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在皇權與良知的抉擇中,他終究還是低下了頭。
“陛下有令,”宦官又尖聲補充道:
“驪山刑徒中,凡願為國效死者,皆可赦免其罪,官復原職,家人亦可得到封賞。”
這甜美的承諾背後,分明是一把滴血的屠刀。
章邯眼中寒光乍現。
陛下需要的,並不是什麼紀律嚴明的軍隊,而是一些瀕臨絕境,渴望著撕碎一切的野獸!
……
半個時辰後。
驪山腳下,二十萬刑徒被聚集在廣闊的校場上。
個個衣衫襤褸,面如土色,眼神麻木,跟行屍走肉並無什麼區別。
章邯一身戎裝,立於高臺之上,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
“爾等,皆為大秦罪人!”
“本該老死於此,以贖其罪!”
下方一片死寂。
“然,今天下有變,亂臣賊子,四起作亂!陛下有旨,願開天恩!”
章邯拔出腰間佩劍,直指東方:
“凡願隨本將出徵者,斬敵一首,可免己罪!”
“斬敵三首,家人可得田畝,若立大功,封侯拜將,亦非難事!”
“今日起,爾等不再是戴罪之身,皆為大秦銳士!”
“你們要掙脫的,是腳上的鐐銬!你們要奪取的,是富貴、功名,還有自由!”
轟!
死水般的人群驟然沸騰!
“自由!”
“殺!殺!殺!”
“封侯拜將!!”
積壓多年的怨恨、貪慾、求生本能,此時盡數化作震耳欲聾的咆哮,一雙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裡,當下全都燃起了嗜血的兇光。
章邯冷眼望著這一切。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正在釋放一頭名為慾望的兇獸。
這頭兇獸會撕碎大秦的敵人,但也必將吞噬無數無辜。
“全軍聽令!”章邯緩緩舉起長劍,劍鋒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開赴函谷關!!”
二十萬刑徒軍,這支由死囚、奴隸、罪吏組成的特殊軍團,如同一股灰色的死亡洪流,在章邯的率領下,撲向了烽火連天的關東大地。
人間煉獄,自此開始。
………………
血色殘陽下的戰場。
陳勝吳廣的起義軍,說到底不過是一群扛著鋤頭的農民,當遇上這支如狼似虎、以殺戮為功勳的刑徒軍時,結局早已註定!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刑徒軍的戰術簡單得令人膽寒:
不計傷亡,不留活口!
這些亡命之徒像飢餓的狼群撲向羊群,用最原始的方式,撕咬著起義軍的陣線。
那些臨時拼湊的木棍、竹槍,在這些殺紅眼的刑徒軍面前,完全就是兒戲。
每一場戰鬥過後。
戰場上總是鋪滿殘缺的屍體,鮮血匯成的小溪,在低窪處積成暗紅色的水窪,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連烏鴉都不敢落下。
章邯面無表情地執行著嬴政的旨意。
每攻下一座被起義軍佔領的城池,總要大肆屠殺!
“凡助紂為虐者,皆為亂黨!”
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無數僅僅給起義軍送過一碗水的平民,也成了刀下亡魂。
一時間。
整個中原大地,風聲鶴唳,鬼哭神嚎。
章邯的軍隊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白骨為路。
“人屠”之名,不脛而走。
………………
陳留城下。
陳勝看著兵敗如山倒的景象,面如死灰。
他一手建立的“張楚”政權,在這股來自地獄的軍隊面前,就如同一個笑話。
“王……王!快走吧!”
親兵拉著他狼狽地向後逃竄。
最終。
這位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農民起義領袖,在逃亡的路上,死在了自己車伕的背叛之下,頭顱被獻給了秦軍,以換取賞賜。
吳廣則早就在內訌中喪命。
這場震動天下的起義,在章邯的血腥鎮壓下,僅僅數月就灰飛煙滅。
可章邯很清楚。
這……只是一個開始。
他撲滅的只是第一縷火苗。
那些浸透鮮血的土地,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都成了最好的養料。
只要再有一顆火星,就能點燃焚盡大秦的燎原烈火。
這顆火星,來得比想象中還要快。
秦軍的暴行,非但沒能震懾天下,反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了早已傷痕累累的民心之上。
暗流,開始湧動。
那些蟄伏多年的六國貴族後裔,那些被奪去封地的世家子弟,那些隱姓埋名多年的王孫公子。
此時都睜大了血紅的眼睛。
他們從嬴政的暴政中嗅到了機會,復國的時機,到了!
