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些瘦小的、哭哭啼啼的孩子們,壯漢中又有人不耐煩地抽了他們一鞭子,呵斥道:
“別在這裡哭哭唧唧的了!誰再哭,就送你們去霧都的工廠通煙囪……”
但聽到這話,孩子們的哭聲反倒是更響亮了。
他們哪知道通煙囪是會怎樣?
這群被人從福利院裡拽出來,以“領養”的名義要帶去紡織廠的孤兒們,只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被帶走,離開這個還能生活的小家,去往一個未知的可怕之地……
還被一群凶神惡煞的彪形大漢拿著鞭子抽打,怎麼會不讓他們害怕?
這樣的威脅,除了讓他們怕得縮起來,然後哭得更大聲之外,可是沒有半點用處……
“該死,這群小鬼頭怎麼聽不懂人話……”
有個壯漢有些煩躁地甩了一下手裡的鞭子,忍不住舉起來,又要朝著孩子們抽打過去——
“算了,算了……你怎麼能對孩子們這種態度呢?”
在他們的身旁,穿著一身西裝,渾身上下打理地頗為整潔的紳士開口,攔下了這個壯漢:
“他們是擁有自由人格的公民,同樣是紡織廠未來的工人,可不能打壞了他們的身子……”
他這麼說著,緊跟在他身後的管家便操著有些尖細的口音,訓斥道:
“聽到沒有!你們這群蠢貨,別這麼粗手粗腳的……要是打壞了霍爾先生的財產,這個月的薪水就別想要了!”
管家狗仗人勢地訓斥著這幾個壯漢,看到他們訥訥應聲,放下手裡的鞭子,才湊到霍爾先生的身邊,道:
“大人……我已經算得差不多了,這些小鬼送到霧都的紡織廠裡當學徒,每個月只用給他們兩個先令,比最便宜的女工還要便宜一倍以上呢……”
他說著,拿著根羽毛筆在賬本上寫寫畫畫:
“粗略地算了算,只要咱們繼續這麼幹下去,多收些孤兒們當學徒,每年只靠這門生意都能賺上幾萬金鎊!”
“不錯,果然我買下那間小工廠是對的……”
霍爾先生微微頷首,而後便湊到那群哭得越來越激烈的小孩子們面前,掛上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別哭……別哭……去了紡織廠,每週都能拿到六個銅便士,你們算過這是多少錢嗎?”
他說著,畫起了大餅:
“一個銅便士就夠你們買一小罐糖果了!你們不是一直吵吵鬧鬧想吃糖果嗎?”
“到時候,去了紡織廠,拿到工資後,想怎麼吃就怎麼吃,想買多少就買多少……”
聽到這話,孩子們的哭聲逐漸消退了不少,終究還是止住了。
比起剛剛壯漢的生命威脅,顯然還是霍爾先生這種利誘對於孩子們來說更管用些。
雖說這種以“糖果”當寶貝來利誘的行為聽起來讓人感覺有些好笑,但是對於小孩子來說卻是立竿見影。
他們明顯安靜了不少,倒是不再吵鬧,老老實實地站定在了原地。
那些壯漢看他們不再反抗,終究是鬆了口氣,拿出一捆捆繩子綁在了他們的手上,做最後一層保險,避免他們半路逃跑。
在確定了把所有人都綁好了之後,他們才準備帶著這群孩子們從福利院的後門離開,現在就帶他們去霧都的紡織廠……
但臨走之前,有個看起來七八歲左右年紀的孩子終究是忍不住了。
雖然他仍舊很是害怕的樣子,但是因為快要離開福利院了,終究是忍不住朝著霍爾男爵開口:
“先、先生……”他嚥了口口水,有些怯生生地希冀道:“我們如果去了紡織廠的話……還有機會見到聖女姐姐嗎?”
霍爾男爵那原本還掛著笑容的臉頓時僵了下來。
他的臉色逐漸變得陰沉,雙眼之中染上明顯的厭惡與恨意,剋制不住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聖女?呵呵,什麼狗屁“聖女”……
自封的噁心名頭,連賤民們都不相信的貨色——
如果不是這個蠢貨,我哪還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比起別人來窘迫至此!
