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解元,你!”
馬老趕到,正看見陳晉持刀將威神結果了事,不禁又急又怒,還夾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惶恐。
要知道威神並非凡畜,而是一頭血獸,並且與趙縣令的家神息息相關,故而名字中有個“神”字。
此獸用秘法豢養,飲血吃肉。
喝的不是普通的血,吃的也不是普通的肉,養得兇性如焰,然後反饋家神神像。
兩者之間,可以說是相輔相成的密切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哪想到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威神發瘋似的竄跑出來了。
出來也就罷,怎地偏偏衝撞了陳晉?
一環環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
這是個設計好的局!
馬老死死地瞪著陳晉,忽地意識到眼前這位貌似斯文秀氣的書生並非看上去那麼簡單。
又或者,背後有著陳氏本家的影子在。
陳氏要對大人下手?
這個可能性最符合邏輯道理。
天下八大名門,基本上各自盤踞一方州域。雖然遠談不上勢力割據,但稱之為“地頭蛇”不為過。
因為王朝“外放為官”的硬政令,各個踏上仕途的名門子弟都是跑到別家地頭上任職。
如此一來,彼此間的形勢顯得犬牙交錯,錯綜複雜。
無錯書吧畢竟門閥之間的關係有好有壞,明爭暗鬥從沒有停止過。
這也正是廟堂之上,帝王家所喜歡並希望看到的局面。
此謂“平衡”。
信州趙家與高州陳氏的矛盾向來尖銳,趙縣令來到茂縣擔任主官,如同切入一枚釘子,自然讓陳氏感到不舒服。
只是為了大局著想,相互間不會輕易爆發衝突。
然而陳晉的橫空出世,成為了導火索。
當初趙縣令派古先生去進行暗殺,不料失手,就此埋下後患。
陳晉不但活了下來,還高中解元,並認祖歸宗。有了本家靠山,他難道不會想著以牙還牙嗎?
一定會的。
而且陳氏方面,也可能借機發難,來打擊趙家。
想通這些,馬老頓覺豁然開朗,感覺捋清楚了所有的思路。
看向陳晉的目光,已是變得凝重和認真。
陳晉抽刀,將刀刃在烏黑油亮的皮毛上擦了擦,詫異地道:“老馬,你在跟我說話嗎?”
眉頭一挑:“難不成這頭惡犬是你家的?”
馬老按住心頭怒氣:“它是大人家的。”
陳晉“哦”了聲,疑問道:“怎地那麼不小心讓它跑出來了,還不栓繩子。你看它如此健碩兇猛,一路衝撞,把好些人都給撞倒了。你看,那個女童都差點被它咬到……”
“你要說什麼?”
“我要說的是,你剛才也看到了,還有周圍那麼多人證。大家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此畜朝著我撲來。我的侍衛出手將其擊倒,乃是正當防衛。”
馬老恨聲道:“那你也不用補刀,將它殺死。”
陳晉一攤手:“我剛才都被嚇壞了,以為這是一頭野狼呢,又或者是一條瘋狗。可不管是狼還是瘋狗,都不能放縱它出來禍害百姓,自然得殺掉,以除後患。”
馬老神情陰沉:“此事我會回去稟告大人的。”
命令手下搬抬起犬屍。
陳晉忽道:“老馬,要不你給你家大人說說,我可以賠償。”
“不用了。”
馬老一甩衣袖,神情憤憤。
威神的價值根本不是區區銀兩所能衡量的,此仇結下,不死不休。
陳晉突然臉色一沉:“那趙縣令身為一縣父母官,沒有看好自家的狗,讓它出來驚嚇民眾。摔傷的人、打翻的攤子、砸爛的東西,這筆賬該怎麼算?是不是該賠?”
馬老:“……”
怒極而笑:“好,很好!”
環顧四周,看著停留在邊上的眾多民眾,慢慢道:“誰家因為此事受到損失的,都可以跟著我去衙門取證驗傷,要賠多少都沒問題。”
被他目光所懾,民眾們趕緊低下頭去,哪敢與之對視。
至於去衙門討賠的事,開什麼玩笑?
想都不用想。
趕緊作鳥獸散,離開這是非之地,只怕被馬老等人記住了樣子,後面找上門來,可就是破門的禍事。
見狀,馬老蔑然一笑,自顧帶著人和犬屍走了。
目送他們背影,陳晉感嘆道:“好大的官威……不對,他們根本不是官,只是狗仗人勢,狐假虎威。”
蘇振並非笨人,漸漸回過味來了,暗想此事難道是陳晉設計好的?
可到底怎麼回事?
一時間想不明白。
他自是看出威神絕非尋常家犬,而是一頭豢養得有幾分火候的血獸,價值非凡。
陳晉將它誅殺,此事恐怕難以善了,看來得儘快安排護送陳晉離開茂縣才行。
免得矛盾事態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
卻說馬老回到衙門,心神忐忑,不知該如何向大人稟告。
但不稟告又不行,唯有硬著頭皮來見趙縣令。
趙縣令見他面色難看,便隨口問:“威神出去咬傷人了?”
