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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大獄

源海是一座湖,大到可以稱之為海的湖,那無窮無盡的湖水不知發源於何處,世代生活於此的人們只知道這裡流出的河流奔湧不息。

源海養育了這片廣袤的土地,用漫長的耐心,將其塑造為水系豐富的沃土,江河皆來源於這位慈祥的母親,多少年來取之不盡。

源海的水是清徹的,像是一塊剔透的海藍寶石,在水面上行舟能見得很深,每天陽光照下來,視野之內水光接天,粼粼波光好似魚鱗,偶爾清風拂過。

從未見過如此寧靜的海,彷彿時光也會為其流連。

魚群在水面下看得真切,多到不需要投放魚苗,源海也能連年為漁民們帶來豐收的喜悅。

源海同樣是著名的天然奇觀,常年能看見乘坐獨木舟的遊客獨自一人,仰臥著,享受母親似的懷抱,這裡陽光和煦,這裡浪花溫柔。

有的時候下雨,雨中的源海是最美的,這兒的雨永遠是細細綿綿的,也遮不住陽光,雲朵白得不像雨雲。

白天下的雨會讓源海籠在光幕裡,像是滿天的星星觸手可及,美得讓人如痴如醉。

彩虹常有,卻是因為源海太大了,一架一架虹橋遙遙相望,組在一起便是一副奇景,彷彿可以走上橋頭,展開雙臂,閉眼感受靈魂的寧靜。

從古流傳至今稱它為“虹河”,那是一條橫跨人們視野的彩虹,光芒七彩,在源海的上空像是潺潺的河水,要是能取來一桶,定能畫出世間最繽紛的畫。

有人愛夜裡的源海,愛它的繁星滿天,也愛它溫柔的夜歌。

晚上常常無雲,天清透清透的,那是燦爛的星光普照。

眾星掛在天上,夜幕黑得純淨,像是世間沒有的街市倒懸於天上,向大地上的生靈陳列世間沒有的珍奇。

夜裡的波濤是寧靜的,若是躺在舟裡去聽,便能聽見源海的歌聲,那歌沒有曲譜,靜靜流進聽眾的靈魂。

一夜一夜,愛它的人們會在波濤聲中安眠,明天清晨又會被這位母親親切地喚醒,睜開眼就是碧藍澄澈的天空和溫暖和煦的陽光,潔白如雲的飛鳥與雲朵一起自在地遨遊,一尾尾飛魚躍出水面,濺起漣漪。

源海沿岸是人口稠密的地區,大量漁港和船塢分佈在這裡,如今這個平凡的清晨,擺在各家桌上的早餐,有的湯水浸著麵包還冒著熱氣,在表明人們只是匆匆離開。

在初升太陽的照耀下,在空無一人的港口裡,一艘簡簡單單的小舟獨自升帆,輕輕地漂離口岸,微寒的冬風鼓動薄薄的船帆,小舟向著源海中央的方向隨意地飄蕩。

船漂得很慢,慢到像是一片葉子流浪在水面,直到日頭漸升也沒有離岸多遠,就這樣介於文明與自然之間。

船帆上刺繡的圖案與其他所有通常會出現在船帆上的商標或者貴族紋章都不同——那圖案是魯伯特人民的驕傲,正是魯伯特王國的國徽。

小舟沒有掌舵,也不划槳,任由源海的風領著,瀏覽這個清新世界。

時而悠悠直行,時而原地打轉,漫無目的的漂行,放空自己,透過鏡子一般忠實地對映自然,藉此獲得不朽的光榮。

浩瀚的源海上點上這一艘小舟,像是一個空洞而完美的眼睛得到了靈動的目光,頓時,這幅廣闊的圖景便圓滿了,所有的美有了聯絡和核心。

帆影為舟艙染上了淡淡的陽光,轉瞬即逝的反光像是波浪的化身、隨風舞動的白綢。

艙底上躺著那一位老人是這艘小舟唯一的乘客,一位瀟灑的旅行者,一襲簡簡單單的細麻布長袍,白色袍子的白色染得相當均勻,宛如是浸在雲端採下的顏料中染制,與白髮相映成趣。

