個年輕得過分的背影。
他身後,那五千名“匈奴敗兵”已經悄無聲息地完成了重組。
“王奎。”葉凡頭也沒回。
“末將在!”
王奎幾乎是吼出來的,胸中那股驚悸與狂熱交織的烈焰,燒得他渾身發燙。
“你率兩千人,左翼包抄。”
葉凡的手指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記住,不要接戰,像狼群一樣趕著他們,用弓箭讓他們跑不快,也夠不著。”
“把他們,往黑水河的‘月牙灣’趕。”
王奎猛然抬頭,沙盤上那處三面環水、一面峭壁的絕地,瞬間炸亮在他的腦海!
“那將軍您……”
“我?”
葉凡終於回過頭,扛著那杆猙獰的巨戟,咧嘴一笑。
那口白牙在殘餘的火光下,顯得格外森冷。
“我去給他們帶路。”
不等王奎再問,葉凡已撥轉馬頭,率領剩下的三千鐵騎,如一抹融入黑夜的鬼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王奎不敢有片刻耽擱,立刻點齊兩千人馬,朝著另一個方向,絕塵而去。
……
匈奴左賢王快要氣瘋了。
他帶著自己最精銳的王帳親軍,在漆黑的草原上狂奔了近一個時辰,卻連一根周軍的馬毛都沒看見。
派出去的斥候帶回的訊息,更是讓他怒火攻心。
除了馬蹄印,什麼都沒有。
那些該死的周狗,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
“王!不對勁!”副將巴圖終於追了上來,臉上寫滿了焦灼,“我們中計了!那群敗兵是假的!”
左賢王心頭那團熊熊烈火,彷彿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怒火頓消,只餘下刺骨的寒意。
他猛然勒住戰馬,環顧四周。
夜色深沉,除了風聲,萬籟俱寂。
可就是這份安靜,讓他感覺自己像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給死死罩住,從頭到腳都透著涼氣。
“撤!”
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裡迸出這個字。
“全軍後撤!回營地!”
然而,撤退的軍令剛剛下達。
“嗖——”
一支羽箭,帶著淒厲的嘯音,從左翼的黑暗中破空而至,精準地釘在一名匈奴騎兵的咽喉上。
那騎兵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一聲,便直挺挺地栽下馬來。
“敵襲!左翼有敵襲!”
匈奴大軍瞬間一陣騷亂。
左賢王還沒來得及下令結陣,箭矢便從黑暗中射來。
稀疏,卻刁鑽致命。
“穩住!是小股敵人襲擾!不要亂!”巴圖大聲呼喝,試圖穩定軍心。
可那些冷箭,就像草原上最煩人的蚊子,你剛要拍死一隻,另一隻又在別處叮了你一口。
他們試圖衝鋒,黑暗中的敵人立刻遠遁。
他們稍一停頓,冷箭又從另一個方向射來。
匈奴人空有一身悍勇,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到,只能被動挨打。
追,追不上。
打,打不著。
疲憊與恐慌,像蜘蛛網一般,在匈奴士兵心中開始蔓延。
左賢王臉色鐵青,他終於明白對方想幹什麼了。
對方在驅趕他們!
像驅趕一群筋疲力盡的羊!
“不要管他們!全速撤退!”他發出憤怒的咆哮。
五千匈奴鐵騎,不再理會兩翼的騷擾,只顧埋頭朝著來路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黑水河的輪廓。
只要過了河,他們就能暫時擺脫這群幽靈般的敵人。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可當他們衝到河邊,藉著月光看清眼前的地形時,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這是一處天然的河灣,狀如月牙。
三面是湍急的河水,唯一的陸路出口,是一道狹窄的陡坡。
而在那陡坡之上,一個扛著巨大重戟的身影,正靜靜地立在那裡。
在他的身後,是三千名沉默的騎士。
黑甲、黑馬,如同一堵鋼鐵澆築的城牆,徹底封死了他們最後的生路。
左賢王目眥欲裂,他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這是一個完美的陷阱。
左賢王回過頭,王奎率領的兩千鐵騎也已包抄上來,與那三千人形成了半月形的合圍。
他們,成了甕中之鱉。
葉凡居高臨下,俯瞰著下方那群驚慌失措的匈奴人,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懶散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破陣”重戟,向前一指。
“殺。”
一個字,如同一道驚雷,悍然引爆了整個戰場。
“殺——!”
五千玄甲鐵騎,同時發出了震天的怒吼。
前排下馬,結成密不透風的盾陣,長槍如林,封死正面。
後排弓弩手萬箭齊發,箭雨如蝗,將整個河灣徹底覆蓋。
匈奴人被徹底打懵了。
他們想衝鋒,卻被盾陣和槍林死死擋住。
他們想後退,身後是冰冷的河水。
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騎兵最大的優勢——機動力無法展開。
左賢王目眥欲裂,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們會被活活耗死在這裡!