原本星星點點的農民起義,轉眼間就變成了燎原之勢。
陳勝吳廣揭竿而起不過是個開始,真正的風暴正在醞釀。
項梁在吳中招兵買馬,田儋(tiándān)在齊地聚眾起事,張良更是散盡家財,四處尋找刺殺秦王的機會。
“暴秦無道!”的吶喊聲在各郡縣此起彼伏。
那些被壓抑了太久的仇恨,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六國的旗幟重新飄揚,舊貴族們紛紛打出復國的旗號招攬人心。
天下大勢,正在發生微妙的轉變。
最初只是活不下去的農民揭竿而起,如今卻演變成了六國遺老們爭奪天下的復國戰爭。
每個人都想在這場亂局中分一杯羹,每個人都想成為下一個天下的主人。
此時咸陽宮裡的那位帝王,似乎還沒有意識到:
他親手點燃的這把火,正在燒向他自己。
………………
吳中,會稽郡。
郡守府內,一場宴會正在舉行。
郡守殷通正與一位當地的名士,相談甚歡。
這位名士,年過半百,氣質沉穩,正是楚國名將項燕之子,項梁。
酒過三巡,殷通屏退左右,壓低聲音對項梁說道:
“如今秦政暴虐,天下大亂,此乃天亡秦之時也!”
“我聞,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我想起兵,以你和桓楚為將,你看如何?”
項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桓楚亡命在外,無人知其所在,只有一人,也許知道。”
“誰?”
“我的侄兒,項籍。”
“項籍現在何處?”
“就在門外。”
殷通面容大喜,立即命人去請項籍。
片刻之後。
一個身材魁梧、氣度非凡的年輕人,大步走了進來。
他身高八尺有餘,虎背熊腰,雙目之中好似蘊藏著雷霆,顧盼之間,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
這就是項籍,後世人稱霸王項羽!
項羽面對殷通只是微微拱手,眉宇間滿是桀驁不馴。
“不可無禮!”項梁對他使了個眼色,又連忙向殷通賠笑道:
“郡守大人,還請容我與這侄兒,單獨交代幾句。”
“請便,”殷通不疑有詐,一臉和善地點了點頭。
項梁將項羽拉到角落處,壓低聲音道:
“時機已到!按原計劃行事!”
話音剛落。
項羽眼中已燃起嗜血的火焰,嘴角更是揚起一抹令人膽寒的冷笑。
他轉身大步走向了殷通,步伐沉穩有力。
殷通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見寒光一閃!
“唰!”
項羽不知何時已經拔出了腰間的佩劍,一劍就將殷通的頭顱斬了下來!
鮮血噴湧而出,濺在項羽的鎧甲上。
他卻是渾然不覺,左手提著血淋淋的頭顱,右手持劍,昂首闊步向外走去。
府中衛兵大驚失色,瞬間亂作一團,紛紛舉起長戈前來圍攻。
“擋我者死!”
項羽大喝一聲,聲如驚雷!
他揮舞長劍,如同虎入羊群,劍鋒所過之處,血肉橫飛,轉眼間,數十名衛兵已倒在血泊之中。
餘下的百餘名衛兵被他的威勢所懾,竟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此時。
項梁早已集結了暗中準備好的八千子弟兵,衝入郡守府,徹底控制了局勢。
項梁自立為會稽郡守,項羽為副將,正式扯起了反秦的大旗。
這一日。
整個吳中城都為之震動。
人們爭相傳頌著那個年輕人的神勇事蹟!
萬人敵之名,自此響徹江東!