那位老人,頭髮白得徹底,披散在肩頭,曾經俊朗的面龐被時光這把無情的刻刀留下了不少皺紋,但是在年邁的特徵之下,意外的有些許年輕人才有的氣色,膚色健康溫潤,鼻樑高挺。

看著老人的臉,凝視他那雙暗紅深沉的眼眸,既像是看著一幅逐漸剝落褪色的精美壁畫,也像看著一塊紋路華美的鐵錠在時光與閱歷的錘鍊下,磨礪出傾世的名劍。

蒼老與活力並存在老人身上,水的溫潤兼具劍的鋒銳,明明早該是備好棺材聽子嗣講外面故事的年紀,又像是肩負天下大事,隨時準備披甲征戰。

老人的名字是安珀·桑德,他在索爾金大帝和艾德里國王面前算是一個晚輩,像是太陽耀眼光輝背後晦暗的陰影。

作為陰影本來沒有那麼暗淡,只是太陽的光芒普照得過於熾熱,陰影也就愈發綻放不出屬於自己的光亮。

看天流轉,白雲也隨著一起旋轉,倒映在老人紅寶石般的眼眸中,彷彿所見之景都默默沉封於血色的世界,與源海這個湛藍世界相映,不知道哪個才是光影的假象。

老人的表情是安詳的,內在是輕鬆的,最深處是沉重深邃的,源海足以安撫一切不安的靈魂,即使如此也只能令他不再時刻繃緊如弓。

腦海中同時存在著兩個相矛盾的想法,並且能獨自蔓延思觸,透過內在的交流達成外在的統一,這是智者的特徵,如同思考時,思想的荒原有著一場戰爭。

老人思維的大海有著新的河流匯入,入海口處清澈的河水與黏稠的海水相交,在陰暗的海面上標明瞭藍色的領海。

老人思想的變化是有原因的,就是因為此刻天空濛上了一層新的天空。

那降臨的銀色天幕浩瀚虛無,無垠的星光是扭曲的光線,迷濛得好似大雪紛飛,一直沒有實質的存在在銀色下也擁有了生命,長風破開天幕,劃過天穹的鳥翼騰轉間拖曳出修長變化的尾跡。

彷彿一瞬間,世界已是滄海桑田,如夢一般虛幻,睜眼便是回到了習以為常的現實。

舟頭站著原先不存在的人影,剛剛的天地轉換就像他降臨的典儀,他如同一尊銀鑄的雕像,銀髮筆直如瀑,燦爛得讓天空的湛藍失去光彩,那人轉過身,白銀色澤的眸子在天空下宛如璀璨的星空,熠熠生輝,倒映出眼前老人的凝望。

來人的氣質相當清冷,空間的漣漪簇擁著他踏舟走來,像是走在水面上,悄無聲息,波濤隨著腳步而動,清冷的氣質在漸漸褪去。

此刻才像是真正走入人間,有了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活力,一步一步,宛如雕像有了生命,有了人情的味道。

來人伸出手來,袖口從手臂上劃過好像沒有一點摩擦力,他擁抱近前的老人,說道見面的問候:“父親,我回來了。”

“好久不見,威廉。”

“知道我為何要與你在源海相見嗎?”

安珀眼眸中魔力流動,從開始就放在舟底,陪國王一起看天的金屬權杖自行直立起來,這根法杖相當特殊,它的基材不是一貫常用的導魔率高的木料,而是人造合金。

小舟的底板緩緩開啟,源海海水灌入舟艙,小舟漸漸下沉,速度很慢,慢得不像將要沉沒,灌入的海水肉眼可見地從清澈化作似墨水一般的漆黑濃稠。

水線慢慢變高,法杖符文閃耀,水線上升的速度突然從極慢轉變到極快,威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海水瞬間包圍。

