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毒計!
這根本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從他們踏入江都的那一刻起,或許就已經掉進了這個圈套。
楊倓的指節捏得發白。
他一直以為,自己最大的敵人是楊廣的愚蠢和偏執。
現在才發現,真正可怕的,是利用了這份愚蠢和偏執的幕後黑手。
“能接觸到宣華夫人湯藥,又能第一時間在陛下耳邊進讒言的人……”
楊倓喃喃自語,腦中飛快地篩選著可疑人選。
“範圍很小,必然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內侍。”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迸發出一道寒光。
“周言,你立刻去查!查最近這段時間,宮中內侍有誰和外界接觸頻繁,尤其是和那些反王勢力有牽扯的!”
“可是殿下,我們的人進不去皇宮,怎麼查?”
“進不去,就在外面查!”
楊倓的聲音斬釘截鐵。
“江都城內,我們監察司的暗樁不是白設的。去查那些內侍在宮外的家人、親信,查他們的錢財往來!我就不信,做下這等大事,會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遵命!”
周言躬身領命,轉身快步離去。
大堂內再次安靜下來,但氣氛已經截然不同。
之前是憋屈和憤怒,現在,則是找到了方向的凜冽殺意。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統領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單膝跪地。
“啟稟殿下,我們安插在內侍省的一名小火者,剛剛透過秘法傳出訊息。”
楊倓精神一振。
“說!”
那統領從懷中取出一枚被火漆封住的竹管,呈了上去。
“他說,宣華夫人薨逝之後,第一個發現並稟告陛下的,是御前總管太監,趙德全。”
“而且,從事發到現在,一直都是趙德全陪在陛下身邊,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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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德全?”
楊_Tán念著這個名字,眼中寒意愈發濃重。
此人他有印象,是楊廣從大興宮一路帶到江都的老人,深得信任,掌管著御前的一切事務。
如果說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宣華夫人的藥裡動手腳,並且能在第一時間影響到楊廣,趙德全無疑是嫌疑最大的一個。
“好,好一個趙德全。”
楊倓緩緩站起身,在大堂中央踱步。
現在,目標已經鎖定。
但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皇宮被封鎖,他進不去,趙德全不出來。
楊廣被矇蔽,正處在暴怒和悲傷之中,任何針對趙德全的指控,都可能被他視為楊倓為了脫罪而進行的汙衊。
這是一個死迴圈。
“殿下,既然知道了是哪個王八蛋在搞鬼,事情就好辦了!”
張豹摩拳擦掌,又按捺不住了。
“咱們派個高手,晚上摸進宮去,直接把那老閹貨的腦袋擰下來!”
“然後呢?”
楊倓瞥了他一眼。
“人死了,死無對證。陛下只會更加認定是我們殺人滅口。張豹,以後動動你的腦子,別總想著打打殺殺。”
張豹被噎得直翻白眼。
程咬金在一旁嘿嘿直笑,卻也不敢出聲。
楊倓停下腳步,目光掃過堂下眾人,最終,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既然他想當縮頭烏龜,把宮門當成龜殼,那本宮就讓他連龜殼都待不下去。”
他看向程咬金。
“程咬金聽令!”
“末將在!”
程咬金一個激靈,連忙站直了身體。
“你立刻親率一千玄甲銳士,將整個皇城給我團團圍住!記住,是外城!一隻蒼蠅也不許飛進去,一隻老鼠也不許溜出來!”
“啊?”
程咬金愣住了。
“殿下,這是要……造反?”
“蠢貨!”
楊倓罵了一句。
“對外宣稱,本宮憂心陛下安危,懷疑有刺客混入宮中,謀害了宣華夫人!為保陛下萬全,特派兵護衛皇城,捉拿兇手!”
“把動靜給我搞大一點,要讓全江都的百姓都知道,皇太孫在‘保護’皇帝!”
程咬金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
這哪是保護,這分明是反過來將了楊廣一軍!
你不是要關門嗎?
行,我幫你關得更嚴實!
我不僅關門,我還在外面給你築上一道牆!
這一下,主動權就從宮內,轉移到了宮外。
“末將領命!保證辦得妥妥的!”
程咬金興奮地領命而去。
楊倓又將目光轉向了另一名親衛統領。
“你,立刻發動監察司在江都的所有暗樁和外圍人員,給我把一個訊息傳遍全城的大街小巷。”
“什麼訊息?”
