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太陽落山前,廖黎的中軍已經抵達常青縣。
因為一把斷刀插死岳氏子的餘威尚在,常青縣縣令帶著縣尉縣丞親自出城,到三里外迎接廖黎。
三里亭殘碑旁,二十盞“肅靜“燈籠被野風吹得忽明忽暗,照見亭中石桌上三甕松針酒。
夕陽溶金,染得墊道黃土金黃一片。
一應大小官吏分列兩旁,如同迎接上官一般。
若是一般都尉,縣令絕對不會多走一步,但面對這位廖都尉,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小心。
縣令官袍下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看著遠處密林中源源不絕的旌旗,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漆盒的鎏金鎖釦——那裡面裝著老師給他的一封信。
內容不多,主要提及一件事。
司天監星宿官嚴菱在朝堂上給廖黎請封之事。
雖然暫時壓下了,但若是守山軍真能破山伐廟,鎮守渠山地脈,那封侯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雖然廖黎現在還只是一個都尉,但在整個天下都算有了幾分名號。
若是惹得他不快,就算老師都救不了他。
黃土之上,挽弓跨馬的哨騎呼嘯而來,也不與眾人打聲招呼,如同燕型分成兩隊,向一眾人身後的常青縣而去。
前後過了上百騎,轟隆隆的馬蹄聲像是響雷一般,震的眾人腦瓜子木木的。
整個常青縣方圓三里,全部撒上了守山軍的哨騎。
還沒等縣令等人反應過來,一批一批身著輕甲的槍騎兵提馬而來,列陣兩側,將眾人包裹在中央。
若有若無的黑色煞氣激的眾人汗毛聳立,紛紛回頭環視。
就連縣令都心驚肉跳。
領頭扛著三角青旗的軍卒大喝道,“軍主已至常青二里。”
隨後一隊隊的騎兵從密林中衝出,越過眾人,列隊在常青到三里亭的這段黃土路上。
“軍主已至常青一里!”
“三百米!”
每一聲大喝好似監斬的令箭,駭的眾人心頭跟著一跳。
而且趕來的騎兵威勢愈發深重。
最後傳聲的明顯是一位將軍。
身著明光甲,胯駿馬,披黑氅,縱然天氣炎熱,堅毅的臉上沒有半點汗跡。
到眾人跟前,猛地一勒馬,黑氅忽地被狂風掀起,青緞內裡翻湧如驚濤。
廖克狄反手將白金槍桿橫在馬鞍上,平靜道,“軍主已至。”
縣令微微抬頭,只見一道雄壯如山的身影逆著光,萬千霞光披肩,刺的他汗水滾滾而落,蟄的眼睛生疼。
不敢抬頭再看,垂頭恭敬道。
“常青縣縣令楊文清率常青上下,恭迎都尉。”
廖黎看了眼跟鵪鶉一樣的官吏,淡淡道,“有心了。”
倒不是他講究排場,非要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而是到了他這個程度,必須講究。
向哨騎灑出三里,已經是很收斂了,等到他真入城了,這些哨騎最少要到十里外。
聽到廖黎的聲音,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剛抬起頭來,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報!”
廖黎側頭看去,一哨騎領著一騎兵向中軍而來。
見那騎卒臉上還有些驚疑,廖黎心裡大概有數了。
“稟軍主,府城來信!”
“過來。”
廖黎招了招手,那騎卒被放到近前,趕快從懷中掏出憑證信件,並低聲說道。
“各地出現赤色天叛賊,府主希望都尉速速發兵平亂!”
廖黎不慌不忙的拿出信件,看了看府主的大印,將內容細細讀完。
赤色天就在前兩日在府城內燒糧倉造反,同時各地都出現叛賊蹤跡,但府城內缺乏守軍,事情出現,就用飛鳥加人力傳信,將資訊傳到廖黎手中。
看著手上的信紙,廖黎神色微妙。
他左手掌心裡還扣著一條資訊。
是李旭半個時辰前發給他的——打點上下,得陳糧萬石。
不是一千兩千,而是整整兩萬石,能放滿一座糧倉。
能供養兩三萬大軍一個月!
