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開門見山。”

夏桑梓作為會議的主持，直接摒棄了所有的客套：

“自伊萊飛船毀滅的大戰後，龍巢、議會和紫聯三家負責搜尋、打撈他們的遺骸，而就在今天早上突然有了緊急的發現。

我們拿到一些線索時就覺得事關重大，就開始邀請各位了，直到剛才，我們自己也只整理出一些隻言片語，所以沒有資料可以共享，只能由我進行口述。”

用的詞彙是邀請，但實際上，以現在三大勢力如日中天的聲勢，任何一個想要召開會議，都不會有其他勢力敢於無視。

夏的虛擬形象掃視了一圈，微微欠身表示抱歉，然後道：

“根據伊萊人科研序列主電腦上儲存的資料，我們發現末日在他們的歷史裡無處不在。他們對前代文明遺蹟的開發遠強於人類，而每一個前代文明，最終都毀滅於突然降臨的末日……”

“突然降臨？每一個？”來自大洋洲的共生者首領忍不住道：

“我理解您的意思難道是，每一個智慧文明，都會迎來末日？”

夏桑梓當即點頭：

“而且是不同型別的末日。”

“伊萊文明毀滅於智械危機，聖淵文明遭遇的是自然災害，汐族情況未知，但疑似和人類一樣，面對的是生化異變末日。”

俞玩沉凝了一下，插嘴道：“不過，聖淵文明的毀滅有待商榷，按照異能量衍射的訊息，他們幾乎已經度過了自然災害，整個文明卻突然倒下，甚至化作了災魔……”

“那就先撇開聖淵不談。”

大戰中，已經人機融合的路易斯安娜議長消耗巨大，赫爾曼·賓格再次代替了她參會。

老人揉搓著自己的大白鬍子道：

“事實很明顯了，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對文明——任何智慧生物文明的惡意，毋庸置疑。

它屢屢為文明帶來各種末日，似乎想要將文明扼殺在母星上。”

“母星？為什麼是母星？伊萊人不是早就有能力星際航行了嗎？”

有人非常敏銳，愕然而問。

“並非如此！”

赫爾曼道：“伊萊人是在發生了智械危機之後，藉助與智械的對抗和相應的研究，產生了技術爆炸，才終於把飛船給造了出來。

而且伊萊所記載的所有前代文明，不論在科技領域有多麼輝煌，都有一個共同點——在有記載的末日發生之前，它們在宇宙觀測和宇航技術上都沒有關鍵性的突破。

就算是發明了反重力引擎的那個文明，同樣也是如此。”

夏桑梓輕抿薄唇，語氣中有著濃濃的不可思議：

“所以說，一旦文明擁有接觸到宇宙空間的能力，或者接觸到了某個深度後，末日就發生了？

對背後的始作俑者而言，宇宙中有什麼文明生物不應該接觸到的事情嗎？

這離譜的，簡直就像是設定好的程式……”

赫爾曼點了點頭，低下頭來一陣操作，一些讓人看得頭暈眼花的天文觀測資料被共享給了在場各人。

他老人特有的那種破布嗓散發出令人不安的氣氛：

“伊萊人的電腦裡，不止有電腦裡那些歷史內容，還有更可靠的一手科研資料。

紫源與龍巢應該都知道，歐洲深空科學院與夏國一直有一份天文觀測協議，末日後，託俞執政官的福，從瀕臨破滅的臨州天文臺裡把那份最最重要的觀測資料給我們傳了過來。

我們用那份資料，我們自己幾十年觀測研究的成果，結合從伊萊星球上出發所進行的的星空觀測的資料，發現了一些問題……”

說到這裡，他沉默了好半晌，弄得氣氛凝重，許多人頗有坐立不安的感覺。

他的拳頭握緊，又鬆開，反覆幾次，才開口，卻隱藏不了嗓音中的絲絲抖動。

“無論是當年NASA發射的旅行者一號，後來夏國的盤古號遠航探測衛星，還是我們的赫爾墨斯光界探測器，它們實際經過的宇宙空間，由相對短近的望遠鏡拍攝記錄的航天資料，

和我們在地面上透過天文望遠鏡觀測，透過光路所計算出來的天文星象圖，都有著一些明顯的不同。”