威廉慌忙閉氣,在水中急迫地掙扎,奇怪的黑水彷彿有生命一般,像蛇一樣往他身體裡面鑽,空間魔法都無法庇護他,魔力彷彿與他一起被稠密的黑水黏住,近乎靜止。

慢慢地,威廉發覺了不正常,裹挾他的海水明明是黑得徹底的,他卻彷彿看到了水面透來的陽光,明明面臨溺水死亡,卻感覺下沉得越來越慢,彷彿海水浮力在上升。

靈魂彷彿已經離開肉體,死亡的溫暖讓他像在人生道路上奔波的人疲憊地幸福地沉沉睡去,威廉懸浮著忘卻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安珀國王的法杖,頂端的寶石驟然放光,黑水似乎避之不及地從威廉體內湧出來,在水中兩人沉默著對視。

威廉開始被黑水託著上浮,一直彷彿照著他的陽光在漸漸靠近他,然而他們實際上還在下沉的過程裡,經過懸浮後上下顛倒,向著無盡的黑暗墜去,直到猛然脫出新的水面。

威廉沒有像溺水的人重新被大氣環繞後大口地呼吸,只是感覺渾身輕靈得彷彿失去重量,整個人宛如新生,他仰首看向上方,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太陽,而是看到海洋,甚至看到了魚群在已經化作天空的海洋中毫無知覺地遊走。

他探頭看向水面,水面已是熟悉的清澈海水,但是他透過水體看到了湛藍的蒼穹,悠悠白雲依舊飄著,自由的鳥依舊飛著,太陽依舊在發散著陽光。

威廉迷惑不解,不明白哪個才是天,哪個才是海,他彷彿已不存在世界之內,以他在空間系魔法上的造詣都無法理解。

小舟平穩地航行,把平靜如鏡面的水面破開層層碧浪,威廉這時回過神來打量起這個奇異的地方:

在無盡海水環繞中的小島,像是人為填海造出來的陸地,上面有一座城堡,沒有看到一絲有人類活動的跡象,城堡內沒有一點光線露出,寂靜得彷彿時光在此也要沉寂。

威廉轉頭看向父親,安珀國王似乎沒打算跟兒子解釋一下情況,他佇立在舟頭,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遠方那座城堡。

終於小舟靠岸了,碼頭是由簡易石塊砌成的,小到剛好夠這艘小舟停泊。

安珀拿起他的法杖拄著走上碼頭,威廉迷茫地跟隨父親靠近那座城堡,不知為何,腳踏實地以後沒有感到安心,愈是靠近,就愈是感覺直覺在示警。

發自內心地,他不願靠近那座城堡,半是厭惡,半是恐懼,但是他選擇信任自己的父親,堅持著走了下去。

安珀在大門前停了下來,他抬頭仰視著門上奇詭瑰怪的景象,明明只是平面,看上去卻宛如立體的圖景,栩栩如生:

黑紫色的背景上,繪製著一場戰爭,筆法抽象得不似人類能畫出的樣式,嚴重扭曲的骷髏形象和人形的身影在廣闊的、枯骨鋪就的大地上作戰。

它們揮舞著鐮刀,它們駕駛著機械,綠色的光輝在閃耀,異形與人類之間的仇恨是那麼的刻骨銘心,濃得像是要從畫中溢位來。

它們無視傷痛,帶來無盡的殺戮,戰爭彷彿永無止境,屍體在立方體大地的表面上累成高山又被湮滅,無限拉高視野都看不見地平線的弧度。

安珀看著門上的畫沉默不語,他伸手推開大門,機械運轉的聲音巨大得似是洪鐘轟然作響,露出門後深邃的通道,裡面沒有一點光亮,走上幾步便伸手不見五指。

他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威廉,威廉被門上的畫震撼得失神,連靈魂彷彿都被吞噬,在那個畫中戰場絞成粉末。

安珀把手按在威廉肩膀上,威廉驟然回神後捂住雙眼,面色痛苦地蹲下,靈魂撕裂的劇痛讓他近乎暈厥,流下的幾滴血淚被他擦去。

“不要看那幅畫了,閉上眼睛。”

威廉被父親領著走進城堡的黑暗之中,周圍的環境越來越冷,眼睛看不見,但是威廉確切地聽見了來自死亡的聲音,彷彿無數遊魂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威廉隱約知道他可能身在何處了,那種寒意和那種虛無縹緲的聲音,他在聖城之底親身體驗過很多次。

