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
幾米之外,套房客廳中央那價值不菲的地毯上。
不知何時。
靜靜地站立著一道身影。
這道身影。
其實方青禹見過幾次。
只不過這一次。
對方不是那位頭戴冠冕,玉旒遮面,周身流淌著歲月長河與空間亂流的女帝。
而是穿著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現代裝束。
一條深藍色修身牛仔褲,勾勒出筆直修長的腿部線條。
上身是一件簡單的純白色棉質t恤,沒有任何花哨的圖案,卻襯得她肌膚勝雪,在窗外透入的晨光下彷彿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一頭如墨的長髮沒有像之前那樣披散。
而是用一根普通的黑色橡皮筋,隨意地在腦後紮成了一個清爽的高馬尾,幾縷柔軟的髮絲垂落在光潔的額角和線條優美的頸側。
樸素到了極點,也青春到了極點。
就跟鄰家大姐姐一樣。
然而,這一切都無法掩蓋她身上那股渾然天成,彷彿與整個世界同呼吸共命運的神性!
而沒有了冕旒的遮擋。
方青禹也是第一次看清了,女人的面容。
那是一種超越了凡俗審美極限的完美。
清冷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特別是那雙眸。
一眼純白,一眼純黑。
一黑一白,陰陽流轉,生死輪轉。
當看到這,對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燭龍!
那位在聯邦最高層會議上被提及。
讓所有五階強者都諱莫如深的存在。
那位在意識空間裡,曾數次拒絕他垃圾供奉,最終才勉強同意融合一絲空間本源的神明。
她.怎麼會來找自己!?
而且,是以這樣一種姿態,出現在他的酒店房間裡。
方青禹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
畢竟這絕美鄰家姐姐的模樣。
跟之前看到的女帝模樣差別實在有點太大了.
燭龍那雙蘊含著宇宙生滅的黑白雙眸,平靜無波地注視著方青禹。
對於他這近乎失禮的呆滯凝視。
她似乎並未感到不悅。
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秀眉。
顯露出她此刻內心並非全然的古井無波。
對於自己這個唯一的信徒,其實燭龍也有點.
怎麼說呢。
有點無奈。
作為掌控時間與空間源頭的古老存在,燭龍自誕生之日起便高踞於神座之上,俯瞰萬界沉浮。
她性情孤高冷漠,從不屑於像其他神明那般,在凡塵播撒信仰,收割靈魂。
對她而言,凡人的信仰如同塵埃,毫無價值。
因此,漫長的歲月長河中。
她從未主動收受過任何一名信徒。
也從未有凡人能真正理解並溝通她那超越時空的偉岸神性。
然而,就在不久前。
她於自身神國最深處小憩之時。
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連結感毫無徵兆地穿透了時空的壁壘,烙印在了她的神性本源之上。
她醒了。
帶著一絲被打擾的慍怒。
以及一絲驚詫。
竟然有人類,在她毫無察覺,毫無回應的情況下,單方面地,強行地與她建立了信仰連結?
成為了她漫長神生中。
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信徒。
這屬實有點荒謬了。
成為她的信徒,其難度遠超凡人想象。
需要對時間與空間法則有最本質的觸碰與理解。
其靈魂本質必須與時空本源產生共鳴,其意志強度足以承受住時空資訊的沖刷而不崩潰
這些條件,苛刻到近乎不可能。
這也是為什麼。
自洪荒以來,從未有人類能真正成為她的信徒。
這個名為方青禹的人類。
是怎麼做到的?
燭龍最初的反應是漠然。
一個意外誕生的信徒而已,於她而言不過是時間長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不值得投入任何關注。
她選擇了放養,任由其自生自滅。
神人永隔。
她無意,也無需為這唯一的信徒做什麼。
但事情的發展。
很快超出了她的預料。
某一天,在她再次沉入神國深處的靜謐時,那股微弱卻堅韌的連結感,陡然變得異常活躍。
她清晰地感知到,她的這位信徒
竟然在試圖跨越神國壁壘,逆向地朝著她所在的空間維度前進。
燭龍再次被驚動。
這一次,驚詫中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
她看向那個渺小的身影。
是的,渺小。
在她浩瀚的神性感知中,方青禹的力量層次依舊孱弱不堪。
然而,他身上卻籠罩著一層玄之又玄的力量。
正是這股力量,為他指引了方向,扭曲了路徑,為他開啟了一條通往神國邊緣的縫隙。
他憑什麼?他要去哪裡?他想做什麼?
