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又安的話,真實,殘酷,直白。
明晃晃地告訴元春,她說是貴妃娘娘,其實就是皇帝的姨娘。
賈家說是勳貴,但撐死了也就是皇帝的奴才之一。
賴大現在好歹還是個大管事,掌握實權,對榮國府很重要。
賈家連賴大都不如,已經只剩下輩分和所剩不多的影響力,沒有一丁點權力,全憑賈母一張老臉撐著。
嗯,賈母完美對標賴嬤嬤。
一模一樣。
其實元春對標襲人更恰當,襲人回孃家和元春省親的劇情可以說是如出一轍,只是換了名字、身份,其他都一模一樣。
元春之前從未想過這些事情,此時聽了潘又安的對比,頓時怔住,一字一句地回味,琢磨。
許久之後,悽慘一笑:“原來,我們榮寧二府與賴氏兄弟竟沒多少區別。”
潘又安點頭:“雖說地位、財富、權力還是有所不同,但真實處境卻別無二致,尤其面對主子的惡意時,毫無還手之力,皇后要殺你,殺也就殺了,沒有人替你主持公道,甚至沒有人敢追查這件事情,報到你家裡,隨便編造個死因就行,甚至用不著編造,直接說一聲暴斃,你爹孃老祖宗能如何?”
元春聞言,全身發冷,又驚又怕。
但很快調整情緒:“這次是我大意,多虧了師兄,否則,我已經沒了。”
潘又安點頭:“明白就好,在這裡,容不得一丁點大意,千萬不要以為你是貴妃娘娘就有了依仗,你的對手若是膽小怕事瞻前顧後的還好,但很明顯,皇后不是善茬,她真敢弄死你,而且不帶一點猶豫,下午回去,晚上就送來了雞湯,甚至等不得過夜,可見殺你之心極重。”
元春深吸一口氣,摟住潘又安:“師兄,那我現在怎麼辦?”
“要麼忍了,要麼反擊。”
“如何反擊?”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能行?”
“你點頭,我讓她見不著明天的太陽。”
元春眯起眼睛,望向坤寧宮,咬牙點頭:“辛苦師兄,師兄,若非實在沒辦法,我絕不願意委屈你做這下三濫之事。”
潘又安笑笑:“下三濫?不,這是偉大的事業,是咱們造反大業轟出去的第一炮。”
元春再次重重點頭:“他不仁,休怪我不義。”
潘又安朝抱琴道:“把雞湯倒出來,換個湯盅盛著,把湯盅還給那位姑娘,讓她回去覆命。”
抱琴深吸一口氣,聽從吩咐,騰換湯盅,到客廳,把湯盅還給翠果。
翠果甜甜道謝:“謝謝抱琴姐姐,我回去覆命,改日再來找你玩。”
抱琴神情怪異,點點頭:“回去吧。”
回到臥室,朝潘又安道:“那小丫鬟,可能不知情。”
潘又安嘆口氣:“她知情不知情都不重要。”
“就是覺得可惜,剛十五歲的小丫鬟,進宮不滿一年,家人託了不知道多少關係才送到皇后身邊。”
“你認識?”
“見過幾面。”
“聽你這意思,想讓我救她一命。”
抱琴猶豫片刻,低聲道:“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
潘又安笑眯眯地反問:“你求我?”
“奴婢求,求……”
“喊一聲爺來聽聽。”
“奴婢求爺救救翠果。”
“繼續。”
“爺~”
抱琴也豁出去了,拿出十二分的溫柔勁兒討好潘又安。
她心態與元春不同。
以前,她在榮國府也是副小姐待遇,記憶中的潘又安卻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廝,除了長得俊俏別無特別之處。
現在,她的身份水漲船高,成了貴妃娘娘最信任的貼身丫鬟,回去榮國府,就連賈母也要對她客客氣氣,元春就是她的靠山。
可是,她的靠山卻被潘又安擺成九九八十一般姿勢,地位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強烈反差,讓她一時間無法完全接受。
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
以至於心裡很彆扭。
但很快就徹底忘記這些,忘我地討好潘又安。
坤寧宮。
翠果回去,蹦蹦跳跳地向皇后身邊的大丫鬟覆命:“香雪姐姐,雞湯送過去了。”
香雪淡淡地問:“喝了?”
“奴婢沒見著,不過湯盅乾乾淨淨,應是喝了的,抱琴姑娘也很開心,還說明日要好好謝謝皇后娘娘。”
“不是讓你看你賢德貴妃親口喝下去的嗎?”