如果不是她……就靠這些童工,我都該賺了多少萬金鎊了?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他捏緊了自己的手杖,眼神陰翳地剜了這孩子一眼,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冷冷地朝著一旁的管家說了一聲:
“讓他去通煙囪。”
“通煙囪?”管家有些猶豫,“這群小鬼去通煙囪是不是有些浪費了……咱們大可以去找別家買上幾個蠢點兒的,十幾個先令就夠了……”
霍爾男爵目光一瞥,看向管家:
“你在質疑我的選擇?”
“當、當然不是……”管家頓時冷汗直冒,扯出一個諂媚地笑容:“這小鬼現在還在想著伊德莉拉那個蠢女人,活該送去通煙囪!”
“哼……如果不是她,我怎麼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霍爾男爵冷哼一聲,但是看著這群老老實實被壯漢們帶著走的孤兒們,卻還是臉色舒展了下來:
“還好……雖然已經晚了好幾年,但有著這些小鬼們,賺錢倒是不難。”
“我們還沒錯過這個風口——我,布蘭登·霍爾,一定能把之前虧的金鎊全都賺回來,然後再搬回霧都去!”
他說著,明明已經人至中年,看起來有著些許老態的霍爾男爵,此刻卻是好似少年人般意氣風發:
“到時候在【黃金歌劇院】的賭桌上,我一定能再次翻身,在霧都贏下一座莊園,之後就再也不用來這窮鄉僻壤的晚鐘城了!”
他說著,情緒越來越激動,說的話也越來越散碎,讓一旁還沒走開的孩子們明顯瑟縮起來。
連在他身旁,早就習慣了他的管家也忍不住搖了搖頭,又用羽毛筆在賬本上添了幾筆……
但,就在此時。
一聲巨響在福利院的門口傳來。
“什麼情況?”
霍爾男爵頓時從自己的幻想中回過神來,才剛把目光挪過去,就看到鐵柵欄門徑直飛上了天,然後轟然砸落……
一道纖細瘦小的身影衝了過來,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啊,霍爾男爵……我想我應該沒來晚,對吧?”
清冽的聲音裡帶著一分怒意,霍爾男爵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暈眩了起來。
那份靠著福利院的孤兒們狠狠賺上一筆賭資,然後再去霧都翻身的美夢轟然破碎了。
他哆哆嗦嗦地兩手抓住手杖,狠狠地按著它撐住身體,像是把腦袋埋進沙子裡的鴕鳥一般,不敢抬起頭來,看一眼這個他早就知道到底是誰的來者。
但掩耳盜鈴欺騙自己是沒有意義的……霍爾男爵清楚來的人是誰,也清楚自己今天的籌劃估計又要失敗了。
他只能一咬牙,強撐著抬起頭來,看向面前那個不過一米五六的個子,穿著金絲白袍的少女……
然後,露出一個尷尬的、僵硬的笑容:
“原來、原來是伊德莉拉小姐……”
他打了個哈哈,試圖做最後的拼搏,挪過身子想要擋住伊德莉拉的視線:
“怎麼今天伊德莉拉小姐來福利院,沒和我打個招呼……”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伊德莉拉卻是懶得理他,隨手扳開他的肩膀——
【戰爭】序列七超凡者的肉體力量何其可怕?
哪怕伊德莉拉收著力,完全沒有動用超凡能力的想法,只是隨手一推,也讓霍爾男爵“啪”地一聲倒在地上,毫無訊息地翻了兩個跟頭。
他哀嚎著、灰頭土臉地被身旁的管家急匆匆地拉起身來,就看到伊德莉拉已經朝著那群孩子們走了過去——
“乖,不哭了,咱們不用去紡織廠也有糖吃……”
她語氣極為柔和地安慰著那些孩子們,頗為熟練地半蹲下來,把剛剛來之前就已經提前買好的糖果熟練地分給這群小豆丁——
“是伊德莉拉姐姐!”
“又有糖果吃啦!”