這絲好奇在燭龍亙古不變的思緒中翻騰。
這份意外之緣,終於讓她對這唯一的信徒。
投下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關注。
然而,這份關注很快又化作了無奈。
甚至是一絲哭笑不得的荒謬感。
她的信徒,歷盡艱險,好不容易撬開了一絲通往她神國邊緣的縫隙。
跨越了難以想象的距離
結果呢?
他帶來了什麼?
一堆垃圾。
是的,在燭龍眼中,方青禹最初幾次嘗試供奉過來的那些本源。
統統都是毫無價值的垃圾。
他居然妄圖用這些破爛玩意兒。
來換取她賜予的一絲本源神力的融合?
簡直是褻瀆!
於是,燭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一次,兩次,三次.
每一次感知到方青禹帶著垃圾靠近神國邊緣,試圖建立更深層次的連結時,燭龍都毫不留情地直接掐斷了聯絡,連一絲回應都吝於給予。
她甚至懶得去探究他為何能一次次找到路徑.
只覺得這個信徒不僅弱小.
腦子似乎也不太靈光。
直到第四次。
當方青禹帶著那縷被圖譜提煉過的空間本源再次靠近時.
燭龍那古井無波的心緒.
終於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漣漪。
雖然依舊微不足道,但那縷空間本源碎片的純粹度,卻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誠意。
它不再是毫無價值的垃圾.
而是觸及了空間法則本質的材料。
雖然品階低劣.
但性質卻是對的。
或許是連續被拒三次後終於開竅了?
或許是背後那玄奧的力量在引導?
燭龍那黑白分明的雙眸中,終於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罷了,看在這份材料還算對路的份上,也看在他作為自己唯一信徒的份上.
就給他一次機會吧。
於是,她第一次主動回應了那信仰的連結。
降下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本源神力。
與那縷空間本源進行了融合。
也正是這一次融合,成就了巡界者這個職業。
時間彷彿凝固了十幾秒。
方青禹才從那身份認知衝擊和燭龍降臨中回過神來。
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星眸中的星河緩緩恢復平順。
但看向燭龍的目光依舊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
“咳”
方青禹清了清有些發乾的喉嚨,“她跟旱魃,目前在守護者家族的地方,還在消化輪迴之力,融合尚未結束。”
他的回答很謹慎。
並沒有說出具體地方,也沒說大磊這個詞。
雖然姜薇說過燭龍是她的姐姐.
但究竟如何。
還得接下來看看情況再說。
在回答的同時,方青禹幾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女人的頭頂。
不出所料。
依舊是三個問號。
只不過這三個問號是金色的,很符合神明的特性。
燭龍聽完方青禹的回答,秀眉微微蹙起。
不過奇怪的是,燭龍並沒有繼續追問,守護者家族在哪什麼的問題。
而是沉默片刻,抬頭看向方青禹:“你現在要去哪?”
“嗯?”
方青禹一愣,沒跟上這思維的跳躍。
他下意識地回答:“去其他城市。”
這倒是實話,他正計劃趕往漁燈市。
燭龍聞言,輕輕點了點頭。
隨後將目光從窗外收回,重新落在方青禹身上。
“剛好,這個城市我逛了一會兒,沒什麼好看的。”
她頓了頓,黑白雙眸直視著方青禹。
“你便帶我去其他城市看看吧。”
說完,她不再理會方青禹的反應,轉身,邁開穿著普通帆布鞋的腳,步履輕盈地徑直朝著套房門口走去。
方青禹看著一愣,還沒來得及拒絕,燭龍已走到門口。
他連忙追上:“等等!我去其他城市不是遊玩,是去.”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走到門口的燭龍,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
那雙黑白雙眸,平靜地望了過來。
沒有威壓釋放,沒有神力湧動。
兩人僅僅是平靜地對視著。
最終方青禹敗下陣來。
咳嗽了兩聲說道:“不過.閒暇放鬆一下,也是必要的!”
說完,方青禹便提起裝著鏽刀的長盒。
硬著頭皮走在前面。
燭龍默默跟上,黑白雙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困惑。
她現在的心裡有點不解。
以前聽其他神明說過的三言兩語。
不是說,信徒都會無條件遵從神諭麼?
但怎麼剛剛她聽著自己的這位信徒,還有拒絕的意思。
不過最終對方還是答應了下來。
於是她也沒再糾結。
她真的太久沒來過人間了.
此刻的人間對她來說,十分陌生。
她甚至在這裡沒看到任何一點她熟悉的東西。
所以才會想著讓自己的信徒來帶自己熟悉熟悉。
而此刻方青禹的心緒也十分複雜
帶燭龍滿世界跑,去其他城市殺命鬼?!
