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

哀牢山中甚是寒冷。幸而他們也有過年節的習俗。

遠在各地的三組人，此刻都稍微閒下來了一點。

墨卿言和竺之凌兩人拜訪了幾位先生，又盯著村子裡的學堂竣工，他們便閒了下來。

此刻，還有三個時辰就要到了新的一年。

白城街道冷清，穆司府也格外冷清。

府裡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墨卿言和竺之凌兩個人。

他們才從外面回來，拜訪過這些日子裡，他們找到的全部的先生。

此刻墨卿言和竺之凌就坐在院子裡，春寒料峭，她身上蓋著一件厚厚的皮毛大氅，背靠著院子裡竺之凌前兩日才給她做的竹木搖椅中。

明明才是十來歲的少女，卻總是面無表情的。此刻她坐在竹椅中，就更像是久居老舊衚衕中的大爺。

竺之凌則是和她目光一致，遙望著遠方。

白城黑的早，此刻天色已是一片漆黑。

院子裡也就更顯得寂靜無聲。

她的手都揣在一雙兔皮筒子中，此刻內心寂靜，且荒蕪。

夜色空涼，深深的疲憊湧上來。

原理故土或許不值得痛苦，這是每一代麟雲尊人的使命。

然而好友也遠離了。

他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尋找著自己的親人。

天色越來越暗，距離跨年也越來越近。

這是他們的傳統，年節時須得等著子時過了，方可入睡。

然而墨卿言或許從未等待過任何一個，像今天這般的、讓人焦灼的年節。

“咻——砰！”

院子裡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抬起了頭。

對面的火光將兩人的臉龐映照的火紅。

是有人在放炮竹。

墨卿言眼底的火光明明滅滅，最後又和落下的煙花一起暗下去。

竺之凌伸出一隻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

她轉過頭。

對面的男人帶著一臉的笑意看著她。

他直直盯著她的眼睛，溫聲道：“卿卿，子時馬上就要過了。”

他溫暖而又能夠賦予她力量。

她眸光也柔軟下來，嘴角也輕微的扯起一抹笑意，只是難以察覺。

“嗯...馬上就要子時了。”

等過了子時，他們就能夠回去休息，再睜眼，就又是一個新的年份。

到那時候，他們都能夠忙碌起來，努力找到司白的父母，便能夠隨心所欲的重聚在一起。

竺之凌心裡柔軟起來。

他的卿卿，不知道要多麼艱難，才能這麼淺淡的笑一下。

幸而他能夠一直陪著她。

然而就在兩人申請對望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裡帶著濃厚的笑意和戲謔：“是我們來的不是時候。”

他們轉過頭，眼裡的溫情蜜意，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取代。

墨卿言站起來，身上的大氅滑落在地也沒有去管。

對面的四個人從上空落下來。

之前說話的少女將一雙手背在身後，笑道：“卿言，阿凌，我們來啦！”

是沈若，和他們幾個。

他們四人，竟是都過來了。

墨卿言原本嘴角淺淡的笑意，瞬間擴大，做出了一個從未屬於墨卿言的表情。

沈若和穆司白齊齊張開手，墨卿言便飛撲上前，到了他們的懷裡。

竺之凌看著自己空下來的手：“......”

這......

他方才才覺得，讓她笑已經很不容易，然而不到一刻鐘，她便用行動告訴他，她還能更開心一點。

酸唧唧...

卿卿再也不止是他一個人的小可愛了。

......

之前他們在用傳聲石“通話”的時候，大家都隱隱透露出想要一起過年節的意願。於是沈若便與姜許乾合謀，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在來之前，他們啟用了另一塊傳聲石，和齊昭他們相約一起過來。

他們也答應的痛快，用了瞬移的符紙，就到了這裡來。

他們是最親密的好友，在為了親人遠離故土的時候，已經很痛苦了。此刻能夠有和好友相聚的機會，自然不想放過。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們四個，便又要匆忙趕往別處。

......

後來呀，穆司白也在南邊的地界上，找到了自己父母的蹤跡，但是最後見到的，卻是兩個渾身長了毛的，形似獸類的人。

那曾是她風華絕代的父母，是名揚幽都的絕世天才，卻都成了這般模樣。

墨卿言傾力救治，也只是讓他們恢復了正常人的模樣，卻沒有辦法讓他們神智也恢復正常。

他們此刻，與七八歲孩童無異。

墨卿言也感到遺憾，卻也無能為力。

她決心回到麟雲尊潛修丹藥，找到能夠讓他們恢復正常的丹藥。

然而就在要回去的路上，他們得知，魏國地界有妖魔出現痕跡。

本來敗興分開的六個好友，此刻又聚到了一起。

他們一同對抗妖魔，魏宣也覺醒了馭獸血脈。

最終勝利時，卻又一個人突然出現。

她名——楊雪。

她是楊家村唯一的後人，是當初他們埋葬了楊家村人之後，出村路上遇到的那個馬車裡的女人。

她那一日本是回家省親的，卻在最後，只看見一個保護罩，和一個楊家村人的墳。

墨卿言有愧於她，故而對她不設防，讓她手中的匕首刺入了她的心脈。

她神形俱滅，在最後一刻，看著周圍的好友們。

他們還帶著大戰後的疲憊，奮起要去殺了楊雪報仇，卻被墨卿言阻攔。

“阿凌哥哥，我常常想，當初我選擇出世，是否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為了我認為的公道，我讓百十口楊家村人因我而死，看著那麼些人死在我的面前。我常常安慰自己，這都是為了還那些因為陳淵而無故被關進哀牢山的人一個公道。可是...這與那些更加無辜的楊家人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些都是我的錯，是我讓楊雪無家可歸，是我讓她失去親人。如今她要我償命，那麼多人的命，我一條命又如何償還的清楚？沈若、乾乾、齊昭、魏宣，出世，我唯一不後悔的，便是認識了你們。阿凌哥哥，對不起，我終究...還是沒有讓你等到我。”

墨卿言靈魂卻得到了飛昇，成為了主神。

許多年後，姜許乾依舊追著沈若，穆司白和魏宣已經成婚，竺之凌在麟雲尊再次埋下一杯酒的時候，墨卿言終於想起了一切。

她決議脫離神格，回到九重天之外，去麟雲尊尋找自己的阿凌哥哥，和那些好友們。

脫離神格需要盡力八十一重紫雷劫，最後一重雷劫降下，墨卿言眼前浮現許多畫面。

“如果世俗一切安好，她想，她會嫁給她的阿凌哥哥，和他一世安好。春日裡他會折幾隻桃花送給她，夏天他又會給她釣幾尾魚，到了秋天，他取桂花青梅釀幾壺救埋到麟雲尊小院裡的桂花樹下面。過了寒冬臘月，梅花開了又敗。再過幾數春秋，酒香四溢。她或許還是不懂什麼是愛情，但是有他在，她可以慢慢明白。如今她在九重天裡，他在寰宇大陸。她想，她還是想回去。沒有她，阿凌哥哥怎麼辦？”

在一罈子酒被埋好，竺之凌靠著大樹回憶往昔的時候，仿若看見了，那個清清冷冷的姑娘。

只是她，似乎有一些疲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