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芝麻胡同24號院,前院西跨院。
突如其來的招待,拼盤組團的午餐。
大哥張康來張羅人入座,端著酒杯說祝酒詞,親自給中院劉利昆一家三口布菜。
他更像是這個家的主人。
如果沒有之前的過節,唐根生肯定會感動。
現在的話,後槽牙也疼。
記憶裡兄弟倆關係一直很普通,像是有很厚的隔閡。
實在想不通關鍵時刻他卻能頂的上。
屬實很意外。
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弟弟分家單過,大哥讓出了分房名額。
為了以後生活的和諧,還努力扮演一位撮合者,幫弟弟融入新環境,為弟弟結識新鄰居努力張羅。
按道理,說句稱職也無妨。
親爹、繼母尚沒做到大哥張康來的一半呢。
可……
奪妻之恨吶。
張經興不是玩意兒,康素萍不是個東西。
你要真問心無愧,就不應該答應。
現在轉過頭當好人?
這麼玩是吧?
唐根生有將心比心的了悟。
如有機會,他一定考慮回禮,譬如豪擲嫂子幾個億那種。
古人都說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段譽誤入的琅環洞府也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神功秘法嘛。
一上來就琢磨給嫂子送禮……
也真不能怪唐根生這麼想。
主要是坐席位置惹得禍。
大哥張康來的心裡或許壓根就沒婚姻的芥蒂,此時唐根生覺得自己坐的位置有點點問題。
別人都沒說什麼,唐根生心裡有點尷尬,也只能假裝不察。
張康來和劉利昆在桌子對面挨著坐的。
大哥需要陪劉利昆喝酒,把酒言歡自然是挨著坐了。
兩人壓根就沒客套禮讓,先一步坐了。
嫂子秦青坐在大哥張康來右手邊,鍋蓋頭坐在爹孃中間,享受雙重伺候。
唐根生左邊秦青,右邊林靜,氈面拖鞋裡面的腳指頭努力練習摳地窖……
如果這會兒西牆上擺個照相機記錄這一幕,多年後一定就會感慨這一刻的神奇。
顯得唐根生左擁右抱似的。
能不讓人浮想聯翩嘛。
“根生這手藝沒的說,我吃著比東興樓的大廚都厲害。”
論手藝,唐根生不懼任何人。
他跟鍋碗瓢盆打了兩輩子交道,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只不過最淳樸的食材用了最簡單的烹飪方式,哪怕揮霍出了最本真最自然的味道,也難以跟八大樓的美味佳餚相媲美。
因為這個年代的人少油水,最得意的不是吃食材本身的味道。
他們渴望大魚大肉重口味,所以更多的是以多油多鹹為根,最大限度刺激味蕾為目的。
只是吃著主家親自操刀的飯菜,說些場面話罷了。
筷子夾最多的,也還是衚衕口熟食鋪子的兩盤肉食。
嗯,只有擺盤最中間的大件兒燉老母雞稱得上實至名歸。
唐根生注意到桌子上吃熗白菜和土豆絲最多的,竟然是林靜。
剛才匆匆幾瞥,只發現她是個有著書香氣質的女人,以為她胸有點墨。
坐的近了,不經意間才發現自己剛剛看走眼了。
她不僅口味喜歡清淡,也不只是胸有點墨。
墨水好多。
兩大坨。
鍋蓋頭坐在桌前,捧著一隻能埋下他小腦瓜的大海碗扒的狼吞虎嚥。
一看就是打從孃胎裡蹦出來就沒餓過肚子的幸福小屁孩。
“……你怎麼把那個木板當桌面了,那要是板子兩頭架高了當床用得多舒服,一點木板縫都沒有……”