這到底是去給其他城市分擔壓力,還是去給其他城市帶一個不穩定炸彈。
這點他不好說
但作為對方的信徒,加上她妹妹的朋友,燭龍應該不會傷害自己,這點方青禹還是有點信心的。
所以方青禹才會同意帶著燭龍
而且不帶也沒辦法,剛剛燭龍看過來的那一眼。
才讓方青禹想起來
對方可是燭龍啊。
連洪啟天他們都要十分謹慎對待的存在,目前她要是想捏死自己
就跟螞蟻一樣簡單。
於是方青禹想起了洪齊天的話。
先哄著再說。
後面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高空之上,罡風凜冽。
方青禹周身星光流淌,朝著東南方向的海港城市,漁燈市疾馳而去。
在他身後約十米處。
燭龍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跟隨著。
她沒有動用任何炫目的神力光華,也沒有刻意維持飛行姿態。
她就那麼隨意地走在空中。
卻依舊沒有落下。
那扎著馬尾的秀髮也未曾飄動分毫。
只有那黑白雙眸,平靜地俯瞰著下方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與城鎮。
兩人之間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沉默。
方青禹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燭龍,似乎也完全沒有開口交流的慾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或者單純地在觀察這個對她而言無比陌生的新世界。
下方。
城市力場護罩倒扣在大地上,邊緣區域依稀能看到小股命鬼在衝擊防線。
人類戰士依託護罩進行著反擊。
爆炸的火光和命鬼的嘶吼聲被高空的風聲掩蓋。
方青禹目光掃過,身形微微一頓。
正考慮著是否下去順手清理一下。
畢竟技能點不嫌多。
“您在這稍等一下,”
方青禹轉過身,對著後方那彷彿漫步雲端的倩影,“我去處理一下下面那些騷擾的命鬼,很快回來。”
燭龍聞言,目光終於從廣袤的大地上收回,落在了方青禹身上。
那張完美得不似凡人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只是黑白雙眸靜靜地看了他兩秒。
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方青禹見狀不再猶豫。
化作一道璀璨奪目的星光撕裂鉛灰色的雲層,悍然砸入命鬼潮水最洶湧的核心區域。
轟隆——
彷彿隕星墜海。
衝擊波混合著極致純淨的星光呈環形猛然炸開!
以落點為中心,方圓數百米內的命鬼,瞬間化作血肉碎塊。
視野驟然開闊!
一個直徑近百米的巨大深坑赫然出現,坑底殘留著熾熱滾燙的星光餘燼,嫋嫋青煙升騰。
前一秒還如同黑色怒潮般洶湧的命鬼大軍,此刻被硬生生抹去了一大片。
只剩下坑洞邊緣零星幾頭肢體殘缺,發出驚恐嘶鳴的命鬼在徒勞掙扎。
整個戰場瞬間陷入死寂!
所有浴血奮戰的戰士都下意識地停止了動作,失神地望著那片被瞬間清空的死亡區域,以及深坑上方那道緩緩懸浮而起,周身流淌著星輝的身影。
“方方神!是方青禹上校!!”
一名滿臉血汙的軍官猛地反應過來,嘶聲力竭地狂吼,聲音因激動而破音。
“方神來了!!”
“殺!跟著方神!殺光這些畜生!!”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嘯般的狂喜與戰吼。
被壓制到極限計程車氣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戰士們如同打了雞血,紅著眼睛。
怒吼著向殘餘的命鬼發起了瘋狂的反撲。
方青禹懸浮於空,星點劫晶作戰服在星光映照下纖塵不染。
他並未理會下方的歡呼與激戰,額間那對崢嶸的星角微微閃爍。
目光掃過戰場。
剩下的就只剩一些雜魚了。
於是沒有再停留。
在議論聲中,方青禹重新回到高空。
燭龍依舊靜靜地懸浮在那裡,白t牛仔褲,馬尾隨風輕揚。
“走吧,進城。”
方青禹指了指漁燈市的方向。
燭龍的目光卻並未立刻移開。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先是掃過下方那片被方青禹瞬間清空的焦黑戰場,然後又落在方青禹身上,上下打量著他。
方青禹被看得有點不自在,正想開口詢問。
燭龍那清冷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困惑與不悅?
“你的武道.已至‘天人交感’之境?”
她微微歪了歪頭,馬尾辮隨之輕輕晃動。
“按此世劃分,是謂‘三階’?”
方青禹一愣,下意識點頭:“是。”
天人交感?