“就說,宣華夫人乃是被潛伏在宮中的反王奸細所毒殺!兇手位高權重,極可能是陛下身邊最親信之人!皇太孫殿下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不日就將公佈一份內奸名單,將宮中亂黨一網打盡!”
此令一出,連一向沉穩的周言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狠!
太狠了!
第一道命令,是“圍點”,用軍隊製造外部壓力,將皇宮變成一座孤島,斷絕內外一切聯絡。
第二道命令,則是“打援”,用謠言製造內部恐慌,逼著那個藏在暗處的趙德全自亂陣腳。
名單?
哪裡有什麼名單。
但這話說出去,宮裡的人會怎麼想?
那些平日裡和趙德全走得近的,會不會為了自保,主動跳出來和他劃清界限,甚至反咬一口?
而趙德全自己,在聽到這個訊息後,又會作何反應?
他唯一的靠山就是楊廣。
可楊廣的情緒極不穩定,一旦外面的風聲傳進宮裡,他會不會也開始懷疑?
到那時,趙德全就從一個躲在暗處的獵人,變成了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
他要麼坐以待斃,要麼,就得狗急跳牆。
無論他選哪一種,都必然會露出破綻。
“遵命!”
親衛統領領命,眼中滿是狂熱的崇拜,迅速退下。
短短半個時辰之內,整個江都城風雲突變。
一隊隊殺氣騰騰的玄甲銳士從東宮魚貫而出,迅速封鎖了皇城的所有街道,甲光向日,旌旗蔽空。
與此同時,一則驚天動地的謠言,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入了江都的每一個茶樓、酒肆、勾欄瓦舍。
皇宮之內,深宮之中。
總管太監趙德全剛剛安撫好哭得幾近昏厥的楊廣,正準備退下。
一名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恐。
“總……總管大人!不好了!”
“外面……外面全亂了!”
趙德全眉頭一皺,正要呵斥,卻聽那小太監顫抖著將外面的情況說了一遍。
聽完,趙德全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他快步走到窗邊,側耳傾聽,隱約能聽到皇城外傳來的喧譁與兵甲調動之聲。
他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那個他以為已經束手無策的皇太孫,用一種他完全沒想到的方式,展開了絕地反擊。
……
皇城之內,氣氛壓抑得彷彿一塊浸了水的鉛。
往日裡井然有序的宮苑,此刻卻人心惶惶,內侍宮娥們走路都貼著牆根,交頭接耳時眼神躲閃,生怕被捲入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之中。
宣華殿內,靈堂已經草草佈置起來。
楊廣披麻戴孝,形容枯槁地跪坐在棺槨旁,雙目赤紅,神情呆滯,彷彿被抽走了魂魄。
趙德全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看似恭謹,後背卻早已被冷汗浸透。
外面的訊息,已經透過他安插的眼線,斷斷續續地傳了進來。
玄甲軍圍城。
流言四起。
“皇太孫殿下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不日就將公佈一份內奸名單……”
這句話,便是一柄懸在他頭頂的利劍,隨時都可能落下。
他很清楚,楊셔的手段遠比他想象的要凌厲得多。
這種釜底抽薪的打法,直接將他逼入了絕境。
他現在就是一隻被困在籠中的老鼠,外面圍著一群虎視眈眈的貓。
“陛下,您……節哀啊。”
趙德全的聲音沙啞,透著一股刻意營造的悲慼。
“人死不能復生,您可千萬要保重龍體,宣華夫人在天有靈,也不願看到您如此作踐自己。”
楊廣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痴痴地望著那口冰冷的棺木。
趙德全心中焦躁,卻不敢表現出來。
他必須在楊倓的“名單”公佈之前,徹底將這盆髒水潑死在楊倓身上,讓楊廣對他深信不疑。
他眼珠一轉,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陛下!老奴有罪!”
這一聲淒厲的呼喊,終於讓楊廣有了一絲反應。
他緩緩轉過頭,渾濁的眼珠看向趙德全。
“你何罪之有?”
趙德全臉上老淚縱橫,聲音哽咽。
“老奴不該啊!老奴昨日就不該讓皇太孫殿下的人,靠近宣華夫人的湯藥!”
“老奴當時就覺得那藥氣味古怪,不像是什麼善物,可……可殿下身份尊貴,老奴不敢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夫人喝下那碗催命的湯藥!”