“巴圖!隨我衝!撕開那個缺口!”他舉起黃金彎刀,遙指葉凡所在的位置。
擒賊先擒王!
只要殺了那個少年主將,這支周軍必然大亂!
數百名最精銳的王帳衛士,跟在左賢王身後,如同一支金色的利箭,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他們迎著箭雨,踩著同伴的屍體,瘋狂地衝擊著玄甲軍的盾陣。
砰!砰!砰!
血肉與鋼鐵的碰撞,發出沉悶的巨響。
盾陣被撞得搖搖欲墜,幾處地方甚至被撕開了缺口。
王奎看得心驚肉跳,正要下令預備隊頂上去。
葉凡動了。
他從陡坡上一躍而下,身形在空中舒展,如獵鷹撲食般悍勇。
轟!
他重重地落在戰場中央,腳下的地面寸寸龜裂。
他扛著那杆一百八十斤的重戟,環顧四周。
凡是接觸到他目光的匈奴士兵,無不肝膽俱裂,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周狗小兒!拿命來!”
左賢王看見葉凡,眼睛瞬間血紅,催動戰馬,手中黃金彎刀化作一道流光,直劈葉凡頭頂!
葉凡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記橫掃。
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
左賢王的黃金彎刀,竟被那杆重戟硬生生砸得脫手飛出!
他胯下的神俊戰馬發出一聲悲鳴,半邊身子都被砸得血肉模糊,轟然倒地。
左賢王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狼狽地爬起來,虎口鮮血淋漓,看向葉凡的眼神裡,只剩下恐懼。
葉凡沒有追他。
他的目光,鎖定了另一邊的副將巴圖。
巴圖正率領著衛隊,瘋狂地衝擊著盾陣,是整個戰場上最頑固的一根釘子。
葉凡動了。
他不是走,是衝!
他扛著重戟,像一頭蠻不講理的洪荒巨獸,直接撞進了匈奴人的陣中。
擋在他面前的匈奴士兵,無論是人是馬,都被他撞得筋骨寸斷,倒飛出去。
他用最野蠻,最不講道理的方式,在敵陣中犁出了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
巴圖也發現了他,怒吼一聲,舉刀相迎。
葉凡看著他,咧嘴一笑。
他將重戟從右肩換到左肩,空出的右手,在衝鋒的過程中,從地上抄起了一具匈奴士兵的屍體。
在巴圖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葉凡將那具一百五十多斤的屍體,像扔一塊石頭一樣,朝著巴圖砸了過去!
巴圖下意識地舉刀格擋。
噗!
他連人帶刀,被這股無可匹敵的巨力砸得倒飛出去,胸骨盡碎,口中鮮血狂噴,死得不能再死。
葉凡的身影,從漫天血雨中穿過。
他走到那面倒在地上的狼頭王旗前,撿起那杆被左賢王震飛的黃金彎刀,對著旗杆,狠狠一劈!
咔嚓!
代表著左賢王榮耀的王旗,應聲而斷。
這一刻,所有還在頑抗的匈奴士兵,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們發出絕望的哀嚎,狼狽而逃,但是被包圍而來的鎮北軍火速消滅。
戰鬥,結束了。
葉凡扔掉彎刀,將重戟往地上一插。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夜風吹過,血腥氣濃得令人作嘔。
王奎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他的手臂上纏著布條,深色的血跡已經浸透。
“將軍,”他的聲音洪亮,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清點完了。我軍……陣亡三百二十一人,傷五百餘。”
葉凡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伸手入懷,摸到了那個小小的白玉瓷瓶。
林慕雪那雙寫滿關切的眼眸,浮現在他眼前。
他看著這片屍橫遍野的修羅場,看著那些或死或傷、一張張年輕或蒼老的玄甲軍將士的面孔,那雙總是帶著放蕩不羈的眼神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這班,加得太大了。
代價,也太大了。
月牙灣的風,帶著刺骨的涼意和化不開的血腥。
葉凡鬆開手,那枚被他掌心捂熱的白玉瓷瓶又恢復了冰涼。他將它小心翼翼地重新揣回懷中,緊貼著心口。
“將軍。”王奎的聲音嘶啞,他將一份潦草寫在布條上的傷亡名冊遞了過來,“三百二十一位兄弟……回不去了。”
葉凡接過,目光在那一個個名字上掃過。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心上。他曾以為戰爭是遊戲裡的數字,是螢幕上的勝負。直到此刻,這三百二十一個名字,才讓他真切感受到那份無法承受的沉重。
“把陣亡兄弟的骨灰都收好。”他聲音很低,卻異常清晰,“每一罈,都要寫上名字、籍貫。等回了幽州,我親自送他們回家。”
王奎重重點頭,獨眼中泛起血絲。
“將軍,我們現在班師回城嗎?兄弟們都累了,傷員也需要救治。”一名校尉湊上前來,話語中帶著懇求。
這也是所有幸存將士的心聲。他們打贏了,打出了一場足以吹噓一輩子的神仙仗。現在,他們只想回家,回到幽州城溫暖的營房,喝一碗熱湯,睡一個安穩覺。
葉凡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陡坡邊,俯瞰著這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地。
回去?