這個古老的稱謂倒是第一次聽說。
但對應三階應該沒錯。
然而,燭龍那雙黑白雙眸中,困惑之色非但沒有解開,反而更濃了。
她好看的眉頭再次蹙起,這一次蹙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顯。
甚至在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
清晰地透露出一種不滿的情緒。
“那為何”
“你承載吾之力的本源,信徒的位階”
她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選擇了更符合此世規則的表述,“為何才二階?”
“呃”
這個問題給方青禹聽著一愣。
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大佬沉默了一路,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這個.
這關注點是不是有點太清奇了?
方青禹想了想解釋道:“呃,我最先接觸的就是武道,所以武道修為比較高也是正常的。”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
而且還是事實。
在成為燭龍的信徒前,方青禹就已經是武者。
不過
燭龍顯然對這個解釋不滿意。
那雙黑白雙眸,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方青禹的星眸。
眼神平靜依舊。
但看得方青禹越來越不自在。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高空的風聲似乎都凝固了。
燭龍終於收回了目光。
她沒說話,只是極其輕微地哼了一聲。
然後,她轉回頭,目光重新投向漁燈市的方向。
只留給方青禹一個扎著馬尾,穿著白t恤牛仔褲的側影。
就在方青禹一頭霧水。
琢磨著燭龍到底是什麼意思時,燭龍那清冷平靜的聲音再次傳來:
“吾要看到你,以最快的速度,將承載吾之力的位階,提升至三階。”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語氣還不夠重。
又冷冷地補充了一句:
“吾之力量,不弱於任何人!”
方青禹:“.”
他看著燭龍那側影,星眸眨了眨。
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合著這位大佬一路沉默寡言的根源在這兒啊?!
感情是看到自己的武道修為遠超信徒等級,覺得被輕視了?
覺得自己的力量沒有面子.
還真是,挺有趣的一位神明。
方青禹心中那根因為神明降臨而緊繃到極致的弦,莫名地鬆了一絲。
漁燈港古早味美食街。
與外面寬闊現代的街道不同,這裡充滿了市井的煙火氣。
狹窄的青石板路兩旁,是鱗次櫛比的老式騎樓,斑駁的牆面上爬著些藤蔓植物。
一家家小店門口支著油光發亮的攤車,蒸騰著誘人的白氣。
“阿婆蚵仔煎!祖傳三代!鮮掉眉毛嘍!”
“剛出爐的魚丸!q彈爆汁!”
“冰糖葫蘆!甜過初戀!”
略顯沙啞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雖然全面降臨的恐慌陰影尚未完全散去。
但生活總要繼續。
此刻的美食街,行人比平時少了大半,顯得有些冷清。
大多是些本地上了年紀的阿公阿嬤,三三兩兩坐在小馬紮上,搖著蒲扇,操著濃重的方言閒聊著家長裡短。
間或夾雜著幾句對昨夜命鬼襲擾的唏噓和後怕。
“老林頭,聽講你兒子報武館了?後生仔有魄力啊!”
“冇辦法啦,世道唔同了,冇點本事點保護屋企人?總好過坐以待斃!”
“系啊系啊…唉,只盼著上面那些大人物快點把那些怪物收拾乾淨”
方青禹帶著燭龍走進這條充滿煙火氣的巷子。
一身白t牛仔褲,扎著高馬尾,容顏絕世的燭龍,與這嘈雜喧鬧的市井環境格格不入。
她就像一幅潑墨山水畫裡,突然滴入了一滴純淨到極致的水彩。
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閒聊的阿公阿嬤停下了話頭,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驚愕。
攤主們也忘了吆喝,呆呆地看著這個彷彿從畫裡走出來的女子。
喧囂似乎都安靜了一瞬。
燭龍對此恍若未覺。
她黑白異瞳平靜地掃過兩旁熱氣騰騰的攤位。
目光在那些色澤金黃,滋滋冒油的炸物,雪白滾圓,在湯鍋裡沉浮的魚丸,以及紅豔欲滴,裹著晶瑩糖衣的冰糖葫蘆上
短暫停留。
眼神裡依舊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
“試試這個?”
方青禹在一家排隊不長,但香氣格外霸道的章魚小丸子攤前停下。
金黃色的麵糊裹著大塊雪白的章魚肉,在特製的半球形鐵板上被煎烤得滋滋作響,刷上濃郁的照燒醬,撒上飛舞的木魚花和海苔碎。
香氣撲鼻。
燭龍沒說話,目光落在那一顆顆金黃滾圓,熱氣騰騰的小丸子上。
方青禹會意,立刻掏錢:“老闆,來兩份。”
“好嘞!”
