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書言能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隻手,瞬間收緊,指骨因為用力而根根分明。
但他沒有慌亂。
顧書言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的女人,心中甚至升起一絲荒謬的憐憫。
上一世,他何嘗不是這樣,在顧書景和唐暖暖的訂婚宴上,像個小丑一樣,卑微地乞求著一個答案。
風水輪流轉,原來是這種滋味。
夏輕舟的臉色已經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對著身邊的保鏢使了個眼色。
兩名黑衣人立刻不動聲色地向舞臺兩側包抄過去。
舞臺上,顧書言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沒有憤怒,沒有斥責,甚至沒有甩開唐暖暖伸過來的手。
他只是垂下眼簾,看著那個穿著婚紗、彷彿活在自己臆想世界裡的女人,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那種平靜,比任何激烈的反應都更具殺傷力。
那是一種徹底的、發自內心的無視和疏離。
“唐暖暖。”
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現場虛假的寧靜。
“我曾經很傻。”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彷彿穿透了唐暖暖,望向了某個遙遠的時空。那是獨屬於他的、被烈火焚燒過的地獄。
“我傻傻地以為,只要我拼命地追趕,只要我變得足夠優秀,只要我耐心地等待,我所期盼的那束光,總有一天會照到我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那笑意裡沒有溫度,只有無盡的冰冷和疲憊。
“但我錯了。我等來的,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他的腦海裡,上一世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閃過。
是冰冷的精神病院,是手腕上粗糙的束縛帶,是顧書景和唐暖暖隔著探視窗那得意的、憐憫的眼神。
是他被汙衊、被拋棄、被全世界背叛的絕望。
最後,是那場沖天的大火,是面板被灼燒的劇痛,是意識沉入黑暗前,他看到唐暖暖和顧書景舉辦盛大婚禮,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甜美的笑容。
上一世,不知道唐暖暖在得知真相後,會不會後悔。
估計不會吧。
只是這一世,她提前知道了真相,但他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圍著唐暖暖轉的舔狗顧書言了。
“你用事實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顧書言的視線終於重新聚焦,落在了唐暖暖慘白的臉上。
“有些人,有些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就像一個底層架構就有致命漏洞的程式,無論你在上層怎麼修補,怎麼美化,它最終的結局,都只會是崩潰和亂碼。”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唐暖暖的頭上。
她聽不懂那些關於程式的比喻,但她聽懂了那話語裡不加掩飾的決絕。
她慌了。
“不!不是這樣的!”
“書言,你忘了這個嗎?”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顫抖著伸出手,那根被唐暖暖在顧書景的生日宴會上,丟在地上的紅繩出現在了唐暖暖的手腕上。
那是當年唐暖暖被自己救出來後,一直情緒不穩定,顧書言去廟裡一步一拜求來的平安繩。
曾經,這是她引以為傲的、獨一無二的標誌。
“你親手給我戴上的!你說過,你會永遠……”
她的話沒能說完。
顧書言伸手,面無表情地從她手裡拿過了那根紅繩。
唐暖暖的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她以為,他終究還是念舊情的。
然而,下一秒,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顧書言鬆開手,任由那枚精緻的紅繩落在了光潔的大理石舞臺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噹”聲。
緊接著,他抬起腳,穿著那雙鋥亮的黑色皮鞋,毫不猶豫地,一腳踩了上去。
他沒有立刻抬腳,而是像碾滅一個菸頭一樣,用腳尖狠狠地、來回地碾了兩下。
“咔嚓——”
一聲細微卻清晰的、金屬變形斷裂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了整個宴會廳。
那是過去被徹底碾碎的聲音。
如同以前她對待她手上的紅繩一般。
“和過去劃清界限,第一步,就是要學會清空回收站,並且,格式化硬碟。”
顧書言緩緩抬起腳,看著地上那個已經變形、黯淡無光的紅繩,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唐暖暖,你這個腐爛的舊檔,我刪除了。”
他再也沒有看她一眼,彷彿她和地上那堆廢鐵沒有任何區別。
他轉過身,重新面向夏瑩瑩。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冰霜盡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歉意的、無比溫柔的笑容。
“抱歉,讓你看了場鬧劇。”
他拿起那枚被遺忘的訂婚戒指,重新執起夏瑩瑩的手。
“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了嗎?”
夏瑩瑩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星辰大海。
她能感覺到,在碾碎那根紅繩之後,他身上某種沉重的枷鎖,也隨之崩裂了。
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而明亮。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眶有些發熱。
顧書言微笑著,將那枚象徵著承諾的戒指,穩穩地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不大不小,剛剛好。
“禮成——!”
主持人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這句話。
臺下,先是片刻的安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青雲智造的員工們鼓得最起勁,他們不僅是在祝福,更是在慶賀。
慶賀他們的顧總,終於徹底斬斷了過去的陰霾,迎來了全新的光明。
李總激動得老淚縱橫,一邊鼓掌一邊對身邊的人說。
“看見沒!這叫決斷力!這叫魄力!做晶片需要,做人更需要!小顧總,牛!”
當年要不是顧總收購了他們公司,他們公司恐怕早就沒了,現在多虧了顧總給他這麼一個機會,讓他還能看到公司輝煌的一幕。
夏輕舟派出的保鏢,此時也終於走上了舞臺。
他們一左一右,架住了已經失魂落魄、癱軟在地的唐暖暖。
她身上的婚紗,此刻看起來無比的諷刺和可笑。
“不……不要碰我……”
她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
她被毫不留情地拖離了舞臺,拖出了這個本該屬於她的、夢中的婚禮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