大哥張康來有些遺憾的道。
“桌面大能放書,以後寫點東西,看看書也更方便。”
唐根生解釋道。
這床板。
要是架起來沒縫兒。
有什麼意思。
“哎,對了,你可以找咱院裡的馬老蔫啊,倒座房最裡面那個,他在廢品站上班,那裡有的是舊書舊報紙啥的。”
劉利昆提議道。
說者只是隨口,但唐根生卻是心中一動。
等回來倒還是真得去瞧瞧。
不求淘寶倒孤本珍品,拿來裝點家裡,營造文化人身份也行啊。
林靜扭頭看過來,眨了眨眼。
唐根生餘光瞥見,覺得她睫毛好長。
劉利昆這個男人真有福。
鍋蓋頭打著飽嗝首先下了桌,林靜吃完手裡最後一口二合面饅頭,牽著鍋蓋頭走了。
出門前鍋蓋頭還戀戀不捨的喊了一聲‘叔叔再見’。
不愧是漂亮孃親帶出來的娃,就是有禮貌。
推門出去的時候,唐根生趁著林靜邁腿的間隙飛快偷瞄了一眼。
繃起的大腿腿型和臀部的弧度很美好。
唐根生心頭微微燥熱。
唉,大小夥子的身體就是不一樣。
大病未愈,卻突然想吃細糠。
張康來和劉利昆喝了一整瓶汾酒。
酒是唐根生提供的。
他一點都不心疼。
餐車廚師或許在餐飲界只能算二級餐館,被很多大飯莊、大酒樓不屑,但有一件事,他們差的很遠。
物資供應渠道。
京城鐵路局餐車所有的食材都是特供,來自‘東華門34號’。
也就是‘中央領導生活物資特別供應處’。
懂的都懂。
唐根生家裡的兩瓶汾酒,就是餐桌上的壓臺酒,列車一趟往返,只要賬目對的上,甭管是丹鳳葡萄酒,白牌啤酒還是汾酒、茅臺、蓮花白……
哪個乘客喝不是喝,結果只是記錄個消耗罷了。
所以唐根生抽中華煙,喝老汾酒。
如果他想,八大名煙和八大名酒都能搞得來。
還不要票。
唐根生以前沒有多拿,是因為沒有自己的小家。
現在不一樣了,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存點貨。
別的不說,起碼也得先在備貨單上添上兩捲上海紡織廠的提花棉布。
客人吃飯弄髒桌布不可避免,幾趟下來就得替換。
唐根生可還記得昨晚後半夜的冷。
他得給自己加一床厚棉被。
起碼十斤起步的鴨絨被。
被罩要符合這個時代,找裁縫做兩套換洗,內芯的話……
拼夕夕可以勝任。
下一次單能用好些年呢,不虧。
畢竟餐車訂提花棉布可以,訂菸酒糖茶也可以,甚至訂不鏽鋼酒架、鍋碗瓢盆也可以,可是棉花棉絮……
說不過去。
杯中酒一飲而盡,這頓飯局也就走到了尾聲。
唐根生起身送劉利昆到了月亮門,跟對面東廂房剛出門的魏東來點頭打了個招呼。
雖沒說話,但也算是稍微緩解尷尬了吧。
對於腰間挎著手槍的人物,唐根生一點都不想得罪。
哪怕對方理虧。
回到屋裡。
嫂子秦青已經把八仙桌收拾乾淨。
方瓷盤上堆滿了盤子碗筷。
五大一小六個人的飯量很驚人。
包括那隻老母雞和半盆雞湯,最後都點滴沒剩。
盤子裡的湯汁都被張康來和劉利昆蘸著饅頭擦乾淨了。
“嫂子,壺裡有熱水,別用涼水洗。”
“哎,沒事兒,擱屋裡的水,不太涼。”
無錯書吧嫂子秦青神色有些微的變化,她垂著頭,唐根生沒瞧到。
大哥張康來又給茶壺裡兌了熱水。
甭管幾泡,有色兒就湊合著喝。
廠子裡的那些老師傅,一捏高碎都能泡一整天,最後還得喝進嘴裡咂摸味兒呢。
“以後有啥事你就去中院找利昆,不用不好意思。”
“知道了,大哥。”
唐根生點頭應著,這聲大哥,喊得比往常更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