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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報紙,巡查,入京!

七月十一。

兩浙東路,安撫司。

江昭手執一封書信,一字一句的觀讀。

【朕諭江卿:

朕承天命,臨御萬邦,夙興夜寐,惟念黎元福祉。

冗兵、冗官,歲入耗半,甚於歲幣之危,積弊已久,邇來有臣上奏變法,以革時弊,興利除害。朕覽之,心有所動,特書信一封,問策於卿。

昔日,君臣相言,變法唯慎,根基須穩。今判兩浙以儆效尤,懾服宵小。朕已握權柄,軍政歸心,無敢逆者,此其時也!

然變法之策,沉痾之症,關乎國本,牽一髮而動全身,非卿不可主之,非卿不可愈之,朕未敢輕斷。

今特致此書,問於卿:此時變法,可行與否?

若卿以為不可,朕便息此念,日後再議;若卿以為可,朕當與卿共商其詳,徐圖推進。

朕之問策,發自肺腑,望卿以國事為重,直抒己見,毋有顧慮,毋有所隱。

欽此!】

“變法?”

江昭一詫。

或許是冗兵、冗官、冗費太狠的緣故,趙策英卻是猛地有了釐革積弊的想法。

特意書信一封,就是為了傳達希望讓他主持變法的意向。

當然,要是變法實在不可行,也可駁斥其變法的慾念,讓趙策英再熬一熬。

江昭瞭然,沉吟著,負手踱步。

自古以來,變法要想成功,不外乎三大要求:

一,內部秩序穩定,外部壓力可控。

唯有如此,方有協調變法的機會。

若是大災、戰亂、民變之年,首要任務肯定是維穩,而非試著變法。

二、權威核心的絕對支撐,官僚體系的穩定執行。

一般來說,也就是實權君王的支援,偶爾也可能是攝政王的支援。

北魏孝文帝漢化、商鞅變法,都是實權君王支援的典例;周公定製、張居正變法,則是攝政王支援的典例。

但凡要變法成功,君王的態度必須得堅定不移,否則就幾乎是百分百的失敗。

典型的例子就是慶曆新政,先帝趙禎時而支援,時而遲疑,猶豫不決。

一旦見到新政的一點不好,就立馬轉向持反對態度。

就這脾性,周公來了也得廢。

除了君王的穩定支援以外,縣、郡一級的執行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政策再好,不施行下去,那就是純粹的紙上談兵。

三、變法政策足夠精準。

變法,本質上就是透過權勢,重新調整利益格局。

這一過程,註定會觸動某一部分人的利益。

若是小部分人的利益受損,那就沒必要重視。

可若是相當一部分人的利益受損,那就涉及“找補”問題,必須得從其他方面予以補償。

最終,透過制度平衡調整,讓大部分人都站在新政一方。

時間一長,維持幾十年,化作“祖制”,變法就能成功。

半響,踱步聲消失。

“嘖~!”

江昭負手而立,向外眺望。

似乎,也不是不行。

如今,西夏頹敗,吐蕃退走,唯餘周、遼二國暗中對峙,兩者國力相差不大。

就外部壓力而言,絕對可控。

雙方可能會有小摩擦,但絕不可能會有“國戰”。

畢竟,兩國之爭可不是玩遊戲,一波輸了還能重開一局。

祖先拼搏打下來的基業,兩方肯定都會盡量謹慎,輕易不會開啟國戰。

內部秩序,也是典型的穩定階段。

自太祖皇帝立下基業以來,已有百年國祚,典型的王朝中期,可能會有不少小型動亂,但總體而言,絕對算得上穩定。

核心掌權者的支援,也不是什麼難題。

如今,新帝登基已有一年,核心掌權者也漸漸轉變為了趙策英。

一般來說,新帝登基,要想掌權,無外乎就是熬一熬時間,一點一點的掌握實權。

但,趙策英的確是例外。

肅清邊疆,開疆拓土,一舉讓其掌握了兵權,建立了武將班底。

以顧廷燁、張鼎、鄭曉幾人為首的新一代掌權武將,就是武將勳貴的代表人物。

既然君臣有了恩遇,勳貴自然不可能跟皇帝對著幹。

勸諫、廢后兩次政治波動,相繼貶斥內閣大學士歐陽修、兵部侍郎呂公著,以及廢了中宮之主。

這一過程中,趙策英強硬的姿態,著實是相當罕見,讓絕大多數文臣都為之顧忌,不敢胡來半分。

這一次,兩浙路的重罰,更是震懾天下,朝野震動。

短短一年時間,一次外患,一次內憂,一次平叛,輕鬆助力其立威掌權,並藉此君威大振,懾服百官。

單就掌握的實權而言,以及對百官的懾服力度而言,趙策英可謂遠超先帝趙禎。

畢竟,先帝太過仁慈,時常會退讓一步。

而趙策英,幾乎不會退讓。

相較於仁慈的人設而言,強硬的人設無疑是更讓人心有顧慮。

讓臣子顧慮,懾服臣子,就是君威!