孩子們頓時歡呼起來,捆住雙手的繩子也在這一瞬間就被伊德莉拉輕而易舉地切開。
他們就像是潮水一樣圍過來,分起了伊德莉拉手中的糖果……
但那群拿著鞭子的壯漢們卻是忍不住了。
“你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
他們從霧都來到晚鐘城,從來沒有聽說過晚鐘聖女的名號,自然也不知道伊德莉拉到底是誰……
在他們看來,只能看到一個像是瘋子一樣的女人衝進了福利院,推倒了霍爾男爵,現在還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切斷了他們手裡的繩子,想要放走這些孩子。
他們雖說很是恐懼,但是一想到自己這趟工作出了差錯,說不定連這一整個月的薪水都拿不到,更大的恐懼就壓過了對於伊德莉拉的懼意——
他們色厲內荏地湊到一起,微微有些顫抖地朝著伊德莉拉威脅道:
“你、你可要知道,這是一位男爵的生意!阻礙自由貿易和工廠招工,可是違反了帝國貿易法案……”
但伊德莉拉卻全然沒有理會他們,只是眼神嚴肅地朝著他們瞥了一眼——
【戰爭】超凡者的魔力忽地綻開,伊德莉拉沒有傷害他們,但是那來自【戰爭】的暴戾靈性就已經讓他們感受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感……
就像是在戰場上面對著千軍萬馬一般,恐懼頓時擊垮了他們的底線,這群人頓時像是瘋了一樣丟掉手中的鞭子,哀嚎著、胡亂地跑開了。
把他們嚇跑之後,伊德莉拉立刻收斂了自己的魔力,然後露出一副極為溫和的笑容,又看向了孩子們:
“我先去找霍爾先生聊聊天,等會兒再來找你們玩哦……”
她溫柔地安撫著孩子們,在看到所有人明顯都不再害怕了之後,才轉過頭,又一次回到霍爾男爵身旁:
“霍爾先生……我想,今天發生的事情,我之前應該就和您講過了。”
“這些孩子們應該無憂無慮地長大,無憂無慮地生活……而不是被你送到工廠裡,榨乾自己的血汗。”
她語氣平靜,但是卻不似往日那般柔和,強硬的語氣裡染上明顯的威脅,只是聽都能感受到寒芒在背,好似嗅到了死亡的血腥味:
“作為朋友,我想您應該很清楚我的身份……我是焦土聖所的修女。”
聽到這話,霍爾男爵那灰頭土臉的臉色頓時變得比粘上的塵灰還要黑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恨恨地咬著牙道:
“是的,伊德莉拉小姐,是的……霍爾福利院會按照你的囑託,照顧好這些孩子們的。”
聽到這話,就像是冰雪融化一般,伊德莉拉那嚴肅的神色頓時鬆了下來,變得溫和了不少:
“如果這樣,那我想我們還是朋友。”
霍爾男爵清楚伊德莉拉的脾氣,知道只要自己答應了不把那些孩子送進工廠,伊德莉拉就不會傷人,忍不住冷哼一聲:
“朋友……哼,我倒是真希望咱們真是朋友!”
“我可從來沒見過會擋人財路的朋友……怎麼就你這麼特殊!”
伊德莉拉平靜道:
“我並不特殊,霍爾先生,我只是做了每個人都該做的事情而已。”
“每個人都該做的?”霍爾男爵譏諷道:“如果換到別的城市,哪怕只是換個人,都不會有這種事情!”
“我只是給他們找個工作!工作!我從沒見過任何一個正神教會的修女會管的這麼寬,連這種事情都要插手!”
他說著,終究是忍不住心底的怨念,朝著伊德莉拉職責道:
“我又不是不願意給你分錢——你可以分,蘇爾神父也可以分,真理學會迷途教會也可以分……”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就你要攔住我的生意?我到底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但伊德莉拉只是搖搖頭,語氣平靜道: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仇恨,霍爾先生……”
“我說過了,這只是每個人都該做的事情。”
霍爾男爵忍不住反駁:“可從來都是這樣的!不論是我,還是他們,這樣的生意遍地都是!”
伊德莉拉卻是極為認真地反駁:“可從來如此,便對嗎?”
聽到這話,霍爾男爵沉默了。
過了良久,他才冷哼一聲:
“哼……你真把自己當什麼降世的‘聖女’,來拯救世界了?”
“被這群賤民們吹捧兩句,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身份的蠢貨……”
他說著,一副很是疲憊的樣子,似乎懶得再理會伊德莉拉。
只是扭過頭,便要和身旁的管家一起離開。
但這個時候,伊德莉拉才想起她和羅恩來到這裡的真正原因,臉色頓時僵硬了下來。
今天……好像是來找這位霍爾男爵借一借他家中的“聖骸布”來著?
可這一來……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攔住了霍爾男爵,道:
“等一等!霍爾先生,沒記錯的話,您的家族已經傳承了數百年了吧?”
“不知道您家裡,是否有‘聖骸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