他腦海中浮現出林戰那張佈滿風霜的臉,想起這位大都督將五千精銳交給他時的眼神。那不是一場考驗,是一場豪賭。林戰賭他能贏,賭他能為積弱的鎮北軍,砸開一條生路。
現在他贏了。可然後呢?帶著一場慘勝的榮耀回到幽州,接受全城的歡呼,然後等著匈奴人舔舐完傷口,集結起數倍的兵力,再次兵臨城下?
那這三百二十一條人命,還有那五百多名傷員的血,不是白流了?
“不回去。”葉凡轉過身,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王奎和幾名校尉都愣住了。
“將軍?”王奎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們不回去。”葉凡的目光掃過他們驚愕的臉,“左賢王的主力沒了,他就像被斬斷了爪牙的餓狼,更像瞎了眼的蒼蠅。現在整個黑水河流域,誰是他的眼睛?誰是他的耳朵?沒了!這片草原,現在對我們來說,是一片坦途。”
他走到簡陋的沙盤前,那是他們用石頭和沙土臨時堆起來的。他用一根樹枝,在代表月牙灣的位置上畫了個圈,然後狠狠向北劃去。
“我們一路打過來,繳獲的糧草,足夠我們再撐十天。左賢王的王帳親軍都折在了這裡,他的老巢現在是什麼樣子?就是個不設防的糧倉!”
葉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令人心顫的銳利:“趁他病,要他命!我們現在殺過去,端掉他的大本營,燒光他的糧草!讓他手下那十幾萬張嘴,全都去喝西北風!”
所有人都被葉凡的話語震驚到了。孤軍深入,直搗黃龍?他們只有不到五千殘兵,就算人人悍不畏死,這也是拿命去填!
“將軍,這太冒險了!”王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急切地勸道,“我們已經殲滅了左匈奴主力,這是潑天的大功!只要回了幽州,大都督一定會……”
“功勞?”葉凡打斷他,自嘲地一笑,“王校尉,你覺得我是為了功勞?”
他指著那些正在被收斂的屍體,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退回去,匈奴人只需要半個月,就能重新集結。下一次,他們會更謹慎,會帶來更多的軍隊。到時候,幽州城下,又要死多少個三百二十一?”
“我們現在衝過去,燒了他們的糧草,他們這個冬天就得餓死一半!他們就再也沒有力氣南下!這三百二十一個兄弟的命,才能換來幽州未來至少一年的安寧!”
“告訴我們,哪一個更值?”
王奎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名校-尉也羞愧地低下了頭。
葉凡深吸一口氣,語氣緩和下來:“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我是在告訴你們,我們必須這麼做。”
他走到王奎面前,直視著他的獨眼:“立刻派最快的斥候,帶上左賢王的首級和王旗,回幽州報捷。告訴大都督,我軍大勝,但為了擴大戰果,我葉凡,擅作主張,將繼續深入。”
“告訴他,我只要他做一件事。”葉凡的聲音壓得極低,“守好幽州,等我回來。”
王奎看著葉凡那雙燃著火焰的眼睛,胸中所有的猶豫和畏懼,都被一股滾燙的豪情所取代。他猛地單膝跪地,聲如驚雷:“末將王奎,願隨將軍,死戰到底!”
“願隨將軍,死戰到底!”帳內所有校尉,齊刷刷跪下。
……
幽州,大都督府。
夜已深,書房的燈火卻依舊亮著。
林慕雪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入,看到父親依舊如一尊雕塑般,坐在沙盤前。
“爹,該歇息了。”她端上一碗溫熱的蓮子羹。
林戰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釘在沙盤上,那代表著葉凡五千孤軍的旗子。
“雪兒,你說,我把五千玄甲鐵騎交到一個新兵手上,是不是瘋了?”他的聲音裡,透著一股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與焦慮。
林慕雪將羹湯放在桌上,走到他身後,伸出素手,輕輕為他按揉著緊繃的肩膀。
“爹不是瘋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爹是把鎮北軍最後的希望,壓在了他身上。”
她也看向沙盤,那雙清亮的眸子裡,映著搖曳的燭火,也帶著擔憂。
已經三天了。
葉凡率軍出征,整整三天,音訊全無。彷彿那五千人,被草原徹底吞噬了。
整個幽州城,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湧。大都督將五千精銳王牌交給一個黃口小兒的流言,早已傳遍全城。所有人都等著看林戰的笑話,等著看鎮北軍最後的精銳,如何全軍覆沒。
林戰這幾日,承受著山一般的壓力。
“報——”
一聲淒厲的呼喊,劃破了深夜的寂靜。
一名親衛連滾帶爬地衝進書房,臉上混雜著狂喜與不敢置信:“大都督!捷報!北門,北門大捷啊!”
