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頤城的某條隱秘的街道上,一個渾身邋遢,臉蛋髒兮兮的姑娘蜷縮在角落裡,有些害怕地盯著面前幾個蠻橫霸道的孩子。
“快把東西交出來!”
其中一個長得最高的男孩惡狠狠地瞪著她,雙手握著一個拇指粗的棍子,臉上充滿了挑釁之意。
他是這裡出了名的惡癩子,本來舔著臉從一個達官老爺那乞討來的一塊餅子,自己都還沒吃到,卻被面前這個小屁孩搶走了,到底還是憤怒得很。
而那小姑娘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一樣,一直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慘白的臉上不見一點血色。
她已經兩天沒找到吃的了,肚子餓得實在打緊,正巧碰到這個癩子手裡拿著一塊餅子,她想都沒想就搶了過來,卻沒想到這癩子居然有那麼個來頭,凶神惡煞的樣子著實讓人覺得害怕。
她想著,不自覺地往牆角擠了擠,企圖將自己的身體塞進灰色的牆壁裡一樣。
保命重要,她不想就這麼被活活打死了。
那癩子見她還是一直攛著懷裡的餅子不肯鬆手,一幅視死如歸的樣子,諷刺地拍了拍手上的棍子:“還不給我?那我可打你了啊。”
說罷,他手上的棍子便朝她打來,弱小的身軀哪裡抵擋得住男孩子這麼大的力道,她悶哼一聲,只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疼。
“喲,還不鬆手,”那癩子遲疑了一下,隨後眼裡流露出一絲狠厲,朝背後幾人揮了揮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你吧,搶東西也不看看人,兄弟們,打她!”
那幾人都是比她高一個頭的孩子,力氣雖比成人小,但足以讓她有苦頭吃了。
而她只覺得身上拳打腳踢,劇烈的疼痛傳遍全身,嘴裡酸酸的,原來一股鮮血從胸口湧了上來,慢慢從她的嘴角滑落。
疼嗎,
太疼了……
可她無力反抗,她是罪臣之女,能從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已經很幸運了。
三個月前,楊府因為陷害儲君之罪被滿門抄斬,滿朝文武都在可惜楊府成了以將軍為首的右派的替罪羔羊,卻不知她楊嫵卻躲在了沒人知道的密室裡,一躲就是一個月,幸得楊府密室裡常備些水食,才不至於將她餓死。
楊嫵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更是被打得破了皮,烏青裡帶著血絲,粘著地上的土灰顯得格外落魄。
說來也搞笑,她爹明明也算個江南知府,卻被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搞得全家喪命,只有她還活著,可在吃著殘羹剩飯,過著飢腸轆轆的生活。
“害,這麼打幾下就快沒氣了,”那癩子不愉快地拍了拍手,朝著地上的人吐了一口唾沫,“下回長點記性,小屁孩。”
說罷,便領著幾個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楊嫵見他們消失在了巷子裡,用力撐起身子,然後伸手,艱難地去抓因為打鬥而掉在旁邊的餅子。
這餅子雖粘了灰,但還能下嚥,她還不想就這麼餓死。
不經思索,她就狼吞虎嚥地咬了起來,乾硬的麵皮實在難以嚼動,就這麼梗在她的喉中,有如吃稻草一般,但她還是憋著臉強硬地嚥了下去,澀澀的眼淚含在眼角,不敢掉落半滴。
爹爹說,眼淚都是給無用的人的,除非你利用它博取別人的同情和可憐,真的要恨,只能恨自己無命享受,生來輕賤吧。
等楊嫵嚥下最後一小塊餅子時,她才感覺到腹部的飢餓感有些緩解,於是長舒一口氣,忍著疼痛扶著牆慢慢走出了巷子。
輕賤不輕賤,她才不關心,她只關心自己能不能好好活著,剛剛被這般毆打,她一個弱女子哪裡承受得住,不過還好她知道這裡有個地方可以免費給人看病。
她朝那個常年在此擺攤賣藥的窮郎中走去,每一步都很艱難,每一步都是咬著牙的。
這世道是要人死容易,要人活難。
那窮郎中本是準備曬藥,瞥見了這個渾身狼狽的小姑娘,立馬放下了手上的東西。
他眼中流露出了一絲不忍:“小姑娘,你怎麼又成這樣了?”