以趙策英的強硬性子,絕對算是堅定的變法支持者。

至於官僚體系的執行,就更不是什麼難題。

徐徐變法,徐徐圖之即可。

單從理論上講,還真就是三者兼備,就缺東風。

江昭抬眉,有了決意。

既然皇帝要變法,那就變唄!

代天巡狩一過,就可以試著變一變。

反正,他的施政理念一向是慢慢變法,長久變法。

恰好,兩浙路被搞了一波,還可以拿兩浙路試點。

“七郎,磨墨。”江昭擺手,吩咐道。

“是,先生。”种師道一禮,連忙走過去研墨。

自古以來,都有觀政一說。

太后垂簾,幼年皇帝觀政。

文臣弟子,趁著老師執政一方,也能借機觀政。

昔年,韓章執政一方,任封疆大吏,江昭就有過長達五年的觀政經歷。

這一次,代天巡狩兩京一十四路,著實是難得的觀政機會,种師道卻是以弟子之禮隨侍左右。

不一會兒,墨汁黑潤,鋪開宣紙,江昭走過去,執筆落字。

一篇千言書信書就。

“讓人呈到大內。”吹乾墨跡,江昭吩咐道。

“是。”

鍾師道一禮,拾起書信下去安排。

“噠。”

毫筆清洗乾淨,搭在一邊,江昭低頭,罕有的陷入了沉思。

既然決定了要變法,那就得為此作好充分準備。

變法,變法!都說要變法!

變法,不難理解,主要就是透過更改政令,重新劃分利益格局。

入仕十二年,關於如何變法,江昭自是有一些獨到的理解。

可,具體該從何處入手?

淘汰冗員、制度改革、考核考績,亦或是邊疆貪腐?

江昭搖了搖頭。

不對!

這都是具體的變法方向,而非“入手”第一步。

除開爭取最高權力的支撐以外,關於如何執行第一步,歷朝歷代的變法者都有相似的做法。

周公變法,第一步是提出“天命轉移,惟德是輔”的理念,論證西周政權統治的合法性,並制禮作樂,塑造秩序。

商鞅變法,第一步“徙木為信”,建立公信力。

北魏孝文帝改革,第一步是借“南征”之名遷都洛陽,下令禁止胡服、胡語,推廣漢服、漢語,並親自祭祀孔子,推崇儒學。

張居正變法,第一步是“講學清議”,關閉天下書院,不準士大夫議論。

論起共通之處——

輿論!

周公借天命、商鞅立信、孝文帝祭祀孔子、張居正關閉書院,無論是立威、立信,亦或是立正統天命,本質是都是在操縱輿論。

自古以來,輿論都是可成其事、可壞其事的東西。

變法者不掌控輿論,讓關於變法的爭議積極起來,那自會有其他人掌控輿論,讓變法的爭議消極起來。

凡是失敗的變法,幾乎都是倒在了輿論上。

大儒、士人、讀書人的抨擊,九成九的變法反對者,都是透過輿論影響君王、影響變法。

消極的聲音太大,蓋過了變法的聲音,君王受到影響,撐不住壓力,自是唯有退避。

“輿論啊!”

江昭微眯著眼睛,一道想法,浮現心頭。

報紙!

論起操縱輿論,就肯定絕對離不開報紙。

這是一道操縱輿論的大山,從明代就有使用,足足延續了四五百年之久,絕對是操縱輿論的無上利器!

其實,這個時代也有類似於報紙的東西,名為“邸報”,主要記載皇帝起居、官吏任免、大臣奏章等內容。

從理論上講,其主要讀者是縣、郡、路一級的官員,可藉此觀讀朝廷政令。

不過,理論是理論,實際是實際。

實際上,大周朝廷還沒有產生大幅度、長期的操縱輿論的觀念。

是以,邸報僅僅是樣子貨,根本不受重視,一次也就發行幾十份,傳播力度自然是相當有限,幾乎等同於零作用。

“不過,可行否?”江昭面上閃過一絲遲疑。

要想推廣報紙,操縱輿論,最重要的就是解決量產的問題。

“可行。”

僅是遲疑了一剎,江昭有了結論。

沈括《夢溪筆談》有記載:慶曆年間,平民畢昇作泥活字印刷術,若印數十百千本,則極為神速。

活字印刷術,早已誕生!

幾十年過去,活字印刷技術仍未得到推廣,無非三個原因:

其一、質地太脆。

其二、母版太貴。

其三,印刷內容鮮少變動。

質地太脆,容易勒斷,典型的技術尚不成熟。

當然,這一缺點並不難解決,無非是將將泥活字印刷術的材料更替一二,作鋼活字印刷術、亦或是鐵活字印刷術,以古人的智慧,肯定也不難解決。

那為何沒有推廣這一技術呢?因為製作母版的成本太高!