再結合這騎卒所說……
所以赤龍幫他們這是——給守山軍平賬來了?
“損失怎麼樣?”
廖黎問道。
騎卒痛惜道,“兩座糧倉被燒的乾乾淨淨,一粒糧食都沒剩下,這群該死的反賊還趁機作亂,裹挾了不少百姓,想要進入府城破壞鎮物,被衙門內的高手給殺散了。”
廖黎挑眉打斷道,“等會,幾座糧倉?”
騎卒篤定道,“兩座糧倉全燒了。”
廖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帶他下去休息。”
見騎卒下去了才忍不住咧了咧嘴。
見他這模樣,周圍諸將心頭一凜。
張西沉聲問道,“軍主,可有大事發生?”
廖黎笑著搖了搖頭,“無妨,先入城。”
隨後大軍在外紮營,廖黎只帶了五百陷陣營和內政班子入城。
全然沒把席捲諸縣的赤色天反賊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有人造一次反,趁機平賬也是正常的。
當初小小一個守山縣都被蛀空成什麼樣了,更何論整個雲麓府。
水只有徹底攪混了,才能看到裡面有多少髒東西。
到時候慢慢收拾著就是了。
……
夜半三更。
馬戶村,地主家。
一群吃飽喝足的漢子想到接下來的大事,沒心思睡覺,一個個興奮的大聲說笑,聲音愈洪邁,越能緩解心中的緊張。
目光時不時瞥向炕上的幾個漢子。
他們不過是赤龍幫外圍幫眾,而那幾位,才是赤色天四堂八柱的正式成員,真正刀口舔血的猛人。
見對方沒有半點動身的意思,一個個躺在那裡眯著。
有幫眾忍不住問道,“執事,都這時候了,咱們還不動動?”
為首那漢子早就把赤巾解了,蒙在面上,聞言冷笑道,“著什麼急,大晚上的,你精神,官兵也精神,現在沒準到處找你呢。”
問話的幫眾猛地一哆嗦,隨後眼神兇狠的看向幾個村民,“執事的意思,官兵知道了咱們得計劃?”
大漢直接抽出身下的麥麩枕頭丟了出去,罵道,“蠢貨!”
“這次要截的是官兵的糧!肯定要有人守著,不等他們困了乏了,是你去填刀口,還是我去?而且誰特麼大晚上運糧?不都是趕早不趕晚麼!”
麥麩枕頭很硬,那人被砸的齜牙咧嘴。
但還是諂笑著把枕頭送了回去。
“大人英明,大人說的是。”
“再提醒你一點,咱赤色天傳承有序,兄弟友愛,不講什麼大人不大人的,要是讓白虎堂的人聽到你這句大人,有你好果子吃。”
大漢接過枕頭,繼續睡覺。
那人卻心思活泛道,“我們一直在外做事,很多規矩都不懂,執事能不能給我們講講?”
漢子抓掉臉上的赤巾,看著他們一個個好奇的鳥樣,沉吟道。
“那就給你們講講規矩,先從咱們赤色天的四堂八柱講起吧。”
“四堂就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堂,我青龍堂,掌管對外征戰,白虎掌刑律懲戒,朱雀管情報傳遞,玄武負責財貨經營。”
“……”
一講就是半宿,直到天盡頭泛起微微亮光。
驢子開始“兒啊兒啊”的開始叫喚著要吃飯。
不少人這才迷迷糊糊的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已經睡著了。
為首的那漢子沒有一點疲憊,一個打挺就從炕上坐了起來,大喝道,“都精神精神,要幹活了!”
見眾人還有些在夢裡,幾個養精蓄銳的赤巾獰笑一聲,抽出腰刀,“最後一個準備好的就準備吃刀子吧!”
一眾人心頭一駭,連滾帶爬的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