“貴妃娘娘在臥室,奴婢進不去,只能在客廳等候。”
“哼,”香雪哼了一聲,想了想,掏出二十兩銀子:“辛苦你跑這一趟,這是二十兩銀子,娘娘賞你的。”
翠果猛地瞪大溜圓的大眼睛:“這麼多?”
又急忙擺手:“不行不行,奴婢不過做了些本分之事,哪敢要這麼豐厚的打賞,香雪姐姐,你還給皇后娘娘吧。”
香雪聞言,眼角閃過一絲冷笑,收起銀子,淡淡道:“回去睡覺吧,今晚上不用你值夜,我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年後你爹就能升官了。”
翠果更喜,跪下磕頭:“多謝香雪姐姐,多謝皇后娘娘。”
這正是她入宮的使命。
入宮前,她姐姐、母親、父親、哥哥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好好伺候皇后娘娘,還說他們家的未來就係在她身上,把皇后娘娘伺候好,她便是全家的大功臣,待十年期滿,就起八抬大轎接她回家享福。
香雪姐姐真好,我只是跑了個腿,就幫我說好話。
如此一來,很快就能完成使命,說不定還有機會早早離開皇宮。
翠果返回小單間,從櫃子裡取出一隻老家特產虎頭帽,抱在懷裡,甜甜睡去。
她是山西上黨郡人氏,上黨郡有給娃娃縫虎頭帽虎頭鞋的風俗,她入宮時什麼都沒帶,只帶了這麼一隻從小抱到大的虎頭帽。
皇后臥室。
香雪進門,小心翼翼對皇后道:“娘娘,雞湯送過去了,翠果那小蹄子沒能進了臥室,沒親眼看著賈元春喝下去,只拿著空蕩蕩的湯盅回來。”
皇后皺眉,嫌棄道:“廢物!”
香雪急忙跪下:“娘娘恕罪!”
“派小李子把翠果那小蹄子處理掉。”
“是!”
“再派人盯著鳳藻宮,一有動靜立刻來報。”
“是!”
“若姓賈的平安無事,證明她一直在提防本宮,那就讓她多活兩天,再想別的辦法。”
“是!”
“若是死了……”皇后嘴角浮起一絲獰笑:“第一時間派人送信到賈府,讓他們嚐嚐樂極生悲的滋味,最好直接氣死那老不死的。”
“奴婢記住了。”
“去辦吧。”
亥時四刻。
坤寧宮內靜悄悄的。
便是守門太監與嬤嬤,也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巡邏的太監嬤嬤們更用棉布包著雙腳,躡手躡腳地走路,只因皇后喜靜。
若是不小心發出一點動靜又恰好被皇后聽見,輕則杖責,重則打死。
皇后打死幾個太監嬤嬤比碾死幾隻螞蟻還輕鬆,都不用開口,一個眼神就能辦到。
太監李德全徑直走進丫鬟和宮女們住的院子。
守門的嬤嬤見狀,只當什麼都沒看見,轉身背對院門,低頭祈禱不會連累自己。
李德全更渾不在意,直奔翠果住的小單間,大搖大擺地撞開房門,直奔小床,一把掐住翠果的脖子,提留起來,惡狠狠地問:“銀子在哪?”
翠果驚恐欲絕,急忙指向牆角。
李德全哼了一聲,單手掐著翠果直奔牆角,在一堆雜物中翻出一個小盒子,開啟,全是零零散散的銅錢和鉸成星星點點的碎銀子,加起來還不到五兩。
“呸,窮鬼!”
李德全罵了一聲,把零碎銀子全部揣進懷裡,低頭看見翠果掛在脖子上的虎頭帽,只當裡面還藏著銀子,一把奪過,猛抓兩把,沒抓著硬物,不甘心,抬手就撕。
翠果見狀,登時大急,雙手死死扣住掐著自己脖子的手腕,兩隻小腳瘋狂蹬踹。
只是李德全身高體壯,胳膊上能跑馬,還有一身霸道的橫練功夫,一身武藝在眾多太監中名列前二十,渾不在意翠果的騷擾,一心搜刮銀子,這是他最重要的斂財手段。
這時,一顆石子飛出,擊中他手腕。
“唔——”
他悶哼一聲,急忙轉身,環顧四周:“什麼人?”
沒有任何發現。
忍著劇痛,自腿側拔出一把短劍,小心後退兩步,貼牆站定,搜尋片刻依然沒見動靜,舉起短劍直刺翠果胸口。
先完成皇后娘娘交代的差事。
剛抬手,劍上傳來一股強大的拉扯力,託著他往半空飛去,驚慌間只能鬆手,眼睜睜看著短劍飛上屋頂。
然後,這才看清楚屋頂房樑上蹲著一人,一襲白衣,蒙面露眼。
什麼人?
