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陽光正好,照著小潭裡的水波光粼粼,如同碎玉一般。而灰色的假山旁邊,彷彿有兩個矮小的身影,正握著彈弓小心翼翼地向某棵長得不怎麼粗壯的桃樹靠近。
一步,兩步……
就在這時,“咔嚓”一聲,不知道是他們兩個當中的誰不小心踩到了枯葉,驚得樹枝上的鳥撲稜稜地飛走,幾片緋紅花瓣飄落了下來。
外人都知道,年府這個季節的桃花很好看。
而年宇含十分懊惱,他跺了跺腳,回頭瞪了一眼阿昌:“你不要站這麼近好不好,害得我到現在一個都沒有打到。”
那個人面如玉的男子聽了,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明明是公子你自己踩到了枯葉!何苦又要來怪我!”
“你再……”年宇含原本想要說阿昌推卸責任,低眼一看,還真是自己踩到的,抿了抿嘴嘀咕道:“明明是這葉子從你腳下飛過來的。”
阿昌不樂意地白了他一眼,對於這個二公子的品性,他真的有時候叫苦連天,好的時候恨不得是手足兄弟,抱怨的時候又像幾百年沒見的冤家,也因為他在年府如掌上明珠,便也無人敢對其不敬。
正當他想著,面前這個少年卻忽然放大了嗓門:“阿昌!你是不是在說我壞話!”
阿昌回過神來,立馬賠著笑臉:“二公子,我怎麼敢呢,不過這鳥也已經飛走了,我們還打不打鳥了?”
年宇含聽了,再看看剛剛的枝頭,只光溜溜地長著競相爭豔的桃花而已,他輕嘆一口氣,把彈弓扔給旁邊的人:“不打了不打了,鳥都飛走了還打什麼。”
“你說今年的麻雀怎麼那麼聰明,去年我們都打到了三隻你記不記得,”他自顧自地說著,發現沒人回應,便轉身一看,卻發現阿昌正痴呆地看著長廊那邊。
年宇含心生好奇,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結果看見一個身著淺白色羅仙裙的姑娘,正倚著長廊的欄杆睡覺,而那姑娘原本應該握在手中的書,此時卻掉在了地上。
再細看,那女子膚若凝脂,睫毛微長,頭上也僅僅簪著一個攢珠的銀簪而已,一陣清風吹來,女子臉上一改之前愜意的姿態,反而兩靨生愁,眉頭微皺。
“阿昌,”年宇含唇角上揚,微微推了推身邊的人。
“怎麼了?”阿昌瞬間反應過來,見面前這位主又有點喜色,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二公子?”
“你快去夫人那裡,就說我要喝雞湯,讓她命下人燉一點。”
對面的人聽了,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心想著這剛用過午膳,這面前這位主居然又餓了,真的是太難伺候了。
可再看他目光所及之處,他不懷好意地一笑,臉上也露出了一副瞭然之色。
楊嫵輕呼一口氣,她昨天夜裡獨自跑去找了姜氏,第二天一大早又被織兒拎起來學習了一會兒三姑娘善彈的琴,現在整個人都是蔫蔫的。
原本這個時辰她應該溫習著《大學》,奈何什麼修身齊天下的言論實在枯燥乏味,她一不小心就會了周公,也並不知道面前現在赫然站立著一個少年。
“三妹妹?”年宇含在她面前揮了揮手,見這人沒有反應,他目光柔和起來,撿起地上的書便坐在了她身邊。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目如朗星的少年忽而一笑,“唉,真不知道你們女孩子讀這種書做什麼。”
楊嫵睫毛微顫,顯然是被面前的聲音驚醒,她揉了揉眼睛,見是一張熟悉的臉蛋,聲音有些乾澀沙啞:“你怎麼到這來了?”
對面的人沒有說話,只是臉上的笑容讓楊嫵覺得格外放鬆。
“茶點好吃嗎?”他眸子一轉,問道。
楊嫵想起昨天織兒手上拿的那個青松鋪的食盒,這才知道原來那份茶點是他託阿昌帶給自己的。
“好吃,聽說是青松鋪的茶點,”她眸子裡露出一絲溫暖,也打心眼裡對這個少年產生了信賴感。
這種信賴感,她好久都沒有過了,至少自楊府抄斬之後,就再也沒有過。
年宇含聽了,輕輕點了點頭:“青松鋪是年府的鋪子,所以府上的茶點通常直接從那裡拿了,昨日的也是,三妹妹喜歡的話,改明兒我叫阿昌多拿點。”
他眸子純粹,一個小小的梨渦又映在了臉上。這麼一個好到誇張的人,楊嫵甚至覺得,面前這人是不是有所圖,才會這麼接近她,所以,她連忙搖了搖頭:“不用了。”
“這樣啊,”年宇含深思了片刻,也不再說話,把手裡的書遞給了她,“那姑娘好好看書吧,過幾日再說。”
“過幾日?”對面的人明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彷彿有些不理解面前這人說的話,“二公子有什麼事嗎?”