“當然，當然……”他抬了抬手，制止某位急性子首領的話語：

“資料上有一點點出入是正常的，如果是科研的話，靠統計學校正就行了。

但問題是，通常來講，這種航天探測器和地面觀察資料的誤差，都是一些無法排除的擾動造成的隨機誤差，

然而在大多數資料上，這三個深空探測器，和光路計算的結果，卻存在著統一的系統誤差。”

隨機誤差，普遍見於理科類學術研究中，基本上無法透過硬性實驗條件的改善而改善。

這種誤差的根源無法找到，似乎出自完全隨機的混沌之中，好在透過實驗方法的設計最佳化，以及統計學技術，可以把誤差對實驗結果的影響平衡掉。

而系統誤差的意思是，無論怎樣切換觀測條件，只要保證控制變數，這個誤差都穩定地存在於探測器與光路計算之間。

換句話說，這種誤差的存在，顯示了某些穩定的影響因素的存在。

而且一下子就是三個探測器樣本，以及所有參與天文光路觀測計算的望遠鏡系統，都有影響……

要知道，這種探測器，都是一國宇航技術的最高結晶，絕無可能三個不同方向的探測器，同時出現製造了穩定誤差的故障因素。

“如果真的這些條件都滿足，那毫無疑問屬於有計劃的干預！”

老人口中的術語鏗鏘有力：

“另外，三個不同時代的探測器，因為效能不同，就算是誤差值也理應有所出入，但偏偏誤差值在三個探測器上都是一樣的。”

他重重地捶打了一下桌子：

“各位，這個宇宙，它在耍我們啊！

而且還是這麼粗糙的耍法。”

底下騷動了起來，還有人要求赫爾曼解釋。

後者緩緩道：

“如果不是三個探測器或者所有的近地天文望遠系統一起出了故障，那就是探測器遭受了某種極度規整的宇宙現象，導致了資料偏差。

呵呵，極度規整的宇宙現象……

自然界是混沌的，充滿了龐大的隨機誤差，絕不存在能規整到這個級別的現象！”

赫爾曼·賓格擲地有聲的話語，讓會場陷入了沉默。

“難道……我們一早就被其他外星人盯上了？”有人問道。

另一人質疑：“就算要影響我們天文學發展吧……這麼粗糙的手法意義在哪裡？系統誤差應該很好修正吧？除非……”

講話的人自己嚇了自己一跳，面色都呆滯了起來。

“除非什麼？”赫爾曼眼神恐怖。

那人嚥了口唾沫：

“除非……那個我們猜測的存在，能夠保證覆蓋住全部深空探測器——任何方向的探測器都可以進行影響。

難道他們的目的，是封鎖對我們封鎖宇宙深空的真實資料？”

俞玩提出質疑：

“那製造系統誤差的意義是什麼？據我所知，干擾電子裝置，製造隨機誤差，會比系統誤差更容易，更難以發現吧？”

眼見討論進入白熱化，前所未有的混亂席捲了在場所有人的思想，夏桑梓立馬站出來打斷。

“44號提供了一條重要資訊——一些破碎的計算機中沒有修復回來的資訊。

她說，他們的科學家曾經認為宇宙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因為整個可觀測的宇宙範圍內，就只有我們和他們的兩顆生命星球。

但她也不知道伊萊科學家為何這樣認為。”

赫爾曼立刻皺眉：

“它們的宇航技術比我們先進，觀測應該比較可靠。

但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要麼就條件嚴苛，只有一顆生命星球，要麼就條件多樣化，發展出不少生命星球。偏偏在五百光年的近距離內，兩顆星球都發展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文明，又被一代又一代的末日所摧毀。

末日的製造者，與系統誤差的製造者……”

生化危機也就罷了。

自然災害？

讓本不應該存在的AI智慧強行突現出來？

長生者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

他們生活的世界，更是出現了鬆動的世界規則這種，將形而上直接拉到形而下的恐怖東西。

宇宙是一個……巨大的謊言麼？

赫爾曼深吸一口氣：

“議長懷疑，背後對文明動手腳的，可能是宇宙牝口中的神明——宇宙母。”