什麼時候進來的?
如何奪走我的短劍?
哪來的膽子潛入坤寧宮?被發現,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然後,忽然想到前兩日有高手潛入皇宮刺殺陛下的事情,登時大駭,轉身就跑。
可還沒來得及轉身,便昏死過去,撲在地上,一動不動。
潘又安輕飄飄落下,拾起地上的老虎帽,拍打幹淨,遞給翠果,捏捏她的臉蛋:“謝謝你抱琴姐姐吧,是她求我來救你。”
說完,提起李德全出門,縱身上屋,直奔皇后寢宮。
坤寧宮說是宮,其實是個偌大的宮殿群,由若干個大大小小的宮殿組成,像個小號皇宮,還包括皇后處理後宮事務的辦公區,以及丫鬟太監們的工作區,更有皇后專屬生活區。
皇后寢宮位於坤寧宮最中心處。
潘又安這次不再掩飾行蹤,大搖大擺地飛躍圍牆,直奔坤寧宮。
不等靠近,便有密密麻麻的弩箭射出,宮殿四周包括屋頂忽然冒出三十多個太監,端弩瞄準潘又安齊射,是負責守衛坤寧宮的暗哨。
同時急促的鑼聲打破坤寧宮的寧靜。
“有刺客!”
“坤寧宮有刺客!”
“保護皇后娘娘!”
“刺客白衣蒙面,疑似前日之人!”
“速速增援!”
“圍住他,別讓他跑了!”
“召集御林軍!”
“……”
皇宮內登時大亂。
與坤寧宮只隔著個養心殿的乾清宮內,永平帝聽到動靜,想都不想地開啟地道鑽進去,在龍禁尉的保護下三拐兩拐拐進一處更隱蔽的地道中,躲避刺客。
御林軍、錦衣太監卻急忙直奔坤寧宮,很快就把坤寧宮圍得嚴嚴實實。
潘又安卻理都不理,迎著弩箭衝過去,抬手一揮,一股掌風吹出,三十多支弩箭倒飛回去,命中那些太監。
無一倖免。
下面的太監看到這一幕,驚駭欲絕。
潘又安卻已經衝進坤寧宮,提著李德全直奔臥室,見著驚慌逃竄的女人,抬手把李德全擲過去,淡淡道:“皇后娘娘?”
砰——
李德全腦袋砸在柱子上,腦漿迸裂。
皇后看到這一幕,膝蓋一軟,緩緩癱倒,強忍恐懼道:“你,你別亂來,我是皇后,你,你殺了我,皇上不會放過你!”
潘又安笑笑:“皇上?他不惹我則罷,他敢惹我,我殺他如殺螻蟻!”
又笑道:“再說了,皇上會為了你這麼個年老色衰的女人與我為敵?我覺得不可能!他算計得那麼清楚,不會幹那種傻事兒。”
皇后又急忙哆哆嗦嗦道:“我,我姓李,我父親是湖廣巡撫李知棠,我哥哥是固原鎮指揮使都指揮同知李興思,你,你殺了我,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甚至會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
潘又安笑笑:“湖廣巡撫,指揮同知,永平帝還真信任你們這一大家子。”
“陛下還未登基前,我們一家就已經傾盡所有支援陛下,所,所以,陛下也會為我報仇!”
“呵呵,不過是個新上任的湖廣巡撫而已,比一門雙國公的賈家如何?”
“賈家?”皇后猛地瞪大眼睛:“你,你是為那個賤婢而來?”
“賤婢?”潘又安抬手便是一巴掌,掌風呼嘯而過,抽在皇后臉上,抽得她在地上轉了好幾圈,這才冷冷道:“論貴賤,你連跟她相提並論的資格都沒有!”
皇后捂著臉,不敢再說話。
潘又安也不說話,掏出那罐雞湯,抬手扔過去:“給你留點體面,自個兒喝了,你不喝,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在坤寧宮牌匾上,讓那些太監宮女還有御林軍好好看看他們心目中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后娘娘長什麼樣。”
皇后聞言,絕望地閉上眼睛,片刻後,顫顫巍巍地捧起湯盅,開啟,送到嘴邊,卻在仰頭的瞬間,抬手奮力擲向潘又安,同時從腰間掏出一柄火槍,對準潘又安扣動扳機。
“砰——”
一聲咆哮,黑暗中綻放一朵明亮的火光,一顆子彈與咆哮聲一樣的速度射向潘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