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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憤怒

丁風抬起頭,看著在一圈跳躍火花中的顧掬塵一眼。火光跳躍間,小男孩青色細布衣襟在夜風中拂動。頭上的竹簪尖端銳利得彷彿已刺透了他的心。

丁風艱難地站了起來,“你守在這裡,記住萬事以小神醫為重。一會如果真有賊人過來,最先護住他。哎喲……幹嘛我不是你……好了……我去給小少爺說一聲……”丁風萬般無奈縱躍而去。

本是夏末的夜風,倒讓丁風覺出三分陰冷來。周圍灰撲撲密密匝匝的背景快速倒退而去。

安靜的庭院中,花廳四周的紫紅漆雲裂紋窗戶只開了半扇,夜風從那半開的窗稜中吹來。花廳正中一張紅漆吉祥雲紋翹頭條案,邊上銀鎏金爐盤上放著一個二層香爐,其四周放著香鏟、香撥、香箸、香匣。瑞瑙銷金獸的香爐上香菸燃起,其煙嫋嫋,其香馥郁,其氣盈滿整個廳中。兩旁的高几上擺著玉石為葉,翡翠為梗的萬年青石料假山盆景。檀木雕福祿壽屏風前一張紫檀木太師椅上搭著一張葛青色底淡金線繡蟒紋的椅袱,其上斜坐著一胖大中年男子。

翠幕四圍,屏風半掩,案几低陳,一曲高山流水傾洩而出。屏風後那低首撫琴的女子頭上的那支七葉玳瑁搔頭,那上面微碎的鎏金葉瓣隨著她拂琴的動作輕輕顫動。

那雙本該看向琴絃的墨色眸子時不時好奇瞟向坐在一張香梨木雕花鑲靈山石矮榻上的那位清俊蒼白少年。

對面坐在太師椅上的中年男子突然含笑開口,他長得白白胖胖,聲音慢慢悠悠,顯得很是和氣,“怎麼樣,此女琴藝如何?此女雅擅琴藝。你正需靜養,可命她彈些親心靜氣的曲子以助安眠。……此女是你舅母挑來待候你的……你也逐漸長大了,也不能總是讓丁山幾個待候你……哎,你這府中上上下下,也沒幾個可靠的。我看此婢長得還算順眼……綠蘿,出來見過少爺。”

彈琴的女子聽老爺叫到自己,忙從屏風後出來。女子十四五歲年紀,身段窈窕,面板白晢,五官精緻,神情帶著羞怯。

女子屈身行禮,“綠蘿見過少爺。”語聲很是甜美。她抬起頭看向榻上坐著的少年。靜謐的眸色閃著期盼之色。但少年卻連眼角餘光也未給她。

“多謝舅母掛念。只是柬兒並不在意這些。”少年神色淡漠。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示意綠蘿退下。綠蘿抬頭再次看向少年,大眼中已有溼意。可少年依然無動於衷,她不甘退下。

“我此次前來,看你氣色好了不少。可是尋到了名醫?”

“嗯,倒是找著了一個。”

“哦,那大夫可說你的病有解?”

“他說可以一試!”

“太好了。只是不知是哪位神醫?可否讓我見上一見?”

“嗯,到時我可為舅父引見。聽說舅父此次前來的途中在駝峰抓了幾十個亂匪流民,幸得舅父未曾受傷,否則外甥亦無面貌見舅母了。”陳柬與舅父閒聊,眼光卻不自覺看向外面。

夜已漸深,怎麼還不到?

陳柬有些心不在焉,中年男子並沒有注意。

“是呀。現在的亂匪越發猖獗了。”

“不知舅父可否暫將那些亂匪羈押在一處隱蔽之所?我記得您在附近也有莊院。”

“這倒不難。只不知,你要那些亂民作何用?”

“是有些用處,到時行事時再與舅父商量。”

“好,我知道你雖年紀小,但歷來做事穩當。我也放心。”

“勞您惦念。”

“哎,聽說你那繼母這次領著你那弟弟也過來了。”

“是。”

“卻是為何離了那繁華的上京?”

“如今玉衡先生攜其母在前面的烏雲鎮居住,聽說我那繼母已遞過好幾次拜貼……”

“哦,原來如此。只是你那繼弟如今也只得五六歲年紀,玉衡先生怎會給小童作開蒙先生?”

