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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拆解〔2〕

快行至麗景門時,另一個騎馬人從南邊迎向疤臉漢,走近時,兩匹馬一起停住。梁興見疤臉漢在馬上躬起身,露出敬懼之意,對面那人顯然是他上司。只是離得有些遠,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能望見身形僵直,極傲冷。冷臉漢?

兩人沒說幾句話,那僵直身形便驅馬向這邊行來,疤臉漢則側身回望了一陣,再繼續向南。梁興見那人迎面而來,這是條直路,不好躲避,他只得微低下頭,照著梁紅玉所言,轉頭不轉眼,靠著路邊慢慢繼續前行。幸而沿路都有行人,他跟在一個瘦高個兒身後。不久,那僵直身形便行至近前。梁興一眼都不敢看他,仍微低著頭,望著前頭瘦高個兒的後背。僵直身形的目光也極僵,騎馬經過時,絲毫沒瞅梁興。梁興這才放了心,繼續行了一段,他才偷偷回頭,見那僵直身形照舊僵直著身子,望北面緩緩而行。

梁興不敢大意,先停住腳,假意在路邊等人,確信四周並無可疑之人後,才轉身向北,卻不敢行得太快。幸而路上車馬不多,始終能遠遠望見那僵直頭影。望著那人快到望春門時,梁興這才加快了腳步,那裡進出城的人多,而且路口縱橫,極易跟丟。他追到離那人幾十步遠時,才又放慢了腳步。

那人頭戴一頂黑綢頭巾,身穿淺褐緞衫、黑綢褲,腳上一雙黑皮靴,看衣著,雖不顯眼,卻甚精貴。馬邊斜掛一柄刀,僅看刀鞘,便是上等精工之器。到了望春門,那人驅馬拐向東邊牛行街。轉頭時,梁興才看到他側臉,三十出頭,臉龐瘦長,鬍鬚不多,但極黑硬,尤其那目光,陰沉鐵硬,狼眼一般,應該正是冷臉漢。

牛行街直通皇城宣德門,路上車馬行人極多,梁興鬆快了許多,一路不緊不慢跟著。快到外城新曹門時,那人折向南邊一條小街,行了不遠,又拐進西邊一條巷子。梁興忙加快腳步,到那巷口扭頭一瞅,卻不見了那人身影,只聽見左邊第二個院子的關門聲。那人應是進到了裡頭。

他在巷口站了片刻,見旁邊院裡走出個老者,他等那老者來到巷口,忙上前詢問:“老人家,勞問您一聲,左邊這院子的主人是什麼人?”

“那主人姓鐵——”

梁興心裡一驚,猛然想起施有良被火燒死前連聲嘶喊:“救我妻兒!貼職!”施有良話語帶有山東口音,那“貼”其實是說“鐵”?正是指這姓鐵的?

那老者繼續言道:“他去年才典了這宅院,常日裡並不和我們這些鄰舍往來,也並未娶妻,只有個小妾。那婦人說,他是殿前司將官。”

梁興忙謝過老者,見斜對角有間家常三刀面館,自己也已經肚餓,便走了過去,要了一大碗麵,坐到門邊,邊吃邊瞅著那院門。

姓鐵的是殿前司將官,此前卻並未見過,他為何要染指梅船案?他手下那群狠劣之徒,難道都是禁軍兵卒?不對,那些漢子手臉並未見刺字,應該都是市井閒漢、江湖盜徒。

梁興理不出頭緒,吃過麵,他先走進那條巷子。經過那院子時,見院門緊閉,裡頭隱約傳來一個女子嬌怯聲音,還有一陣馬打鼻響聲。他沒有停步,繼續前行,走了十幾家後,見前頭路斷了,心想,如此便好,只須守住那邊出口。巷子裡極安靜,他不敢停留,轉身慢慢走了出去,再次走過那院門時,裡頭響起一聲男子怒喝,接著便是碗盞跌碎聲,自然是那姓鐵的焦躁使氣。讓他如此焦躁的,恐怕是楚瀾。那小妾也著實可憐,隨了這樣一個冷心冷臉人,怕是不好挨。

出了巷子,來到小街上,他左右望望,這街上人也少,站久了,怕會有人起疑。他記起街口有間茶肆,便返回到街口,揀了最靠邊的座兒。坐下後,扭頭將將能望到那巷口,於是要了碗煎茶,坐著歇息覷望。

一直坐到天色暗下來,他才起身,在那小街上,慢慢來回走了兩遭。街南頭有座小小寺院,從那寺門前也能望見那巷口,他便坐到寺門邊臺階旁的暗影裡,即便被人瞧見,也只會當他是個乞丐。他縮在那裡,不由得暗樂。

但坐久了,夜氣升起,便覺得骨頭痠痛。好在夜色漸深,街上已少有行人,起身貼牆走動走動,也沒人發覺。

將近午夜時,他幾乎睡著,卻被一陣蹄聲驚醒。睜眼一瞧,淡月下,一個黑影騎馬拐進了那個巷子,瞧著有些緊急。雖只一瞬,梁興見馬上那身影后背有些佝僂,是那疤臉漢!

