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看畫像看了看,“嚯,這這龍長得真有氣勢,你畫的啊,要刻出來?”
“聰明啊。”許流光點點頭。“有難度嗎?”
“這可是龍啊,你看這一身的鱗片,你覺得呢?而且我傷還沒好。”
“沒事,給你一年的時間。”許流光也摘了顆葡萄送進了嘴裡。
見她不急,胡花斑便又打量起小林來,他似乎還是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鬍子拉碴,頭髮花白的老頭是他認識的小林。
“你怎麼老成這樣了?”
小林倒是不介意,一屁股坐到了他身邊的大石頭上:“別提了,師祖坐化了,這幾天都在處理他的後事,我師父師爺什麼的,早就走了,沒幾個能撐起來的人,忙得腳不沾地,是邋遢了點。”
“那你還有空來看我。”
聽到這個問題小林先是嘆了口氣,又抬頭看了看天,才回答道:
“仙姑說,桃源村沒了。
說來也奇怪,我一個道士,和這麼多妖怪做朋友,還做了這麼久。人們總道歲月久長,妖怪就更是了,我還以為怎麼也得是我先死,我死了之後,你們,啊,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動物,聚在一塊,說我壞話,說我什麼呢,我還真想過,肯定得說我不像個道士吧,這個肯定有,可能還得說我沒有長進的,反正說什麼的都有,但是總而言之,你們肯定是很想我。”
說著說著,他突然又抬起頭,想控一下眼淚,但是沒收住,只能抬手擦了擦,繼續說道:“命運無常啊胡花斑,沒有人比我更能理解這個詞了。你說誰的命長啊,誰的命都抵不過命運無常,桃源村沒了,師祖也走了,雖然你們小林小林的叫我,但我早就也是個老頭子了。胡大夫,你說還有什麼事,能比看看還活著的朋友重要啊,是吧。”
說完他還拍了拍胡花斑的肩膀,“你看我老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呢?看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老,我就注意不到我自己老了啊。老頭子了,跟仙姑到這兒來,都累掉半條命。”
沒想到他突然這麼煽情,胡花斑都想抱住他來痛哭一場。只是他說完就站了起來。
“狐狸洞是吧?都在家沒,我進去進去看看,從來都是你們混到人群裡,還沒進過真正的妖洞呢。”
胡花斑哈哈一笑:“去吧,她們就是吃人也不吃你個老頭子。”
等他一進去胡花斑馬上又傷感起來,“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他時候那個毛頭小子,什麼都不會,基本是就是騙吃騙喝,都忘了他會老了。”
許流光接替小林坐到了石頭上,“我以為你見過這麼多人,早就習慣了。”
“你說我們這些神仙妖怪,幾十年對我們來說無足輕重,可是對人來說,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這樣衰敗了,哎。”他嘆了口氣,扭頭看向了許流光。“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為什麼喜歡雕刻東西。”
許流光搖搖頭,“沒有。”
“我是不是也沒和你說過我頭上的疤的事?”
“這個你說過。”
“那你肯定不知道後來的事。”
她看了一眼胡花斑,“那你說吧,”
“我頭上這個疤不是被一個小姑娘砍的嗎,那件事之後過來兩三年,我才得以修成了人形,成人之後我又去了那個村子,又看見那個姑娘,我就問她,我說姑娘,你哥哥呢?因為我記得她當時說等她兄長砍柴回來。她也沒問我是誰,只是回答說她不知道,哥哥兩三年沒回來了,應該早就死了。”
“然後呢?”
“我就好奇,我說那你這幾年是怎麼自己活過來的?她說村裡的人會給她點飯吃。那時候我不懂啊,我就想,這麼窮的地方,村裡人為什麼要養著一個瞎子,我就躲在角落裡偷偷看,就發現會有男人去她家,出來後就給她點吃的。”
“她——”
“對,”胡花斑打斷了許流光的話,“但是她是個瞎子,總要活著。過了幾天,我又去了,我說我和他兄長當時一塊被抓去做勞役,現在我被放出來了,他兄長死在那,我答應他,要替他照顧妹妹。”
“她信了嗎?”
“她信了,我正好也沒地方去,就在她那個破房子裡住下了,只是那時候我還不會醫術,只能靠砍柴為生,後來,我們就做了夫妻。”
聽見這句話許流光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也沒說什麼,只是追問道:“然後呢?”
“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和妖在一塊時間久了,會被消耗陽氣,即便我沒想傷害她。”
“這樣嗎?怪不得這些道士要誅殺混跡在人群裡的妖怪,還說自己是替天行道。”
“其實妖若不存心害人,也不會太耗人。可我們做了拜天地的夫妻,日日同床共枕,所以她在而才二十六歲的時候,便已經瘦弱不堪,氣若游絲。一開始我不知道是我害了她,還天天給她抓補藥吃,但始終無濟於事,那年冬天,她鬧著要看雪,我抱著她院裡看雪,她就那麼靜靜地,死在了我懷裡……”胡花斑說著,眼角滑落了一滴淚。
“我好像,見過這個場景,好奇怪。”許流光努力在回想,難道是他說得太具體了,自己在腦子裡想出來了?
“別想了,是那些雕塑。你說我一開始是不是該恨她,但是我偏偏又想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可能是因為我剛修成人形吧,所以想試試做人是什麼滋味,覺得她是瞎子,不容易被發現。但偏偏是這樣,又害死了她。”
胡花斑止不住的苦笑來掩飾自己的悲傷,“那幾年是我最開始做人的幾年,也是什麼都不懂,幸好有她陪著我,所以我總想留下點什麼,畫總是不夠生動,我就開始學著把那些場景雕刻下了,做成微縮版的,不會變的樣子,一直保留下來。”
許流光拍了拍他的手,“你照顧她那幾年,一個也會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幾年,哪怕是離開了,也會記得有個人出現護了她幾年周全。”
聽見這句話胡花斑強忍的情緒突然不受控制了,“你知道她在我懷裡的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麼嗎?”
許流光做出一個洗耳恭聽的表情。
“她說——”他有些情難自已,“她說,每次摸到你頭上的疤都覺得很心疼,在你頭上留那麼一個疤,真的,對不起了。”
“她——不是我出現照顧她,是她,允許我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