“哼,我那繼母向來是個伶俐之人,由來相信事在人為……”陳柬輕聲冷笑。

對面男子長嘆一聲,“若不是這般性子,也不會有當年之事了……”中年男子看著對面這個只有十二歲少年,再次嘆息出聲。

“哎,當年,你父親捲入軍糧案……你那父親為了脫罪四處求人。不想卻巧遇了白氏,還讓那白氏看上了……哎,白氏雖救了陳氏一族,卻也喪了你母親之命……你父為自己為族人考慮,本也是人之常情。千不該萬不該他竟容忍白氏家族對你們母子下手,竟絲毫不顧夫妻多年的情份。這些年舅父也常憤憤不甘。然而,你舅父無能呀。這些年我瓊州丁氏被渠州白氏多方壓制……哎……我此次實則是明升暗降。這些年,各州世族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我這個朝廷的按察使司能管些什麼?……”

中年男子端起几上的玉色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有些蒼涼道:“不過是將我擺在那裡,管些雞毛蒜皮的扯皮事……”

對面的少年陳柬也沉默不語,好半晌才悠悠道:“當年還不如都死了乾淨……”聲音輕輕,不著痕跡散在夜色裡。

就在這裡,只聽咚的一聲,一道黑影從半開的窗稜處躍了進來。中年男子也嚇著“咚”的一聲,失手將茶盞掉在地上。

那黑影似也被嚇到,“三老爺。屬下不知三老爺在此,冒失了。”

就完黑衣人迅速撿起地上的碎瓷片,揣入了大袖中。椅上的三老爺看清來人,面上滿是溫和的笑意,“原來是丁風你這小子。怎麼過了這麼些年,還是這般冒失的性子?”

丁風低頭認錯,三老爺擺手,“不打緊,不打緊,你可是有事要稟你家少爺……”

他話一說完,就見丁風一下跪在地上,“咚、咚、咚”先磕了幾個響頭,這才開口道:“屬下辦事不力,給少爺惹麻煩了。還請少爺責罰。”

“何事?”陳柬的聲音有些冷。

丁風只得訕訕的講了他與丁雲如何不憤顧掬塵安排他們去捉蟲喂鳥……然後他決定將計就計和丁雲瑣性抓了大量的蟲子……

嗯,他們為葳蕤莊的滅蟲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然後又說到顧掬塵被他們的蟲子嚇得如何大哭,然後,又如何賭氣說不來給少爺看病,然後他們又如何求顧掬塵,顧掬塵今晚為何不能來,通通說了一遍……

室內突然一片安靜。本是清雅恬然的香氣卻讓伏地的丁風覺得窒息。

陳柬打破了這一室靜默,冷聲道:“不錯,我竟不知你丁風是如此有本事之人?下馬威?就你,你給她下馬威?嘿嘿,倒是好大的能耐……”

他顯然氣極,胸膛上下氣伏。

“柬兒不可太過生氣。我聽這大夫好象年紀不大啊,怎麼連個蟲子也如此怕?”

陳柬現在卻沒心情跟舅舅解釋這些。他端起几上一個琉璃茶盞一把砸到了陳風身上,“你怎麼給他下馬威?我實在想不出來……也就是他看你們倆沒有太大的惡意……否則,你以為你還能囫圇個待在這裡。”

丁風沒有回答,一旁的三老爺卻奇道,“陳風做事雖然有些顧前不顧後,但功夫卻是很好。難道那個大夫還是高手?”

陳柬低嘆一聲,仍然看著跪地的丁風,“我想你也知道,我的病根本不是病,而是毒。可我這毒,請了多少大夫想必你也知道,他們皆說無藥可解。可那個小神醫只不過給我行了一回針,我這精氣神就好了不少。”

丁風抬頭,“少爺你消消氣吧。奴才知道錯了。”

“是,你是錯了。……難道你們竟不明白,他竟能解毒,自然也能下毒。這樣的人,你居然敢對他不敬。丁風,你真的很好……很好……”

“少爺,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當時沒想這些。只是看他只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我……”

“什麼?只是一個孩子?你說那個給你治病的人居然只是一個孩子?……胡鬧——柬兒,你也太……”

“舅父,他是賴公的弟子。”

“賴公什麼時候又收徒了?不會,賴公曾說過,他此生不想再收徒了。”

“不管他是不是賴公徒弟,他能治我的病就好。”

“你確定他能治好你?”

“不信又能如何?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陳柬突然覺得十分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