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寶兒還是被劉昭給拐走了。就在大婚前一個月,皇帝宣佈退位,劉昭正式登基,尊其父為太上皇,寶兒,成為了開國以來,第一位正式從太和門風光大嫁的皇后!皇帝不但到昭國公府上親迎,還在昭國公夫妻面前,發誓此生只與寶兒廝守到老,不二妻,不納妾!此言一出,朝野譁然,有幾個自詡直言忠諫的言官,立刻上了奏摺,懇請皇帝為社稷著想,要為皇家開枝散葉,並且指責寶兒善妒不賢,有違皇后之德。
皇帝當時就摔了摺子,要不是昭國公攔著,當時那幾位大人可能就要掛彩了。第二天開始,幾位大人紛紛告病,坊間流言都是關於他們家裡的隱私事,什麼父佔子婢,子納父妾,停妻再娶,扶妾為妻,比戲文裡唱的熱鬧多了,還有好事的,將這些私德不修的事情,編成了書,寫成了戲,四處表演,沒幾天都傳進了皇帝的耳朵裡,皇帝下了摺子,允准他們自辯,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反正最後那些人都認了的,皇帝寬大仁厚,只是準了他們的請辭摺子,並沒有多加為難!
還有那不死心的,想著薛瑾瑜一生只此寶兒一女,女多隨母,等著看寶兒是不是能夠生出兒子來,連參她不育的摺子都寫好天天放在袖袋裡,隨時準備派上了用場。就在皇帝大婚三個月之後,正好是太上皇的聖壽,久病的太上皇神采奕奕的出面大宴群臣,順帶宣佈,他就要做爺爺了。
寶兒一生中,生了五個兒子,每個百日之後,都送到了昭國公府,交給嚴懷瑾和薛瑾瑜教導,不知不覺,嚴懷瑾就成了三代帝師!在最小的五皇子及冠禮之後,薛瑾瑜的身體開始有些不大好,最開始似乎只是著了風寒,正好嚴懷瑾當時去了嚴府,也不再府裡,她自己就沒有多在意,只是吩咐人熬煮了薑湯,喝了一碗就歇息了。
第二天嚴懷瑾未時回來的時候,發現薛瑾瑜還沒有起床,還以為她在睡懶覺,嚴懷瑾笑了笑,自己簡單吃了飯,就拿了一本書,躺倒炕上看,沒一會兒也睡著了。申時末,嚴懷瑾突然驚醒,懷裡的薛瑾瑜胡亂譫語,渾身火燙,呼吸粗重。嚴懷瑾光著腳就往外跑去找長河。
百歲的老人瑞清虛道爺,一貫耳聰目明的,這天晚上忽然睡不著,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壓的渾身骨頭痠痛,索性做起來,披著衣服走到了外面。叫小丫頭搬了把搖椅,身上蓋著毛毯,就在廊下觀星,看了半天,身子慢慢坐直了,突然握不住手裡的,一直視若珍寶的紅泥小壺,眼睜睜的看它掉到石板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等清虛拄著柺杖,挪到正院的時候,長河已經給薛瑾瑜施過針,也餵了湯藥,高熱譫語的現象暫時消失了,可是人卻一直昏迷著,沒有清醒過。清虛坐到炕沿上,伸手給薛瑾瑜把脈,因為手抖的厲害,好半天都沒找到脈搏,嚴懷瑾在一旁看著,心裡沉沉的沒了底。
“你去,親手給我準備七盞油燈,裡面裝上七分滿的燈油,還有上好的黃表紙,線香,香爐,果品三盤,燒酒一罈,就擺在西屋裡,叫落日安排人給我守好了門窗,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清虛收回了手,對嚴懷瑾說。“再去我屋裡,把我供著的桃木劍娶過來,還有瑾瑜丫頭新給我置辦的道服,都一塊兒拿過來,不要假人之手!”
嚴懷瑾親自去安排了,清虛對著薛瑾瑜,呆呆的發愣,嚴懷瑾都安排好了,回來喚了他四五聲,清虛才回過神來,“你來,把丫頭的頭髮給我剪一綹下來,用紅絲線繫上,給我送到西屋去!”