“大......大哥哥,”楊嫵無力地一笑。
人善欺人,瞧這面前這個郎中一副清寒之樣,何嘗不是經常被欺辱呢。
對面的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微微有些擔心:“發生什麼了?”
對於這個乞丐,他是有印象的,別的乞丐都是孤寡體缺,要麼瞎要麼聾要麼瘸,可這個人都好好的,分明可以給別人做工,卻偏偏當了乞丐。
楊嫵一言不發,只是攥著衣角沉著臉。
“好了好了,”那郎中以為他戳中了什麼傷心事,便想著轉移話題,看著她渾身的傷,便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瓷瓶。
“你好好存著這個吧,以後給人家做工去,別再到這裡乞討要飯了。”
楊嫵聽了,愣愣地看著他。
做工?
那得有一份契書呀,她現在連身份都沒有,總不能告訴別人她是楊府庶女楊嫵吧。
那郎中見狀,也是微微一怔。
做工有那麼難嗎?
他在這裡賣藥多年了,見過無數人無數事,有些雖能讓人記憶深刻,但在歲月長流中終歸是轉瞬即逝,他都已經勘破了很多東西了,可面前這個小姑娘,他似乎根本就看不懂。
從她純淨的眼神裡看,她根本就是一個無邪的孩子,可行為舉止,倒好像是個落魄的大家閨秀。
想著想著,他倒吸一口氣。
楊嫵見他一時沉默,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裡也頓生疑惑,但她不敢多言多語,只是從他手中接過瓷瓶,準備離開這個鋪子。
“誒,小姑娘,”那郎中忽然從背後叫住了她。
楊嫵不知為何事,轉過了身來。
“前幾日年府家的要一個和三姑娘長相差不多的孩子幫忙,看你年紀尚小,不如去他家,也是可以的,”他眉頭微低,話語真誠。
她聽了後,眸子也變得清亮,但不過一會兒,便憂思滿面:“可是......”
她想說,她沒有身契啊。
“放心,年府的老爺心善,我去他面前說道說道,便肯定沒什麼大問題的,”那郎中見她好像顧慮少了些的時候,繼續道,“你先把身上的傷好好養養,若是要去,等過幾日,再來這尋我吧。”
“過幾日?”楊嫵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可那郎中低著頭,不再說話,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一樣。
自早那年府太夫人得了惡疾,便出家靜養,久居田莊,原本也是相安無事,可就在三月前,深受老太夫人喜愛的三小姐病逝了。
年老爺也是怕惹她傷心,就將直接此時瞞了下去,可不巧馬上碰上了她六十大壽,按照規矩,年府也理應為她置辦個宴席,還得聘請定都的四方佳客,這讓年府很是頭疼,只好找一個身型和三小姐相同的人來應付一下。
話是這麼說,但那三小姐年齡尚小,舉止天真稚嫩,若是真找個什麼都不懂的孩童必定會露出破綻,他思來想去,忽然覺得面前這個小姑娘最為合適。
可楊嫵卻不知道這些,但她能感覺到一絲異樣。
“謝謝大哥哥了,”她收回思緒,露出了一個純真的笑容。
她暗想,這年府,可能並不是他所說的那樣簡單,不過當務之急,應是尋個出路養活自己。
“大哥哥,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來,朝著巷子挪動過去。
這些藥,足矣,但這樣飢不飽食的日子還是威脅著她接下來幾天的生命。
正當她想著,背後傳來的卻是那個郎中不依不饒的聲音:“記得啊!幾日後來這找我。”
“嗯,”楊嫵眼眸深邃,輕輕應了一聲,這一聲沒有人能聽見,唯有她自己。
此時天色灰濛濛的,她單薄的身影在巷子裡顯得十分落魄可憐,身上的疼痛依舊,破了皮的地方更是鑽心地疼,好像不少螞蟻在噬咬她的骨頭,可她只好咬著牙忍住。
等到了角落裡的時候,楊嫵才慢慢坐下來,從瓶子裡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一處一處地敷在自己的傷口上。
她承認自己還太弱小了,沒有辦法反抗,所以只好硬扛著。
可能只有查出真相,她才有翻轉的餘地吧,她眸子深邃了幾分,如同一汪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