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難道你以前沒見過這種場面？”

韓老人不知什麼時候跟上來了，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周澤。

很顯然，整個地下城所有地方都有這種情況，只要是地下城的居民，不可能不清楚狀況。

周澤明白，韓老人有些懷疑自己的身份。

他笑道：“是的，我生活的地方還沒發生這種事。”

劉玟驚訝道：“你是哪個區的，你們的區老大怎麼這樣好？”

周澤沒有回答，因為有三個人已經上到二樓，正從門前經過。

三個人中間的那位身材壯碩，身高足有190厘米以上，從人身邊走過時，就像是個小巨人，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小巨人的穿著卻很考究，與他現在正要做的事有很大的反差，看著像是個有教養的紳士。

小巨人兩邊則跟著兩個穿背心，光著膀子的男子，這兩個人不斷地轉動腦袋，像是在四處搜尋敵人。

三人沒在5號房門前停留，而是直接走向6號房。

6號房的主人是個四十來歲，身材瘦小，頭髮稀疏的男人。

小巨人從男人手中接過一疊鈔票，隨意看了看，不滿道：“這麼少？”

男人賠笑道：“我媽前天生病買藥花了不少錢，我手裡就只有這些，邱哥寬限幾天吧。”

邱哥道：“今天我給你寬限，明天就有人敢抵制管理費，不是我要針對你，實在是公事公辦。”

說罷，他擺擺手。

兩個小弟推著6號房的男人進房，男人死活不想進去，他兩手拼命抓住門框，向邱哥求饒。

兩個小弟硬生生掰開他的手指，把他拖進房裡，很快房裡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音，男人的慘叫，以及老婆婆的哀求聲。

周澤回頭看看劉玟，問道：“他們怎麼不向你們要錢？”

劉玟不屑道：“我哥是發動機維修員，奶奶更獲得過一級勳章，每年過年議長都要來拜訪，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我家騷擾？”

周澤點點頭，又問道：“聯合政府就任由他們胡鬧？”

韓老人道：“聯合政府的權威不像在地表時那麼強了，對於基層的管理，只好放權給基層的這些強人。”

周澤笑道：“說是放權，恐怕用勾結這個詞更準確吧？”

韓老人沉默不語。

周澤道：“地下城中本來就物資匱乏，生存艱難，人們還要受到這些地頭蛇欺辱，又沒有物質，又沒有尊嚴，活得連豬狗都不如，有反叛軍起來鬧事，也就不難理解了。”

韓老人一時也有些茫然。

她對反叛軍想要停止流浪計劃的想法感到痛心，因為流浪計劃一旦停止，過去幾十億人的血都白流了，那些人地下有知，恐怕會終夜泣血。

可如果不停止流浪計劃，難道就任由地下城裡的人們過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而且，她還知道，最讓人們難以忍受的還不是這些，不論是物資匱乏，還是受人欺負，都不如另外一件事最能摧毀人的信心。

那就是沒有希望。

聯合政府到現在也不能給出準確的訊息，到底要流浪多久，才能找到合適的地方。

二十幾年前年聯合政府還在宣傳，已經觀測到一處理論上可行的位置。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聯合政府就不再這麼宣傳了，而是悄悄把曾經的稿件撤回銷燬。

人們暗中作出許多猜測，可都不能得到確信。

韓老人很不想承認，可她心底隱隱有種預感：

人類恐怕已經走上絕路。

幾十億人的鮮血終究是白流了。

想到這裡，她的眼眶裡再次滾下淚來。

周澤繼續往外看，

兩個小弟很快從6號房出來，三人繼續往後走，後面的住戶都老實地把規定的管理費交上。

8號房住的是一對年輕夫妻，妻子看著有二十五六歲，雖然說不上十分姿色，但也秀麗可愛。

邱哥在8號房門前停了一忽兒，沒有要錢，直接往後走去。

等把這層樓的管理費都收齊，邱哥走回來，吩咐兩個小弟繼續到樓上收錢，自己則推著女人進入房間，把丈夫留在門外。

丈夫是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他的臉像是被火燒了一般通紅，兩隻拳頭捏得咯吱響。

他低著頭不敢四處打量，可耳朵裡所彷彿聽到整棟樓的住戶都在議論他。

賣老婆的沒用男人！

男人身體微微顫抖起來，襯衣的硬領卡得脖子有些不舒服，他扭一扭頭，忽然看到有個年輕人正倚著5號房的門框看他。

男人頓時火冒三丈，舉起拳頭，怒道：“看什麼看，小心我揍你！”

周澤笑道：“對我發火是沒用的，又不是我摟著你老婆睡覺。”

男人的心被刺痛了，他三兩步跨過來要和周澤拼命。

周澤道：“你可想清楚，打了我，別人只會說你欺軟怕硬，惱羞成怒，可你若是現在衝進房間，別人都會稱讚你是個好漢，而且你還能真正為自己報仇。”

男人猛地站住腳，他顫巍巍走回門前，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做。

房門忽然被人拉開，邱哥從裡面走出來。

“你在這做什麼？”

邱哥看到男人面對房門站著，質問道。

男人身子打顫，忙道：“沒什麼，沒什麼。”

邱哥冷哼一聲，一把推開男人，沿著樓道往外走去，路過5號房時，他疑惑地看一眼周澤，心想，以前沒見過這人，難道是韓老太的親戚？

周澤卻在心裡暗自計算著時間，心想，才三分鐘，這個邱哥看著人高馬大，原來這麼不中用。

他把頭縮回房間，正要把門關上，卻聽到8號房傳來一陣摔打聲，隨即便是女人的尖叫：

“你對著我厲害什麼，要不是你不頂用，我用得著去做這種下賤事，如果不是我，你能保住現在的工作，咱家還能過下去？”

“我不頂事？你等著瞧，老子馬上就會做一件大事，你這賤人還有姓邱的，還有所有看老子笑話的人，你們都走著瞧！”

周澤搖搖頭，心想，老婆就在家裡被人侮辱，卻不敢出手，難道有勇氣做什麼大事。

晚上週澤就在韓老人家裡住宿。

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在地下城裡走了一天，接觸了許多人，得到的印象讓他有些失望。

他本以為，面對滅亡的危機，人類能放棄彼此間的隔閡，團結成一個集體，共同對抗災難。

這是他看到這顆流浪星球時，對這個文明產生的印象。

卻沒想到，連這樣大的災難，也不能讓人們放下階層的差異，放下對別人的損害。

而且這個文明的人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勇敢。

周澤忽然沒有了繼續留在這顆星球的興趣。

他正打算就這麼離開，繼續去星空中流浪，卻莫名其妙想起當初自己面對導師時的狼狽模樣。

雖然程度有差異，可性質上，自己和那個男人又有多大不同呢。

如果不是突然被坎特人帶走，又意外擁有了現在的力量，自己恐怕也未必能勇敢到哪裡去。

普通人不就是這樣嗎，時常被人拿捏著，在夾縫中苟且度日。

哪怕偶爾被人逼得憤怒了，想要奮起反抗，可是心裡有太多顧忌，最後不得不忍下來。

勇敢常常是要以實力為後盾的。

周澤發現，自己因為過強的武力，漸漸失去了對普通人處境的感受。

算了吧，還是先留下來吧。

他也許該見見所謂的反叛軍，他們或許能讓這些逃難者過得好一些。

他既然來到這顆星球，總要做些什麼，要不…就從扶植一個政權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