威廉不知道跟著父親走了多久,漸漸離開了之前令他恐懼的地域,重新找回了身處人間的感覺,溫暖出現在他的感知中。

安珀國王對兒子說道:“可以睜開眼了,注意別回頭看。”

威廉睜開了眼睛,看清了周圍的情況,他已經離開了來處的漆黑通道,此刻正處在一個空曠的大廳內,唯一給予光亮的是中央一團熾金色的火焰,火焰呈現明顯的長條形,光亮模糊了準確的形體。

安珀拄著法杖向那處火焰走去,威廉依舊跟著父親,但是他的心神完全被火光吸引,火焰的溫暖讓他渾身暖洋洋的,璀璨的金色看上去聖潔無暇。

他清楚就是這處火焰驅散了城堡內的黑暗陰冷,為這個大廳開闢了一片淨土,不受死亡的力量入侵。

安珀在火焰前停住腳步,威廉從他身後凝視著父親被火光染上淡淡金色的白髮,然後他就看到身為國王的父親在那火焰前深深鞠躬不起。

等到他走近後,他看清了那團火焰是為何物,便也學著父親彎下高貴的脊樑,所有人族都應該向其敬禮,拜倒在火焰的溫暖之下。

那不是單純的火焰,金色的光焰是在插在石壇中央上的一柄長刀上燃起的,那柄刀的材質一眼望去便是明明白白的骨頭,正是白骨上的金色紋路在熊熊燃燒。

安珀默然起身,對著身旁的兒子說道:“以前你一直不知道我們魯伯特王國的國之重器在哪裡,你也不知道湖海這個地區負責鎮守的死獄在哪裡,現在你知道它們都在這裡。”

威廉沉默了一會兒,他迷茫地對父親說道:“那麼……這處的鎮守者是誰?”

安珀嚴肅地回答道:“你很快就知道了,我帶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讓你去見他。”

“來吧,握住它的刀柄”,威廉在父親的鼓勵下攥緊了眼前長刀的骨柄,觸感並不灼熱,火焰在他手上跳躍,溫暖愜意。

金色的火焰開始漫延到威廉的手臂,然後逐漸覆蓋了全身,他宛如化作一具火人,身上的銀色和金色完美交融,絲毫沒有被燒傷的痕跡,但是身上持續有黑紫色的煙氣逸出,在火焰中被燃燒殆盡。

威廉覺得自己一身輕鬆,好像火焰卸去了一直穿在他身上的一件鐵衣,他明白這是來自火焰的淨化。

歷史上被這柄刀焚殺者不計其數,在黑暗紀元與“輝光奏鳴曲”齊名,為人類帶來了珍貴的希望。

安珀敬畏地凝望光焰簇擁的骨刀,“它的誕生遠在這個死獄誕生之前,這個死獄誕生遠在魯伯特王國建國之前,以魯伯特國王的名義可命令不了它們。”

國王輕輕撥開了兒子威廉握著刀柄的手,“別握著它太久,我們都不是它的主人。”

在威廉鬆開手的那一剎那,赤金色的火焰風暴爆發,光焰吞沒了一切,他們彷彿置身於宏大的日冕中,高速旋轉的風似將空氣也一起點燃了。

黑暗世界裡燭火照耀,一個個隱身於大廳內的不朽身影回應著光明的召喚,他們從黑暗中走出迷霧,看不清相貌也看不清衣飾。

他們無聲無息,他們的到來卻盛大得彷彿帶領著千軍萬馬,他們是來朝聖的,也是來獻身於史詩般的戰爭。

他們行走的中央,金色的身影站在安珀身邊,隱約可以辨認出來人類男性的特徵,卻彷彿永遠都會忘卻他的面貌,他似是籠罩在朦朧的光暈之中。

金色身影對著父子二人輕微地點了點頭,安珀領著兒子在那道身影前恭敬地單膝下跪,那道身影伸出光芒灼曜的手臂,握住了刀柄,光焰再次吞沒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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