此言一出，眾皆愣神。

然後出現恍然的神情。

宇宙牝，這個神奇的秘會，在世界範圍內相對而言比較低調，但一直做著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且從最開始就掌握著直指基因密碼的高深技術。

神不神的，到了在座各位的地位，都不再信這鬼話了。

但是名為神的某個存在，卻在足夠豐富的線索下，令人感到深深的驚懼。

有人窸窸倏倏，有人眉頭微動，有人沉默，面色如喪考妣，

但沒有人站出來說話。

剛才還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會議，突然間就陷入了冷場。

由於這次會議談論的一切，都預計和末日的深層次原因，和那些造成異常的根源有深刻的關聯，因此仍在囚禁狀態的伊斯塔也一同接入進來。

她沒有顯現形象，只是能夠接收視聽資訊，默默地觀望這一切。

混亂從東八區的下午持續到傍晚，各位勢力首領稍作休息，讓自家的研究人員對今天這些詭異的訊息商討研究，

東八區進入夜晚後，會議再次上線，但依舊是眾說紛紜。

伊斯塔從頭聽到尾，身在嬴川市議會大廳的那張臉表情數度變換，似乎內心在做著激烈的掙扎。

銀月升空，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疲憊的神色。

她突然展開了一個自嘲的微笑。

俞玩那裡，接到了龍魂谷遞過來的一個訊息。

伊斯塔說，她有話要說。

俞玩臉上掛著擔憂的神色，但是沒有阻止她的行為。

他早就知道：

以她長生者的怪異身份，卻和達依曼·卡米利相反，選擇了站在人類這邊，

那麼，有些話，終究得說出來的。

龍巢和陰影議會共同同意後，這位銷聲匿跡了許久的特殊的陰影議會議員，再次出現在眾人眼中。

眾人緊張與期待交雜，等她開口，卻直接被劈頭蓋臉一頓溫和的斥責：

“你們並不是找不出答案，

你們只是不想找出它，心裡在逃避，總是在有意識地避開那個答案而已。”

眾人茫然。

伊斯塔沉默一會兒，問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

“你們記得，伊萊人怎麼稱呼自己的母星的嗎？”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夏桑梓立刻看向了強烈要求參會的44號。

44號沒有猶豫，直接道：“BZ1129366。”

眾人自然地點了點頭，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伊斯塔，彷彿在說有什麼問題嗎？

伊斯塔見到俞玩也露出同樣的表情，目光輕顫，繼續問道：

“那人類，我們人類，如何稱呼自己的母星？”

“你到底想說什麼？”有人不耐煩起來。

伊斯塔看向俞玩，後者雖然也疑惑，但配合地說出了母星的名字

BZ1129375

“怎麼了？”

伊斯塔沉默了一會兒，繼續發問。

“太陽系的第一顆行星是什麼？”

“水星啊。”

“第二顆呢？”

“……金星。”

“那麼……第四、五、六呢”

“火星、木星、土星啊！”

“好，那現在，太陽系的第三顆行星，人類的母星，叫什麼名字？”

“當然是BZ1129375了！”

一群人用理所當然的表情看著伊斯塔，看得她心裡微微發寒。

只有俞玩、夏桑梓、楊惜言三人臉上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卻好像有什麼東西梗在腦子裡，想不出究竟問題出在哪裡。

伊斯塔慘然一笑：

“理論上，作為自成系統的世界，一切事物的相互關係都需要合乎基本邏輯。

但是為了避免實驗參與人員迷失，實驗體在構造的時候埋下了唯一一個違反邏輯鏈條的節點，那就是智慧生物關於自己母星稱呼的認知。

你們會發現，無論是聖淵文明、汐族文明，還是人類，對這顆星球的稱呼都是一樣的。

也都同樣不符合語法的基本邏輯。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這麼一個關鍵節點的擾動，實驗體內的本土文明生物才有機會利用世界規則的鬆動，出現所謂的異能，或者技術大爆炸，來對抗壓力測試——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末日——造成的災難。

不然，怎麼可能會存在只花費幾年時間，就跳躍了一整個世代的技術爆炸啊？”

俞玩的腦袋，彷彿被一把重錘狠狠砸中了。

“我們……我們的世界……

我們的宇宙是？”

伊斯塔艱難地點頭：

“是虛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