嚴懷瑾按照清虛的吩咐,一一照做了,然後扶著清虛,去了西屋。檢查好了門窗,按照清虛的吩咐,擺好了油燈,點燃了,將線香點燃,插到香爐裡,隨後就被清虛攆了出去。清虛坐在蒲團上,一手握住桃木劍,一手開始掐訣唸咒,外面本來晴朗的天空,不知道何時已經烏雲密佈,北風忽起,窗扇被風吹得啪啪作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外面,想要進來。
整整三天三夜,昭國公府範圍內,天空忽陰忽晴,風忽起忽止,天氣變幻莫測,盛夏的天氣裡,正院裡一陣陣冷風刺骨。第四天一早,突然變得風平浪靜,到了中午,突然狂風大作,原本還能透著一絲光亮的天空,烏雲翻騰著,向昭國公府聚集,轉瞬間暴雨傾盆而下。
西屋裡,一直不斷的唸咒聲音漸漸消失,隨著桃木劍落地的一聲響,清虛噗通一聲栽倒在地,聲音微弱的呻吟著,叫嚴懷瑾的名字,一直在門外守著的落日,猛地一激靈,跳起來就往東屋跑,這三天三夜,薛瑾瑜都沒清醒過,嚴懷瑾就這樣一直守著她,都沒合過眼。
蓬頭垢面,眼帶血絲的嚴懷瑾,從炕沿下到地上的時候,腿腳一軟,整個人就往地上栽倒,要不是落日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嚴懷瑾難免會摔的頭破血流的。到了西屋,推開門一看,清虛已經自行從地上爬起來,臉色土灰,坐到炕上喘著粗氣。
“道爺!”西屋裡,油燈已經全部熄滅,水果香灰灑落一地,看著這一片狼藉,嚴懷瑾更覺得渾身冰冷無力,只說了兩個字,就不敢再問下去,怕聽到了不想聽到的訊息。
短短三天,清虛消瘦的厲害,原本胖的像白麵饅頭的臉,現在兩頰都凹陷了下去,顯出高高的顴骨來,臉上的肉皮堆壘,褶皺堆疊,簡直跟之前判若兩人。看著嚴懷瑾驚慌失措的樣子,清虛眼淚就掉了下來,對著他怎麼都張不開嘴,只好搖了搖頭,一聲長嘆。嚴懷瑾立刻癱在了地上,嘴唇翕動,神情痛苦,卻流不出眼淚,也發不出聲音。
“天意難違!”清虛蹣跚著走過來,坐在嚴懷瑾身邊,抓住他的肩膀,哽咽的說,“天意難違啊!”
兩個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在地上坐了半日,到了掌燈的時間,落日啞著嗓子,進來點燈,嚴懷瑾被突然亮起的燈光刺了眼,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嚴懷瑾突然從夢中醒來一樣,有了動作,一邊努力從挪動僵硬的腿腳,從地上爬起來,一邊伸手攙扶清虛,落日點好燈也過來攙扶,經過一番艱難的努力,嚴懷瑾終於跟清虛坐到了炕上。
“道爺,我聽說,除了借壽續命,在南邊還有一種秘法,雖不能延壽,卻可以讓她跟施法的人共命,從而不死!”嚴懷瑾低垂著眼簾,聲音飄忽的說,“您可願意助我?”
“你說的是......”清虛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看他點頭,心裡一沉,“你可知,這是比逆天借壽還要悖逆天道的事情?”
“我本來就是悖逆天道的存在,就算再悖逆一次,又能奈我何?”嚴懷瑾下定了決心,站起來福壽背對著清虛說,這次聲音堅定有力。
“你可是想好了?”清虛不甘心的再問。
“若是道爺不能助我,至少不要阻攔,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吧!”嚴懷瑾腰身挺直的走了出去,吩咐落日安排熱水,他要沐浴更衣,“瑾瑜不會喜歡我現在這副邋遢的樣子!”
洗漱更衣之後,嚴懷瑾回到了東屋,薛瑾瑜在這三天裡,呼吸逐漸微弱,身體也迅速衰老,原本五十歲的薛瑾瑜看著像三十許人,頭髮烏黑油亮,現在卻滿頭銀絲,眼角唇邊,都有了皺紋。即便是這樣,在嚴懷瑾眼裡,薛瑾瑜還是那個嬌俏可人的,年方豆蔻的小女孩。
清虛坐在東屋裡,把那一罈子燒酒都灌了下去,嫌穿了三天,滿是香灰的道袍髒,用枯樹皮一樣的手背抹了抹嘴,站起身走到了東屋,“臭小子,你給道爺吃一頓好的,道爺可不想黃泉路上還餓著肚子!”
滷牛肉,烤羊排,東坡肘子,扒鴨子,五香燒雞,紅燒獅子頭,一桌子都是肉,清虛擼起袖子,也不用筷子,兩隻手抓著往嘴裡塞,嚴懷瑾就幹看著,清虛吃得除了骨頭,一點肉絲兒都沒剩,順帶著還吃了碗餛飩,一籠屜燒麥溜縫。吃喝完了,清虛站著讓落日給他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用溼帕子擦了手臉,才對嚴懷瑾一點頭,“成了!”