林戰霍然起身,因動作太猛,帶翻了身前的座椅。他一把抓住那名親衛的衣領,雙目赤紅:“說清楚!什麼捷報!”
“斥候!葉參軍的斥候回來了!帶著……帶著匈奴左賢王的首級和王旗!”
轟!
林戰的腦子嗡的一聲。
林慕雪更是渾身一顫,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在一瞬間滾燙。
很快,一名身披匈奴皮甲、渾身浴血的斥候被帶了進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一個木匣和一面斷裂的狼頭金邊王旗。
“啟稟大都督!葉將軍率我部五千玄甲鐵騎,於黑水河月牙灣,全殲匈奴左賢王主力五千!斬其王,奪其旗!此戰,我軍陣亡三百二十一人,傷五百餘……”
斥候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將那場驚心動魄的誘敵、伏擊、圍殲之戰,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書房內,針落可聞。
林戰聽著斥候的彙報,他戎馬一生,卻從未聽過如此匪夷所思,膽大包天的戰法。
他贏了!那個小子,真的贏了!
“好!好!好!”林戰連說三個好字,聲音裡帶著狂喜與激動,他扶起那名斥候,“傳我將令!全城敲鐘!告慰英靈!今夜,幽州不眠!”
林慕雪看著那顆猙獰的頭顱,心中的巨石終於落下,取而代之的心安與高興。
她快步上前,從斥候手中接過另一份軍報,那是王奎親手寫的。
她展開那張帶著血腥氣的布帛,看著上面熟悉的筆跡,一行行讀下去。王奎在軍報中,描述了葉凡那驚天動地的一擲,那神鬼莫測的偽裝,沉著冷靜的指揮戰場。
林慕雪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可當她的目光,落到軍報的最後一行時,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
“……戰後,葉將軍力排眾議,決意不歸。已率我部四千餘眾,深入草原。末將王奎,誓死相隨。幽州安危,拜託大都督。”
手中的布帛,彷彿有千鈞之重。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幽州城北面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沒有回來。
他帶著一支孤軍,一頭扎進了茫茫草原。
幽州城,鐘聲響徹長夜。
那是勝利的鐘聲,也是告慰亡魂的鐘聲。
大都督府的書房內,這鐘聲卻像一下下敲在林慕雪的心上。
“爹。”林慕雪的聲音有些發飄,她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剛剛還因狂喜而滿面紅光的林戰,此刻已恢復了鎮定。他盯著女兒煞白的臉,又看了一眼她手中那份軍報的末尾,瞬間明白了。
書房外,是親衛們壓抑不住的歡呼與激動。書房內,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這個臭小子……”林戰緩緩坐下,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話語裡聽不出喜怒,“膽子比天還大。”
他沒有問葉凡為什麼不回來。
作為鎮北軍的統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回師,等於將一場驚天大勝的戰果,丟掉了一大半。
但清楚,不代表不擔憂。
那是一支孤軍,一支打光了銳氣的疲敝之師。
“他會死的。”林慕雪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草原那麼大,匈奴人就算沒了左賢王,也還有十萬控弦之士。他帶著四千多人,一頭扎進沙漠。”
她的手,緊緊攥著那張布帛,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她不是在質疑葉凡的決定,她是在陳述事實。
“雪兒,”林戰看著女兒,那雙久經沙場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柔情,“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林慕雪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投出兩片陰影。
為什麼?
她腦海中浮現出葉凡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懶散與戲謔的臉。
他怕麻煩,他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安穩日子。
可他還是去了。
因為林戰的帥令,更因為他骨子裡,有一種她看不太懂,卻能感受到的東西。
“因為那三百二十一位兄弟。”林慕雪抬起頭,眸光清亮,卻也含著水汽,“他不想讓他們白死。”
“是啊。”林戰長嘆一聲,靠在椅背上,彷彿瞬間蒼老了許多,“他不想讓這場勝利,只換來一塊功勞簿上的勳章,和幾句史書上的讚譽。”
他看向沙盤,目光彷彿穿透了屋頂,望向了那片無盡的黑暗草原。
“他要用左賢王的命,用這場勝利,去換幽州未來數年的安寧。他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
林慕雪走到沙盤前,纖細的手指,輕輕點在“月牙灣”的位置,然後順著那條想象中的路線,一路向北。
她的動作很慢,指尖劃過那些代表著山川、河流的標記,最終停在了一片廣闊的空白區域。
那是匈奴人的腹地,王庭所在。
“爹,你把鎮北軍的未來,賭在了他身上。”
“不,”林戰搖搖頭,眼神銳利如鷹,“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命,還有那四千將士的命,全都賭上了。”
他站起身,在大堂內來回踱步,身上的甲葉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傳我將令!”他猛然停步,對著門外喝道。
“在!”親衛立刻入內。
“封鎖訊息!今夜全城同慶大捷,但關於葉參軍孤軍深入一事,但凡洩露半個字者,斬!”
“是!”