攤主是個中年大叔,手腳麻利地裝盒,忍不住多看了燭龍幾眼,遞過來時還憨厚地笑了笑:“姑娘,趁熱吃,香得很!”
燭龍接過一次性紙盒,看著裡面六顆圓滾滾,點綴著木魚花、散發著誘人光澤和熱氣的小丸子。
她伸出兩根纖細如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竹籤,戳起一顆。
動作略顯生疏。
她將那顆小丸子緩緩送到唇邊,張開嘴,輕輕咬了一口。
咔嚓。
酥脆的外殼被咬開。
內裡軟糯的麵糊混合著彈牙鮮甜的章魚肉,濃郁的醬汁風味瞬間在口中瀰漫開來。
燭龍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
黑白異瞳中,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光芒一閃而逝。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然後,她繼續小口小口地,安靜而專注地,將那一整顆章魚小丸子吃完了。
沒有評價。
只是默默地將竹籤戳向了第二顆。
方青禹心中大定。
開始化身嚮導,帶著她開啟了小吃街掃蕩模式。
“這個澱粉腸,外焦裡嫩,撒點辣椒麵絕了!”
燭龍接過,看著那炸得金黃開花、撒著紅豔辣椒粉的澱粉腸,學著方青禹的樣子,試探性地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內裡軟糯帶點韌勁的口感,混合著鹹香和微微的辣意
她小口吃著,速度不快,但很認真。
“糯米糕!紅豆沙餡的,甜而不膩!”
軟糯拉絲的白色糯米糰子,包裹著深紅色的細膩豆沙。
燭龍咬開,看著裡面流出的餡料,黑白眸子眨了眨,似乎對這種甜軟的食物接受度更高。
“土筍凍!漁燈特色!別看長得咳,吃起來冰涼滑嫩!”
當方青禹把一碗淋著醬汁蒜泥,裡面凝固著一條條透明“小蟲”的土筍凍遞過來時,燭龍的動作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遲疑。
她盯著碗裡那些晶瑩剔透,如同微型海參般的沙蟲,黑白異瞳裡清晰地掠過一絲嫌棄。
但看著方青禹已經舀起一勺放入口中,一臉很好吃的表情。
燭龍抿了抿唇,最終還是用勺子舀起一小塊,避開那些蟲子,只沾了點醬汁,放入口中。
冰涼滑溜的口感,帶著蒜泥醬油的鹹鮮。
她微微蹙起的秀眉似乎舒展了一點點。
兩人沿著不算長的美食街一路吃過去。
方青禹介紹什麼,燭龍就安靜地嘗試什麼。
她不說話,不點評,只是用行動表示接受或不接受。
方青禹遞過去的,她從不拒絕。
但方青禹敏銳地察覺到,她對甜糯的食物接受度明顯更高,吃的時候神情也更放鬆些。
而對那些油炸,重口味或賣相奇特的,她會微微蹙眉,動作也會慢一些。
就像一個初嘗人間百味,正在默默建立自己喜好的孩子。
這種反差感,沖淡了她身上那種非人的神性疏離。
讓方青禹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了不少。
也許帶這位燭龍體驗人間煙火,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目前看來,她很配合。
就在方青禹暗自鬆了口氣,帶著已經吃完一串冰糖葫蘆,唇邊還沾著一點晶瑩糖漬的燭龍,快要走到小吃街盡頭時。
方青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燭龍幾乎在同時停下了腳步。
她站在方青禹身後側方,黑白異瞳平靜地望向前方。
那雙極致特殊的眸子裡,掠過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
彷彿看到了什麼極其汙穢骯髒的東西。
前方巷口。
一個穿著灰撲撲,沾滿油漬舊道袍的糟老頭子,正拄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棗木柺杖,慢悠悠地朝著他們走來。
他頭髮花白油膩,如同亂草窩頂在頭上。
就像是一個乞丐。
然而在方青禹的視野裡。
那老道頭頂,赫然懸浮著三個問號。
【???】
金色!
又是神明。
老道停下腳步,距離方青禹和燭龍大約十步之遙。
他那隻半眯著的醉眼微微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目光先是落在方青禹身上,帶著點玩味的探究。
然後,視線緩緩移向他身後的燭龍。
不過只瞥了一眼變挪開了。
隨後老道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嘿嘿笑了起來。
目光最終定格在方青禹身上。
他咂了咂嘴,帶著濃重鄉音和濃烈酒氣的沙啞聲音,慢悠悠地飄了過來,清晰地鑽進方青禹耳中:
“嘿嘿.可算逮著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