嚴懷瑾同樣在屋子了擺了七盞油燈,一罈燒酒,三盤鮮果,卻不用香。吩咐長河去取了一隻核桃大的玉碗,一枚柳葉銀刀過來,清虛嘴裡唸叨了長長的一堆藥材名字,長河挨樣給拿來,落日也端了火爐柴炭,長河就在屋裡熬起藥來。清虛站在長河身邊看著他,一步步指導他熬藥。
到了子時正,緊閉門窗的屋子裡已經奧熱難耐,藥氣燻人,連長河都覺得呼吸困難,頭昏沉的厲害。清虛攆他出去,連說了三四遍,長河才反應過來,腳步趔趄著走了出去。屋子外面已經被落日安排人圍得連蚊子都飛不進去。屋子裡,清虛趺坐在薛瑾瑜身旁的炕上,掐訣唸咒,嚴懷瑾把熬好的湯藥潑到了炕邊地上,屋裡頓時一片霧氣蒸騰。
聽到清虛的呼喝聲,嚴懷瑾立刻到了炕上坐好,除了擺放在薛瑾瑜頭邊的蠟燭還能照亮她的臉,地上的七盞油燈已經被濃霧完全掩蓋,看不到一絲光亮。那霧氣彷彿是有意識一樣,在潑灑了藥湯的範圍外,不斷的搖晃,時濃時淡,時聚時散,漸漸的顯出了一個類似狐狸的形狀。
嚴懷瑾用小銀刀割破了右手的中指,隨著清虛的咒語結束的那一瞬間,一滴鮮血就滴落在薛瑾瑜的眉心,那霧氣狐狸終於按奈不住,從湯藥外,朝著薛瑾瑜的頭撲了過來,清虛陡然舉起桃木劍,一下把它拍的失散開去,有一線亮光被吸進了薛瑾瑜額頭上的血裡,嚴懷瑾立刻將還在流血的手指按在薛瑾瑜眉間,清虛的符咒緊跟著就貼了過來。
一番忙碌過後,嚴懷瑾給薛瑾瑜餵了一玉碗血酒,就跟清虛一塊癱倒在炕上,直到雞鳴,才能夠起身,叫了長河落日進來,長河注意到,地上的油燈依然保持著最開始點燃的樣子,一點耗損都沒有,心中難免驚訝,在看到嚴懷瑾時候,長河和落日兩個人差點叫起來,嚴懷瑾已經兩鬢斑白,狀若古稀之人,相比之下,清虛反倒好些,除了有些疲憊,並沒有什麼變化。
薛瑾瑜依然在沉沉昏睡,就連寶兒出宮來看她,在她面前哭泣叫喊,都沒有反應,還是嚴懷瑾勸阻了,親自扶著她上了輦車,送她回了宮,在這之後五年裡,薛瑾瑜就這樣沉沉睡著不醒,嚴懷瑾依然把她當做清醒完好的人,跟她同榻而臥,只是多了個不管是不是在薛瑾瑜身邊,都會自言自語跟她說話的毛病。
轉眼間,嚴懷瑾已經六十六歲,寶兒跟劉昭,帶著五個兒子兒媳,十四個孫子孫女,親自到了昭國公府,給他祝壽,嚴懷瑾表現的很平常,只是在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叮囑了劉昭幾句,也只是要他繼續好好待寶兒,“以後,寶兒就只有你能夠依靠了,莫要負她!”
等他們都走了,嚴懷瑾突然吩咐人,把早就準備好的棺木抬到了正房,看著人又上了一邊桐油,回屋就微笑著,跟薛瑾瑜絮絮叨叨的,說起了已經被封為太子的大皇子的小女兒,“那個小丫頭,鬼精鬼靈的,輕易騙不到她,偏偏跟你一樣喜歡吃杏仁酥,為了一顆杏仁酥,什麼狗腿的樣子都能做的出來,跟你當初跑到我住的客院時候,一模一樣!長得也想你,真是好看!”
一直昏迷的薛瑾瑜,竟然流下了一滴眼淚。三天後,新漆上的桐油幹了,嚴懷瑾興致勃勃的叫人給薛瑾瑜和自己,都換了衣服,抱著她過去看,看完了還不算,竟然還要穿了妝老衣服躺進去試試,落日跟長河跪著勸都勸不住,嚴懷瑾試完了,命人在裡面有鋪了床厚棉褥子,才帶著薛瑾瑜回去了。
當天晚上,嚴懷瑾把所有值夜的人都攆了出去,就他跟薛瑾瑜兩個人單獨待著。落日和長河不放心,一塊在門外蹲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推門進屋,找遍了東西屋,最後才在那口大棺材裡,找到了已經沒了呼吸的薛瑾瑜和嚴懷瑾夫妻。子孫的哀慟總會過去,皇帝準了嚴懷瑾的遺折,由太子的幼女承繼了昭國公府。
若干年後,女昭國公才五歲的嫡長子,從不知道哪裡,抱回了一個額頭上有一點胭脂痣如梅花狀的初生女嬰兒,後來還為了娶她,放棄了昭國公的爵位,靠著不知道師承何人的一手好幻術,帶著她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