“另外,”林戰的目光回到沙盤上,“立刻將府庫裡最好的金瘡藥、傷藥,還有所有能動用的糧草、牛羊,全部集中到北城軍營!”
林慕雪一怔:“爹,你這是……”
林戰的拳頭,重重砸在沙盤邊緣。
“他去給咱們打天下,咱們不能讓他連後路都沒有!”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要在他回來之前,把幽州,變成一座真正的鋼鐵堡壘!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打!”
林-慕雪看著父親那挺拔如山的背影,眼中的淚水,終究還是滑落。
她沒有擦,只是默默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新的紙。
她提起筆,蘸飽了墨。
她要給葉凡寫一封信。
不問戰事,不問兇險。
只告訴他,家裡的飯,一直給他溫著。
……
月牙灣的血腥味還未散盡,葉凡的大軍已經悄然拔營,向北潛行了兩日。
傷員被安置在馬車上,顛簸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活著計程車兵,臉上也看不到勝利的喜悅,只有疲憊和麻木。
他們像一群黑夜中的狼,舔舐著傷口,卻依舊朝著獵物的方向,堅定地前進。
中軍帳內,氣氛壓抑。
葉凡坐在一張簡陋的獸皮地圖前,雙眼佈滿血絲。
這兩天,他幾乎沒有閤眼。
派出去的幾十名斥候,如同撒入大海的石子,大部分都了無音訊。
草原太大了,匈奴人的營地又如他們的牧群一般,總在遷徙。
王奎包紮著手臂,走了進來,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放在葉凡面前。
“將軍,喝點吧。這麼熬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葉凡擺擺手,眼睛依舊沒離開地圖。
“斥候還沒訊息?”
王奎搖了搖頭,神色凝重:“派出去三批,只回來了五個,還都一無所獲。這片地界,是左賢王的地盤,到處都是他的遊騎和眼線,咱們就像黑夜裡的火把,太顯眼了。”
葉凡用手指在地圖上緩緩劃過。
“他們找不到,是因為他們在用眼睛找。匈奴人的輜重大營,不會放在顯眼的地方。”
“那該怎麼找?”
葉凡端起那碗肉湯,卻沒有喝,而是將手指伸進去,蘸了點油膩的湯水,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圈。
“用鼻子找。”
王奎一愣,沒明白。
“十幾萬人的吃喝拉撒,幾十萬頭牛羊馬匹的草料糞便。那種味道,順著風,能傳出幾十裡。”葉凡的聲音很平靜,“告訴剩下的斥候,別再往遠處跑了,以我們為中心,十里為半徑,所有人散開,頂著風,用鼻子去聞。”
王奎的獨眼猛地亮了。
對啊!
這麼簡單,又這麼致命的道理,他怎麼就沒想到!
他正要領命出去。
“報——”
一名斥候踉蹌著衝進帳篷,他的一條胳膊軟軟垂著,顯然是斷了,臉上滿是煙火燻燎的黑色痕跡。
“將軍!”斥候單膝跪地,聲音急促而興奮,“找到了!找到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烤得焦黑的羊肉乾,遞了上去。
“這是他們伙伕營扔掉的!兄弟們順著味道,找到了他們的一個外圍營地,足有上萬人!再往北二十里,風裡全是牛羊的羶味和草料味!那裡,一定是他們的輜重大營!”
帳內的幾名校尉,瞬間呼吸都粗重了。
葉凡接過那塊羊肉乾,放到鼻尖聞了聞。
他臉上沒有任何喜色,反而眉頭皺得更緊。
“我們有多少人暴露了?”
那斥候一愣,隨即低下頭:“我們七個人去,只有我一個回來了。被他們的巡邏隊發現了,兄弟們為了掩護我,都……”
葉凡沉默了。
他將那塊羊肉乾,輕輕放在地圖上,正好壓在那個斥候所說的位置。
王奎急道:“將軍,既然被發現了,我們必須馬上動手!遲則生變!”
“不。”葉凡搖搖頭,“現在去,就是自投羅網。”
他指著那塊肉乾。
“對方已經知道有我們的小股部隊在附近偵查,他們現在一定是全營戒備,張開了口袋等著我們去鑽。”
“那怎麼辦?”王奎急了,“難道就這麼算了?”
葉凡站起身,走到帳篷門口,掀開簾子,看向外面漆黑的天空。
夜風呼嘯,捲起地上的沙塵。
“等。”
“等?”
“等風來。”葉凡的聲音,彷彿與夜風融為了一體,“等一場能把天都燒紅的大風。”
他回頭,看向帳內一臉茫然的將校們,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裡,閃動著一種瘋狂而冷靜的光。
“傳令下去,全軍找地方隱蔽,原地休整。把我們繳獲的匈奴皮甲、油脂,都給我收集起來。”
“另外,讓兄弟們把馬糞都收集好,曬乾。”
“將軍,”一名校尉終於忍不住,困惑地問,“收集馬糞幹什麼?”
