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只存在於有光的地方。”

光不行於林地。

在這靜默永夜，密林幽深之處，漆黑的混沌吞噬著所有的顏色。

唯有月色照耀在樹皮的傷痕之上。

湯姆發現自己原本染白的肌膚也沾染上不少黝深的烏色。

若是不仔細看，或許會認成枝丫投映下來的影子。

但影子和光總是相生相映，無光之地，又何來影子？

這些在肌膚上斑駁的鴉色，並非影子，而更像是某種古怪的印記。

“嗯？”

這些印記的來歷終於被湯姆從記憶之中打撈起來。

那是之前進入奈亞的宮殿後——被祂的觸手纏繞時留在身上的勒痕。

但現實中，湯姆的身體上早就沒有了這些痕跡。

為什麼在林地之中，他的靈魂體上仍然留著這些漆黑的記號？

就在湯姆思索之時，林地中的聲響呼嘯起來。

這些聲響很微弱，好似親暱的低語，又好似渾濁的樂章。

樹林裡不斷地響起混沌的聲響，這是來自荒野的呼喚。

風的聲音嗎？

湯姆伸出手想要拿出魔杖使用魔法，但發現自己身上什麼都沒有攜帶。

不光是魔杖，他的身上除卻純白的衣衫空無一物。

連一直跟隨著他的奈亞的骰子，以及伊格所贈與的戒指、還有那個來自魚人族的雕像……

這些東西都沒有與他一同進入這裡。

進入這裡的除了湯姆的靈軀以外，只有一樣東西。

那就是魔法。

簡單地測試之後，湯姆發現無需魔杖的施法仍然可行。

這或許是因為他使用了正確的方法入內的原因吧。

魔法的流動在這裡並非受到限制。

甚至恰恰相反，湯姆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魔力執行和效果比在現實世界更加精確且強大。

他輕輕揮動著手，念著魔咒：

“羽加迪姆勒維奧薩！”

灌起的是風的聲音？還是劇烈的氣流轉動？

在高速升起時，總能聽到這樣的動靜。

一個簡單的漂浮魔法，竟讓他可以原地飛起。而若是之前，漂浮咒最多用來在墜落時減速。

莫非是因為這裡沒有肉體束縛的原因嗎？

運用漂浮咒，湯姆越升越高，他很想看一看林地的全貌，但這些樹木的高度遠遠超過他的預料。

無論他往上飛多高，卻永遠觸及不到樹幹。

在這樣的密林之中，似乎既無目的地，也無路徑。

湯姆閉上眼，把一切交給了自己的直覺。

在幽暗的林地之中，他不斷地在空中飄蕩著前行。

闔眼穿梭本應無法知曉任何前路，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或橫或歪的樹枝不斷地攔著他的去路，銳利的高處樹葉好似堅實的利刃，擦傷著他蒼白的身體。

這裡的一切比在阿爾巴尼亞的原始森林還要蠻荒嚴酷。

他被高大的樹幹團團包裹，無盡的黑霧燃燒著他前進的激情。

那種繼續探索的直覺在不斷受到樹木的碰撞之後已然耗盡。

前方的道路在哪？

他的目的地又在哪？

至少眼下，湯姆已經沒有去路了。

他感受到來自現實世界的呼喚，來自他的軀體的呼喚。

還好在再次醒來時，湯姆會知道怎麼進入這片漆黑的林地，如何進入這片生長糾纏在漫宿外的黑暗。

他幾乎在醒來的下一刻就給自己服用了巫師特供的安眠藥。

一次耗盡的激情與直感若是對尋常人來說，或許需要好一會甚至一天才能恢復。

但湯姆，擁有著比他人更多的激情。

此時他再次把自己的激情投入夢鄉，重新返回了林地的道路。

冷淡的月無法侵擾這裡，只是默默地在虛空中自照。

他在荒蕪的森林之中再次用漂浮咒讓自己緩緩升起，遠離地面荊棘一般的灌木，以及盤根交錯的樹根。

這一次，湯姆升得更高。

他閉上眼睛，聆聽著森林的呼聲。

但這一次入夢響起的並不是風聲。

而是——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是敵還是友？

還是其他的東西？

湯姆努力地聆聽起那好似羽翼扇動的聲音，讓那紛飛的翅膀在耳中震盪。

那些聲音很快就消散在風中，就像冰融化在水中。

眼前的樹木仍然礙事。

閉目施法，讓眼前的阻礙退去。

因為沒有魔杖，他需要不斷地揮手。

在手臂揮舞之時，湯姆猛然在樹幹與枝葉中不斷脈動的漆黑之中捕捉到了什麼。

那是某種毛絨的手感，特別的林地生物在他的手中撲扇著翅膀。

但這種觸感轉瞬即逝，好似手中的生物在剎那間就掙脫了他的手振翅飛走。

湯姆睜開眼，出現在他眼前的仍然是漆黑無路的樹林。

手中只找到了一點灰色的好似鱗粉的東西。

“喀嚓喀嚓喀嚓嚓——”

樹林中不斷響起的振翅聲在對他訴說著某種難懂的奧秘。

但當他再次閉上眼時，湯姆突然感覺自己掌握了飛行的技巧。

手中殘留的鱗粉指揮著湯姆操控著無形的翅膀。

莫名，湯姆想到了羽蛇似乎本身就擁有翅膀。不知道羽蛇會不會飛？

飛行，是人類的夢想。

巫師用飛天掃帚實現了這個夢想。

如果是在外面的現實世界，漂浮咒可實現不了飛行的效果。

人類，只能依靠外物飛行。

而此時湯姆的靈軀無需任何東西就可以縱橫飛行。

這種憑藉自身力量的飛行感覺與魔法驅使的略有區別。

此時，他感覺自己變成了無定型的一團自由的濃霧，在陰霾的森林中游弋。

不知是他自己的形態發生了變化，還是那些阻礙主動退讓開來。

在這樣的蠻荒之地，探索不斷地消耗著他的激情。

但這一次的探索比起第一次只是知道了進入林地的道路外，收穫頗豐。

閉目的湯姆睜開眼睛醒來時，感覺自己的腦海中仍然迴盪著那些散亂的片段。

羽翼的聲音不斷在耳邊嗡鳴。

“喀嚓喀嚓喀嚓——”

就算捂住耳朵，這些響聲也仍然沒有消失。

隨著嗡鳴，某種浮動在腦中的衝動被喀嚓聲勾動。

這是某種嚮往，也像是某種衝動的企圖。

但究竟是什麼呢？

湯姆只知道，自己這會很想畫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