年宇含還比她年長几歲,雖然在府裡頗為頑劣,但也不至於不明事理,看著她一臉疑慮,他眸子裡有些無奈,心裡不免賭氣,忍不住去戳了戳她的腦袋:“無知。”
楊嫵被這麼忽然地一戳,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朝那人眨巴了兩下眼睛:“二公子在府裡都是無拘無束嗎?”
“什麼?”那人愣了一愣。
“不然怎麼對誰都那麼好啊,對四姑娘也是,幾個下人也是,”楊嫵沒有在意剛剛那個舉動,只是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這笑聲像是能輕掠過別人的心尖,更是讓對面面如冠玉的少年神采奕奕。
年宇含得意地看著她:“怎麼了,三妹妹看不習慣?”
對面的人目光流轉,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倒不是看不習慣,只不過不理解,如果說二公子一直如此,等及冠之後恐難立家。”
“為何?”
看年宇含好像真的因為這個問題愣神,她目光炯炯道:“如若公子一直如此,可沒有威嚴可言,你想,一府之中人丁眾多,公子一會兒款待這個下人,一會兒又去與另個主子尋樂,大家就都當公子是個沒有脾氣的主,長久之後,公子便再難治家了呀。”
也不知道面前這人聽沒聽懂,楊嫵就看他沉思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那我可以找妹妹治家啊。”
“看來三妹妹這個《大學》讀得不錯嘛,要是我以後做不了的,可以找妹妹來幫忙了,”他此時像是個孩子一樣,雙臂伸在腦後,一臉的興致盎然。
楊嫵抿了抿嘴,不知道如何作答,畢竟等半個月後老夫人壽辰一過,她就與這年府無太大瓜葛,雖在翻案之前一直要為姜氏效命,但的的確確是不會和年府的其他人接觸的。
而這年宇含也應該有自知之明,根本不用她去提醒,只當面前這人只是逞口舌之快吧。
正當她這麼想著,遠處一個姑娘款款而來,那人身襲薄紗,身姿嫋娜,等她看見了年宇含和楊嫵,優雅淡漠地福了個禮:“三姐姐。”
年宇含打趣地看了她一眼,笑著道:“怎麼了,看不見你二哥哥了?昨天還對三姑娘有那麼大偏見,今天全撒在我身上了?”
年嘉鳶微微一笑,一把手抓著旁邊的人,想要拉著楊嫵離開,卻沒想到後面那少年也是眼疾手快,也拉住了楊嫵的另一隻胳膊。
“二哥哥你幹什麼啊,”她佯裝疑惑地看著這個少年,眸子如水,儼然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像是荷塘的一朵青蓮,讓楊嫵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
按道理這個年嘉鳶也應該很討厭她才是,即便昨日晚上她去找了姜夫人,這個人也理應對她有些戒備之心。不過楊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個胳膊,無奈地吸了一口氣:“公子,小姐,你們能不能把我先放開。”
“你們要去幹什麼?是不是藏了什麼好吃的,為什麼不帶個二哥呢?”年宇含沒有理會,只是一副不饒不休之狀,倒真的像一個吃不著糖的孩子一樣。
年嘉鳶見狀,忙委屈著臉解釋道:“我只是想帶姐姐去逛逛而已,你也知道自從三姐姐去世之後,嘉鳶就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昨天晚上嘉鳶就和姐姐冰釋前嫌了,你說是不是啊阿嫵姐姐。”
聽到“昨晚”二字,楊嫵臉色不太好,又感覺年嘉鳶有意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彷彿有種威脅之意,她斂去眼裡的寒意,輕輕一笑:“二公子,嘉鳶妹妹怎麼可能藏好吃的呢。”
“就是,還說二哥哥對我好呢,居然一點都不信任我,”年嘉鳶白了少年一眼,想要再次拉著楊嫵就要離開。
誰知少年眸子深邃,依舊死死不肯放手,賭氣道:“嘉鳶妹妹你怎麼能總是吃獨食呢!我要告訴姜夫人去了!”
“吃……獨食……”楊嫵一頭黑線,就覺得自己被兩人扯得快要散架了,想想自己如果在這長廊上一命嗚呼,那可真有趣。
於是,楊嫵用力掙脫開來,一臉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二公子,嘉鳶妹妹真的和阿嫵和好啦,你想想,兩個女兒家出去玩,當然是要聊女兒家的東西啦,公子堂堂一個男兒跟著,我們怎麼玩的盡興呢,是不是?”
“真的?”對面的少年一臉狐疑,眸子裡好像閃過一絲冰冷,但也可能是楊嫵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