葉凡咧嘴一笑,那笑容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格外滲人。
“送一場大禮,總得有個引子。”
“告訴左賢王的老巢,咱們來送溫暖了。”
幽州,大都督府。
夜深,喧囂的鐘聲與歡呼漸漸沉寂,唯有書房的燭火依舊明亮如豆。
林慕雪鋪開一張素白的宣紙,指尖的墨香,混著窗外傳來的淡淡寒意。她沒有寫軍國大事,也沒有寫幽州城如何因他一戰而沸騰。
筆尖在紙上游走,寫的是府裡那棵老槐樹又落了滿地的葉子,她親手釀的桂花酒已經開壇,味道甜得恰到好處。
她寫,他房裡的那盆蘭草,她每日都有記得澆水,新抽的葉片比他走時又長了一寸。
她寫,廚娘又做了他最愛吃的炙肉,可惜他不在,沒人能一口氣吃下三盤。
信紙短,思念長。
寫到最後,她頓了頓,另起一行,用極小的簪花小楷添了一句。
“萬事,小心。我等你,回家。”
吹乾墨跡,她將信紙小心折好,放入一個早已備好的錦囊。錦囊裡,還放著一枚她親手縫製的平安符。
她將錦囊遞給門外等候的親衛,那名斥候將作為信使,再次北上,為葉凡送去補給和訊息。
“告訴他,幽州一切都好。”她的聲音輕柔,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安定。
親衛重重點頭,轉身沒入夜色。
林慕雪走到窗前,推開窗欞,望著北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風從草原的方向吹來,吹動了她的髮梢。
她知道,他在那片黑暗裡。
但她也信他。
……
草原的夜,冷得像鐵。
風颳過低矮的灌木叢,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葉凡的四千殘兵,像一群蟄伏的野獸,藏匿在一片背風的沙丘之後,與這片土地的顏色融為一體。
三天了。
他們在這裡潛伏了整整三天。
起初的興奮與激動,早已被無盡的等待消磨殆盡。士兵們沉默地擦拭著兵器,眼中是壓抑不住的焦慮。
軍糧,只夠再撐五天。
傷員的傷口在寒冷中愈發疼痛,藥,也快用完了。
“將軍,”王奎的獨眼泛著血絲,他壓低聲音,指著遠處那片在夜色中依舊燈火通明的匈奴大營,“不能再等了!兄弟們快撐不住了!”
葉凡坐在沙丘上,手裡拿著一根乾硬的馬糞,正用小刀細細地削著。
他頭也沒抬,淡淡地問:“風向呢?”
王奎一滯,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被雲層遮蔽的夜空。風,依舊是從北向南吹。
若是此刻放火,燒的只會是他們自己。
葉凡將削好的馬糞片扔進一個皮口袋裡,裡面已經裝了半袋。那股混合著草料與牲畜的味道,讓王奎的喉嚨有些發乾。
“告訴兄弟們,別光磨刀。”葉凡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刀再快,也砍不著幾里外的敵人。讓他們學我,多削點‘引火柴’。誰削得又薄又勻,回去我賞他三斤羊肉,外加一罈好酒。”
王奎嘴角抽了抽。
他看著葉凡那張年輕卻平靜得過分的臉,心裡的焦躁竟莫名地平復了幾分。
這位將軍身上,有一種魔力。他總能用最不著調的話,做最要命的事,偏偏又能讓所有人都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
王奎領命而去,很快,死氣沉沉的營地裡,響起了細碎的“沙沙”聲。士兵們不再胡思亂想,而是開始跟手中的馬糞較勁,彷彿那不是什麼汙穢之物,而是決定他們生死的寶貝。
葉凡站起身,走到沙丘的最高處,身後跟來了幾名校尉。
“將軍,斥候探明瞭。”一名校尉展開一張簡陋的獸皮地圖,“匈奴人的輜重大營,呈一個品字形。中軍是他們的糧倉和帥帳,左右兩翼是牛羊馬群和兵器庫。營地外圍挖了壕溝,巡邏隊一刻不停。”
葉凡看著地圖,目光落在上面用炭筆標註的風向上。
“我們的人手不夠,不可能三面合圍。”他用樹枝在地圖上劃了一道線,“所以,我們只能從一個點,撕開一條口子。”
他指著匈奴大營的上風口,也就是正北方。
“王奎,你帶一千人,潛伏在這裡。”他的樹枝點在營地側翼,“不用你殺人,只要鬧出最大的動靜,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另外一千人,由李校尉帶領,在這裡,”樹枝移到另一側,“同樣,只造勢,不接戰。”
“剩下的人,跟我走。”葉凡的樹枝,重重地戳在了營地的正北方,那唯一的突破口上。
“將軍,這……”李校尉面露難色,“我們兵分三路,每一路都兵力薄弱,一旦被匈奴人纏住,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誰說要跟他們打了?”葉凡咧嘴一笑,“我們的敵人,不是匈奴人。”
他抬起頭,看向那片漆黑的天空。
“是風。”
“風一起,火就是我們最強的兵。火勢會把他們所有人都往南邊唯一的出口趕,那條路,會變成他們的黃泉路。”
他收起笑容,眼神變得銳利。
“我們的任務,不是殺光他們。而是點燃那把火,一把能把他們所有希望都燒光的火。”
校尉們看著他,依舊覺得這個計劃瘋狂得像個夢。
可不知為何,當他們看到葉凡眼中那跳動的光時,心中的恐懼,竟被一股滾燙的血性所取代。
第四天夜裡,風停了。
草原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士兵們計程車氣,跌到了谷底。連馬匹都顯得焦躁不安,不停地用蹄子刨著沙地。
葉凡卻像是沒事人一樣,靠在沙丘上,哼著誰也聽不懂的古怪小調,閉目養神。
直到後半夜。
一絲微弱的涼意,拂過他的臉頰。
不是從北方,而是從東方。
葉凡的眼睛,猛地睜開。那雙佈滿血絲的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他站起身,扯下身邊的一面小旗,高高舉起。
那面紅色的小旗,在寂靜的夜色中,先是無力地垂著,隨即,被一股力量輕輕托起,然後飄向了西方。
東風!