梁興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快步走向那巷口⋯⋯

四、打問

程門板疲然回到家中時,天早已黑了。

一對兒女見到他,歡笑著迎了上來。這一向都是這般,兒子總要撲到他身上,女兒雖仍不敢靠近,卻也不再那般怕他,笑著喚聲爹,便跑去給他端盆打水。今天他雖然累極,卻也盡力笑著,一把抱起兒子,任由他摸拽自己下巴上的鬍鬚。穿過店鋪,走到後院,妻子已從壁上摘下拂塵,含笑等著他。他放下兒子,從袋裡取出個小油紙包給了她,裡頭是今天在茶樓吃剩的乾果。杏仁被王燴全部吃盡,他掏出身上僅餘的二十來文錢,又添買了一小把。這些天回家前,他都要給兒女買些小吃食。

妻子走過來,輕輕替他撣去周身灰塵。見他一臉疲憊,忙叫他洗過臉,擺上了酒菜,讓兒女莫要擾他,勸他多吃幾盅酒消乏。他笑著點頭坐下,看著桌上酒菜,心頭一陣暖,乏氣也隨之散了許多。

夜裡回到臥房,妻子才問:“我瞧你不只是累,怕是遇到為難事了?”

他點了點頭。原先他從不與妻子談論公事,這些天卻漸漸願意說幾句。

張用讓他查阿翠常去的那三十八家官員,他雖分了一半給範大牙,自己卻仍得跑十九家。多走些路,他倒不怕,怕的是這些官員職階都不低,不好徑直去問。此事又得隱秘,不能驚動那個阿翠,得私下裡悄悄打問才成,他卻一向最拙於與人攀話。

他去的頭一家是位兵部侍郎。他到了那宅院前,見院門開著,便朝裡輕喚了兩聲,有個男僕走了出來,見他身穿公服,便問:“你是哪裡差來的?”

“開封府。”

“有公幹?”

“私事。”

“何人差你來的?”

“無人差使,本人有件私事向你打問。”

“什麼事?”

“有個叫阿翠的年輕婦人,她常來府上售賣首飾,你可見過?”

“沒見過。”那人砰地關上了院門。

程門板又窘又惱,愣了片刻,卻毫無他法,只得轉身離開。

他走了十幾裡地,又接連問了三家,情形都大致相同,那些一聽是私事,都立即掉下臉,哪怕聽完,也都搖頭說不知。他又累又憤,看天黑了,只得回家。

妻子聽完,卻笑起來:“若是其他公事,倒也沒法。這是私下裡打問人,那便好辦多了。”

“嗯?為何?”

“我啊。”

“你?”

“這事我在行,我去替你問。”

“這哪裡成?”

“有何不成的?你既然要裝作打問私事,便該裝得像些。那阿翠是女的,我去打問才更便宜。”

程門板猶豫起來。

“怕什麼?你要的不過是一句話,我把這句話替你討問來便是了。”

第二天清早,妻子不由分說,換了身新鮮衣裳,頭上的插戴也揀了幾樣精貴的,將鋪子和兒女交代給僱的那婦人。去對面租了頭驢子,讓他帶好紙筆,催著他一起出門。

程門板一想到倚仗婦人去公幹,心裡便極羞窘,但看妻子興致那般高,一副手到擒來的氣勢,不忍拂了她的意。再想到自己昨天連遭四回冷拒,只得強忍不情願,扶妻子上了驢,自己牽著。看單子上最近的是左司諫府宅,便先往那裡趕去。

快到那左司諫宅門前時,妻子下了驢,叫他牽到一邊等著,而後腳步輕快往那院門走去。程門板怕人瞧見,躲到路邊一棵大柳樹背後,裝作歇息,不時偷偷瞅望。見妻子走到那院門前,抓起門環敲了敲,裡頭出來箇中年僕婦。妻子雙手比畫著,不知說了些什麼,而後又拔下頭上的簪子,給那僕婦瞧。接著又說了幾句,這才笑著轉身離開。

他仍躲在柳樹後,妻子尋了過來,一臉得意:“記下來,阿翠最後一次到這府宅,是去年臘月初十。”

“你將才說了些什麼?”

“我說我家郡君夫人買到幾根假銀簪,裡頭混了錫。聽說那賣簪子的也去過她府上,因此來尋問尋問。”

“她沒問是哪家的郡君夫人?”

“自然要問,我記得你那單子上有個兵部劉侍郎,便說是他家。”

“你不怕她家夫人去劉侍郎家問?”

“怕什麼?我問完之後,才說不是一個人,去我家賣簪子的是個老婆子。”

程門板愣了片刻,才想明白,不由得笑了起來。

“如何?”妻子也笑起來,“你莫只顧著笑,快拿紙筆記下來,一共十九家,問多了便要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