一套雕版印刷,內容都是已經固定的東西,一次性可能就製作幾百字的雕版就行,反觀活字印刷,凡是有可能用得到的漢字都得一一製作,一套活字印刷版起碼得一下子製作三五千漢字。

相較而言,活字印刷的母版自是價格高昂不少。

此外,活字印刷的最大優點是靈活,適合常規性的更改影印內容,更改得越頻繁,這項技術的優勢就越大。

反之,若是不怎麼更改印刷內容,則是雕版印刷佔優。

這個時代,讀書人本就少,印刷的幾乎都是關乎科考的書、文章,可能幾年、幾十年都不更改印刷內容,兼之活字印刷母版太過昂貴,印刷坊以盈利為主,自然不可能接受活字印刷術。

然而,這三個缺點,於朝廷而言,並不是不能忍受。

無它,朝廷製作報紙,本來就不是為了盈利!

印刷坊是為了盈利,不代表朝廷也是為了盈利。

於朝廷而言,戰略意義大於一切。

既然都有了活字印刷技術,那就可行!

報紙,能搞!

至於報紙可能太貴?

只能說,這個時代的報紙,從來就不是給平民百姓讀的。

“禾生。”

江昭招了招手。

“主君。”書童禾生走上前幾步。

“讓人去搜集兩京一十四路較為有名的紙,一樣蒐集幾張。”

江昭吩咐道:“切記,市面上買到的是什麼樣,就呈上來什麼樣。”

說是不盈利,但要是有機會盈利,不為朝廷添負擔,自然是最好。

“是。”禾生一禮,退了下去。

江昭眺望,無聲一嘆。

為了花點錢,還得斤斤計較,閣老也難啊!

日近西山,清風微拂。

三十餘老者,相繼走進,無一例外,盡是錦繡衣袍。

“閣老!”

“閣老!”

三十餘人,相繼站立,拱手行禮。

上首,江昭平和道:“都坐吧。”

“謝閣老!”

“謝閣老!”

一通道謝,三十餘人相繼落座。

或是忐忑不安,或是疲乏緊張,或是疑慮心慌。

“爾等,都是兩浙水系少有的郡望主事者。”江昭向望下去,沉聲道:“江某亦是郡望子弟,自然也理解列位心中之忐忑。”

一言落定,三十餘老者齊齊微動,注目過去。

江氏一門,四世進,三人紫袍,可謂世代簪纓、書香門閥,無疑是一等一的名門望族。

江閣老說他理解郡望,這話絕對是假不了!

“敢問閣老,為何召見我等?”其中一名老者忐忑問道。

近來,兩浙殺伐不斷、貶謫不斷,著實是駭人。

“從明日起,江某就要離開兩浙。屆時,東浙、西浙會有朝廷任命的主官上任,戶部右侍郎宋懷假兩浙東路安撫使之職,司農寺卿汪輔之任兩浙西路安撫使之職。”

“特意喚來爾等,無非告誡一二。”江昭向下望去,緩緩說道。

兩浙的兩位新任主官,宋懷是以正三品官階任職從二品官位,也即“假安撫使”。

假安撫使之職,本身官階並不變動,仍然是正三品。

區別就在於,若是三年不犯錯,幾乎是穩穩的擢到從二品。

司農寺卿汪輔之是上任內閣大學士張昇的人,並與新任內閣大學士唐介一脈相承,兩浙肅清,一擼到底的安撫使陳繼也是張昇的人。

讓汪輔之上位,相當於是一種補償。

“還望閣老指點。”老者拱手道。

“其一,擺正心態。”

“其二,擺正位置。”

“昔年,江某為五位宗室授課,有宗室擔心難登帝位,遭到清算。彼時,江某亦是如此教導五位宗室,謂之失敗者求全之法。”

“或許是運氣好,五人皆活。”江昭重重道。

言罷,江昭擺手道:“就這樣吧。”

三十餘人連忙起身行禮:“謝閣老教誨。”

其後,相繼走出,面面相覷。

擺正心態,擺正位置?

這是什麼意思?

公堂,江昭淡淡瞥了一眼。

新政施行下來,這些人就會領悟了。

自七月十一起,兩浙平叛即過。

為了更好的巡查,三萬大軍兵分兩路。

一路沿著邊界北上,一路沿著邊界南下。

北上的一路,以左都御史滕甫、權知開封府王珪、吏部左侍郎陳薦、鎮南伯王韶、忠武將軍姚兕為首。

南下的一路,以文淵閣大學士江昭、刑部左侍郎王安石、寧遠侯顧廷燁為首。

兵分兩路,一齊巡視。

(如圖:就是這麼個走法)

凡所到之地,必有召集郡望訴說“擺正心態、擺正位置”的告誡流程。

代帝巡狩,囊括實在太廣,絕大多數地方,江昭都駐留不足三日。

若是有人狀告冤案,也幾乎都是留下一些吏部、刑部、御史臺的人負責冤案的欽查,毫不滯留。

饒是如此,單是趕路就耗費也足足百二十天之久。

最終,兩路巡視匯聚,匯總一切冤案審理、貪官汙吏之抓捕,已是半年之久。

熙豐二年,二月。

巡狩百官,就此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