所有還在假寐計程車兵,幾乎在同一時間,全部睜開了眼睛。他們看著那面被吹得筆直的旗幟,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風……風來了!”
“是東風!”
壓抑了數日的緊張與絕望,在這一刻,化作了無聲的咆哮。
王奎衝到葉凡面前,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將軍!風來了!”
“嗯。”
葉凡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他走到自己的戰馬前,那匹神俊的戰馬早已整裝待發。他翻身上馬,從親衛手中接過那杆猙獰的“破陣”重戟。
他沒有發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戰前動員。
他只是環視了一圈他手下這四千名衣衫襤褸,卻眼神亮得嚇人的將士。
“我們繳獲的油脂,都帶上了嗎?”
“帶上了!”
“馬糞‘引火柴’,都分下去了嗎?”
“分下去了!”
“好。”葉凡點點頭,將重戟扛在肩上,遙遙指向西方那片燈火連綿的匈奴大營,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告訴匈奴人。”
“咱們,送溫暖來了。”
東風,如同一隻無形的手,將草原上空厚重的雲層緩緩推開。
葉凡的三千鐵騎,在風中無聲潛行。
馬蹄裹著厚布,士兵的鎧甲關節處塞著軟麻,除了風聲,聽不到一絲雜音。他們像一群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幽靈。
空氣中,開始瀰漫著一股濃郁的味道。
是牛羊的羶氣,是草料的清香,是炊煙的焦糊。
匈奴人的輜重大營,近了。
葉凡勒住馬,舉起右手。身後三千道影子,瞬間凝固。
他看向左翼,那裡是王奎的方向。又看向右翼,那裡是李校尉潛伏的位置。
他在等。
等一個訊號。
突然,營地西南方,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緊接著,火光沖天而起!
“走水了!敵襲!”
“西南方!快去救火!”
匈奴大營瞬間炸開了鍋。無數人影從帳篷裡衝出,亂哄哄地朝著火光的方向湧去。緊接著,東南方也亮起了數道火光,喊殺聲遙遙傳來。
王奎和李校尉,動手了。
他們像兩把精準的手術刀,沒有刺向心髒,而是切在了最能引人注意的肢體末端。
“就是現在。”葉凡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身後的第一排騎士,整齊劃一地翻身下馬。他們沒有拔刀,而是從背後取下長弓,從腰間的皮囊裡掏出一團團黑乎乎的東西。
那是浸透了油脂的破布,裡面緊緊包裹著曬乾的馬糞。
前排計程車兵用火鐮點燃引信,動作快而不亂。
“預備……”
葉凡的目光,死死鎖定著上風口那些巨大的、連成一片的帳篷。那裡,是匈-奴人的糧倉。
“放!”
嗡——
千百支火箭,拖著橘紅色的尾焰,劃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線,越過簡陋的壕溝,精準地落入敵營。
沒有慘叫,沒有金鐵交鳴。
只有一聲聲沉悶的“噗嗤”聲,和隨之而來的,火焰瘋狂舔舐乾燥帆布與草料的爆響!
轟!
第一座帳篷,在瞬間被點燃,火舌從內部噴湧而出,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炬。緊接著,是第二座,第三座……
東風,成了最好的幫兇。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不過短短十數息,一條恐怖的火龍,便在匈奴大營的北側成型,並以無可阻擋的姿態,向南瘋狂蔓延。
營地內的匈奴人徹底亂了。
南邊是自己人的喊殺聲,北邊是吞噬一切的火海。他們像被關進牢籠的野獸,驚慌失措,四處亂撞。
“上馬!”葉凡的聲音再次響起。
“開路!”
他雙腿一夾馬腹,一馬當先,那杆一百八十斤的“破陣”重戟被他單手提著,直指前方那道由火焰與混亂構成的防線。
“殺!”