他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抽著自己的耳光,打得啪啪作響。
“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害死了夫人!陛下,您殺了老奴吧!老奴萬死難辭其咎!”
這番聲淚俱下的表演,果然勾起了楊廣心中滔天的恨意。
他猛地站起身,一腳踹在趙德全的胸口,將他踹翻在地。
“逆孫!逆孫!”
楊廣雙目欲裂,指著宮門的方向,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他好狠的心!為了逼朕回洛陽,竟……竟對蓉兒下此毒手!”
“他現在還敢派兵圍困皇城,散播謠言,這是要做什麼?他這是要逼宮!他要弒君!”
趙德全趴在地上,心中暗喜,嘴上卻繼續哭嚎。
“陛下息怒!息怒啊!殿下他……他畢竟是您的親孫子,或許只是一時糊塗。”
“糊塗?”
楊廣狀若瘋魔,一把抓起桌案上的硯臺,狠狠砸在地上,墨汁四濺。
“他這是要反了!他以為朕老了,提不動刀了嗎?”
“來人!傳朕旨意!命楊霖即刻率禁軍,將東宮給朕圍了!把那個逆孫給朕拿下!”
趙德全心中一驚。
調兵圍東宮?
這可超出了他的計劃。
楊倓那三千玄甲銳士可不是吃素的,真要打起來,江都非得血流成河不可。
更重要的是,一旦動了手,事情就再無轉圜餘地,他背後的人還沒準備好徹底撕破臉。
“陛下,萬萬不可啊!”
趙德全連忙抱住楊廣的大腿。
“殿下兵權在握,玄甲軍更是百戰精銳,楊霖將軍手下那點禁軍,如何是對手?真要起了衝突,只怕……只怕江都危矣,陛下危矣啊!”
楊廣的動作一僵。
他再昏聵,也知道兵權的重要性。
他手裡的那點兵馬,在楊倓的百戰雄師面前,確實不夠看。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曾幾何時,他也是手握百萬大軍,一言可決天下生死的帝王。
如今,竟連懲治一個弒殺自己愛妃的孫子,都做不到了嗎?
“那……那你說該怎麼辦?”
楊廣的聲音裡充滿了頹敗和絕望。
趙德全知道,火候到了。
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陰狠。
“陛下,事到如今,只能行險招了。”
“老奴斗膽,請陛下降一道密詔,交由老奴。老奴願拼了這條性命,潛出宮去,聯絡城外忠於陛下的將士,再……再聯絡河北的竇建德、太原的李淵,請他們發兵‘清君側’!”
“只要天下兵馬齊動,那楊倓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拿到楊廣的密詔,就等於拿到了討伐楊倓的大義名分。
到時候,無論成敗,他和他背後的人,都將立於不敗之地。
楊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聯絡反王?
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可他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看著趙德全那張“忠心耿耿”的臉,又想到了慘死的宣華,心中的理智被仇恨徹底吞噬。
“好!”
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筆墨伺候!”
趙德全心中狂喜,連忙爬起來,顫抖著手為楊廣研墨鋪紙。
然而,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
在宣華殿外一處偏僻的角落裡,一個負責灑掃的小太監,在聽到殿內動靜後,悄無聲息地將一把掃帚靠在牆邊,轉身融入了幽深的宮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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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楊倓端坐在堂上,靜靜地擦拭著手中的龍吟劍。
劍身光潔如鏡,映出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
程咬金和張豹等人坐立不安,焦躁的情緒寫滿了每一張臉。
“殿下,這都快一天了,宮裡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張豹忍不住開口。
“那老閹貨不會是嚇破了膽,直接上吊了吧?”
楊倓頭也不抬,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等著。”
他在等。
等那條被逼入絕境的毒蛇,露出致命的獠牙。
就在這時,周言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神色凝重。
“殿下,我們安插在宮裡的‘針’,傳訊息出來了。”
楊倓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
“說。”
周言壓低了聲音。
“趙德全,在唆使陛下,寫討伐您的密詔。準備聯絡竇建德和李淵,請他們發兵‘清君側’!”
話音未落,張豹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孃的!這老狗,還真敢!”
程咬金也是一臉煞氣。
“殿下,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下令吧!”
大堂內,殺氣瞬間瀰漫開來。
楊倓卻緩緩將龍吟劍歸入鞘中,發出“噌”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