……
與吳中轟轟烈烈的起義不同。
千里之外的沛縣,故事的開場,則顯得頗為……接地氣,帶著濃濃的市井氣息。
一家簡陋的酒館中,瀰漫著濃烈的酒氣和喧囂聲。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敞著衣襟,露出略顯肥胖的肚腩,滿臉通紅地跟一幫兄弟吹牛打屁,唾沫橫飛。
他長著高高的鼻子,面相奇特,頗有後世說的“龍顏之姿”。
言談舉止間既有市井之徒的圓滑,又透著幾分草莽豪氣。
“我跟你們說,”劉邦拍著桌子,酒氣熏天地嚷道:
“始皇帝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年他巡遊,我遠遠看著,就覺得大丈夫,當如是也!”
“邦哥說的是!”旁邊正在大口啃著狗腿的樊噲,甕聲甕氣地附和著。
“邦哥胸懷大志,日後必成大器!”蕭何也笑著舉杯,敬了劉邦一杯酒。
“只可惜啊……”劉邦嘆了口氣,原本高昂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如今這世道,陳勝王都敗了,章邯不是人啊!殺人不眨眼!”
“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喝酒吃肉,過一天算一天吧!”
眾人皆是附和,舉杯痛飲,卻也難掩眉宇間的憂慮。
在暴秦的統治下,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忽然間酒館外傳來一陣騷動。
一名小吏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蕭何:
“蕭……蕭掾!不好了!縣令大人要來殺你們!”
什麼?!
酒館內瞬間炸開了鍋!
大家都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邦的酒也是瞬間醒了大半,原本迷離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了起來。
“這個老匹夫!真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
樊噲把啃得只剩下骨頭的狗腿往桌上一砸,怒吼道:
“邦哥!咱們反了吧!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眾人目光都聚焦在了劉邦身上,等待著他的決斷。
劉邦看著眾人期盼的眼神,腦中飛速旋轉,權衡著利弊。
他知道,這有可能是個機會。
一個天大的機會!
一個可以改變他命運的機會!
反正都這樣了!
劉邦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聲音洪亮,震懾全場:
“好!”
“既然他不做人,就別怪咱們不講義氣!他想殺我們,我們就先殺了他!”
“兄弟們!跟我來!咱們殺出一條血路,奪回沛縣!”
他帶著蕭何、曹參、樊噲等一幫兄弟,衝出酒館,朝著縣衙的方向奔去。
沛縣的百姓,早已對縣令的搖擺不定和苛政心懷不滿,只是敢怒不敢言。
劉邦在當地素有威望,交遊廣闊,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紛紛拿起武器,加入到反抗的隊伍中。
一行人來到城下。
劉邦命人用箭,將一封信射入城中,歷數縣令的種種罪狀,號召城中父老一同起兵,推翻暴政。
城中父老,果然殺了縣令,開啟城門,迎接劉邦及其部下。
接下來,便是推選首領。
蕭何、曹參等人,都自認文吏,不擅長領兵打仗,不敢擔此大任,紛紛推舉劉邦。
劉邦半推半就,又找人搞了一些占卜。
說是“劉季為天子”的吉兆,這才“勉為其難”地接受了眾人的推舉,自號“沛公”,正式走上了反秦的道路。
一個史書上的大漢天子。
就在這樣一場略帶滑稽與草莽氣息的兵變中,登上了歷史的舞臺,開啟了他波瀾壯闊的一生。
………………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無名仙山之上的歲月靜好。
江然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愜意地曬著太陽。
他最近有些苦惱。
原因無他,呂雉……實在是太能幹了。
這位未來的呂后,把他的生活起居,安排得明明白白。
每日三餐,不但準時,還菜色豐富,絕不重樣。
整個院子,被她指揮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江然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躺著。
這本該是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過久了,也就顯得有些無聊了!
“唉……”江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師為何嘆氣?”旁邊,正在為他輕輕捶腿的呂素,柔聲問道。
“沒什麼,”江然百無聊賴地說道:
“就是覺得……有些無趣。”
“老師,”呂雉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款款走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山下,扶蘇太子殿下派人送來了新的書簡,說是記錄了最近天下發生的一些……趣事,也許可以為您解解悶。”
“哦?”江然頓時來了精神:
“拿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