壓抑了數日的戰意,在這一刻,化作驚天的怒吼。
三千鐵騎,如開閘的洪流,緊隨在葉凡身後,朝著那片人間煉獄,發起了衝鋒!
“擋住他們!快擋住他們!”
一名匈奴百夫長揮舞著彎刀,試圖組織起一道脆弱的防線。
他剛吼完,眼前一花,一個巨大而沉重的黑影,裹挾著無可匹敵的勁風,已經到了面前。
是葉凡的重戟。
噗!
那名百夫長連人帶馬,像個破麻袋一樣被直接掃飛出去,在空中就已四分五裂。
葉凡沒有片刻停頓。
他就像一頭衝入羊群的史前巨獸,不閃不避,不講任何技巧。
擋在他面前的,無論是驚慌計程車兵,還是奔逃的馬匹,都在那杆重戟之下,化作一灘灘模糊的血肉。
他用最野蠻、最直接的方式,在火海與敵陣中,硬生生撕開了一條前進的通道。
玄甲軍的鐵騎緊隨其後,將這條通道迅速擴大。
他們手中的長槍與馬刀,無情地收割著那些被火焰逼得走投無路,或是被主將神威嚇破了膽的匈奴士兵。
戰鬥,變成了一場屠殺。
但匈奴人並未徹底放棄抵抗。
絕境之下,他們骨子裡的兇悍被激發了出來。一些被火焰斷了後路計程車兵,紅著眼睛,發瘋般地朝著玄甲軍發起了自殺式的反撲。
一名年輕的玄-甲軍士兵,長槍捅穿了一名敵人的胸膛,卻被另一名從側面撲上來的匈奴人死死抱住。那匈奴人張開嘴,狠狠咬在了士兵的脖頸上。
鮮血,噴湧而出。
葉凡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這一幕。
那個年輕計程車兵,他有印象。兩天前,他還因為削馬糞削得不好,被王奎當眾笑罵。
此刻,他臉上的稚氣還未完全褪去,生命卻已終結。
葉凡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緊。
“唉,又得加班了……”
那句他穿越以來最愛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此刻如同一根毒刺,在他腦海中浮現,帶著無盡的諷刺。
這班,加得太大。
大到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胸中的鬱氣與殺意,在這一刻,徹底引爆。
“吼!”
葉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
他將重戟狠狠往地上一插,濺起一片泥土火星。他空出的雙手,竟直接抓住身邊一輛正在燃燒的獨輪車,將那數百斤重的燃燒物,猛地舉過頭頂!
他虯結的肌肉,在火光下賁張。
“死!”
他將那輛燃燒的戰車,像投石機一樣,狠狠砸向了前方抵抗最頑固的一處敵群!
轟隆!
火焰與碎木橫飛,十數名匈奴士兵瞬間被吞沒,慘叫聲淹沒在烈焰的咆哮裡。
這一幕,徹底擊潰了所有還在頑抗的敵人的心理防線。
他們看著那個沐浴在火光中,宛如魔神降世的身影,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發出了絕望的哀嚎,轉身向南逃去。
可南邊,是王奎和李校尉早已張開的口袋。
葉凡沒有去追。
他的目標,是那座位於營地中央,最為高大雄偉的帳篷。
那是左賢王的帥帳,也是整個輜重大營的核心。
火龍已經蔓延到了它的邊緣。
葉凡重新抄起重戟,大步流星地衝了過去。
幾名忠心耿耿的匈奴親衛試圖阻攔,卻被他隨手一戟,連人帶兵器,一同砸成了肉泥。
他衝到那巨大的帳篷前,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破陣”重戟,如同一根標槍,狠狠投擲了出去!
重戟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撕裂了厚重的牛皮帳幕,深深地扎進了堆積如山的糧袋之中。
緊接著,一根火把被他扔了進去。
轟——!!!
積壓在帳篷內的粉塵,被瞬間引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座帥帳被一股恐怖的氣浪掀飛上天,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球。無數燃燒著的麥粒,如同下了一場末日火雨,將整個營地徹底覆蓋。
火,燒紅了半邊天。
戰鬥,正在進入尾聲。
葉凡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膛劇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煙熏火燎的味道,混雜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鑽入他的口鼻,嗆得他一陣咳嗽。
他環顧四周。
視線所及,盡是火海。帳篷、車輛、糧草,都在燃燒。無數牛羊在火中奔突悲鳴,最終倒下,變成焦炭。
他計程車兵們,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背靠著背,警惕地剿滅著殘餘的敵人。
他們的黑甲上,沾滿了血汙與灰燼。許多人的臉上,都帶著傷。
更多的人,則永遠地躺在了這片被他們親手點燃的土地上。
王奎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他的左臂用布條草草吊在胸前,獨眼中,映著漫天火光。
“將軍……”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們贏了。”
葉凡沒有說話。
他抬起頭,看向東方。
在那片被火焰映成暗紅色的天際線上,一抹魚肚白,正艱難地撕開夜幕。
新的一天,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