馬老搖搖頭。
趙縣令眉毛上揚:“它吃人了?這傢伙……可有人見到?”
馬老哭喪著臉:“威神被陳晉給刺死了!”
“什麼?”
趙縣令霍然色變,大步而來,劈胸將他抓住:“你再說一遍?”
馬老連忙將事情經過道出,倒不用添油加醋,直接陳述即可。
趙縣令聽罷,怒火中燒,忽地想到什麼,急步奔回臥室,來到書架前。
但見神龕內的狗頭人身神像變得黯淡無光,體表上一層層的龜裂,彷彿碰一下,便會四分五裂,崩壞開來。
他身形一個搖晃,咬牙切齒:“陳晉,敢壞本官神法,吾必殺你!”
伸手取下牆壁掛著的長劍,便往外走。
馬老慌忙攔住:“大人,請三思!那廝乃新科解元,咱們師出無名,這樣帶人殺過去,會授人口柄。鬧將起來,後果難料。”
趙縣令厲聲道:“難不成這事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是,依我之計,當從長計議。”
“還從長計議!他可能很快便出城,離開茂縣,回返陳氏祖地去了。到了那時,更拿他沒辦法。”
馬老苦口婆心勸道:“大人,你難道不覺得此事頗為蹊蹺嗎?”
趙縣令皺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陳晉本為一介鄉野書生,出身低下,履歷也平平無奇。其之所以突然冒出來,和當初陳壽年的到訪息息相關。否則的話,就這般對手,古先生豈會失手?”
“所以呢?”
馬老老謀深算地道:“我覺得,整件事都是陳氏的陰謀,都是他們針對大人而設下的一場驚天陰謀。”
聽到“陰謀”二字,趙縣令心頭一悚,頓時清醒過來,想了想,疑惑道:“可不對,按照你的分析,那陳晉中舉也是安排好的?怎麼可能!莫說陳氏,便是四大世家那些大人物,都不敢操作考場舞弊。此等事關乎社稷神器,旁人若敢染指,禍及九族。”
馬老繼續分析:“陳晉中舉,或是意外因素。可能是他有些天資,誤打誤撞便中了。”
趙縣令哼一聲:“誤打誤撞都能中個頭名解元?”
想當年,其在信州鄉試也不過考了個第十二名。
馬老面不改色地說:“高中解元,更能說明其運氣好。”
對於這個說法,趙縣令倒有幾分接受了:
時運命數這玩意,玄之又玄,確實無法準確把握。
馬老接著道:“我琢磨著陳氏方面,是故意將陳晉當為誘餌,利用他來與大人產生衝突矛盾,從而引大人犯錯。”
趙縣令聽得心意焦躁,開始踱步起來。
對於馬老所言,他有些半信半疑,但結合種種,包括守護在陳晉身邊的侍衛保鏢等成色,由此可知,陳氏本家那邊,的確在陳晉身上下了重本。
而派出後生子弟,相互進行比試爭鬥,更是門閥之間預設的規則之一。
既是考驗,也是磨礪。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從一開始,趙縣令對於陳晉的觀察便失算了。
並最終造成現在的局面:威神被殺,吃一大虧。
威神被激怒,被引出去,此事本身就頗為可疑,單靠陳晉一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麼,如果現在趙縣令受激,被仇恨衝昏頭腦,直接提劍去殺陳晉,會不會就掉進了對方精心佈置好的陷阱?
顯而易見的事。
到時候,不但殺不成人,還可能把自己搭進去了。
畢竟陳晉身邊的侍衛們都不是吃素的,暗地裡,可能另有埋伏。
好險……
趙縣令迅速冷靜下來了。
沉吟片刻,決定手寫一封書信回家,將事情彙報上去。
至於受損嚴重的家神神像,得先撤下來,裝進特製的檀香木匣子內蘊養。
一夜過去。
第二天下午,趙縣令便接到情報資訊,說青山劍鋪已經脫手賣掉,而陳晉坐上馬車,石奇峰負責趕車,由兩名侍衛護送著出城,往大塘鄉而去。
趙縣令立刻下令,讓馬老出城盯梢跟蹤,若有機會,便當機立斷出手,將陳晉襲殺。
作為趙家供奉之一,馬老自有本領手段,掌握著一門能隱匿身形的奇門術法,又會一手袖箭,箭上淬毒,例不虛發,中者必死,最善於偷襲暗殺。
是夜,趙縣令獨自一人在後宅喝酒,內心煩悶之下,喝多了幾杯。
他新官上任,家眷等都沒有帶上,身邊只得名書童伺候。
等其寬衣,躺上床後,左右皆識趣地退了出去,並小心翼翼地關好房門。
很快,趙縣令沉沉睡著,發出了陣陣輕鼾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間中的燈火漸漸式微,搖曳不定。
呼的!
一陣陰風起,本就微弱的燈火登時熄滅,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人影浮現。
驀然間,睡著的趙縣令感到遍體生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