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黎撿起腳邊的頭盔,抹掉上面的灰塵,靜默不語。
曹然忽然站了起來,對一旁的李瑞說道,“瑞兄,我看此處景色壯闊,你陪我走一走可好?”
“啊?”李瑞愣了一下,視線在廖黎身上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坐車坐的身子骨發麻,正好起來走一走。”
二人自說自話,向外走去。
場中只剩下廖黎、虎子、石頭,和地上跪著的傢伙。
“忠心耿耿?”
廖黎俯視著他,臉上帶著惡劣玩味的笑容。
馬臉連連點頭,“忠心耿耿!”
“啪!”
廖黎一把將兜鍪扣回他腦袋上,沒好氣罵道,“滾起來吧,你才跟老子混幾天,就在這給我扯淡!”
馬臉聽到這話,心裡的大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他就說麼!
怎麼可能因為這小破事就斬了他?
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諂笑著剛要站起身,忽然看見廖黎冷漠盯著他的眼神。
雙膝一軟,又跪了回去。
“在我軍中,還敢明目張膽的逼淫婦女!你是真趕著投胎啊!”
廖黎劈頭蓋臉的喝罵道。
馬臉瞠目結舌,腦袋上冷汗都下來了,雙手擺動,“軍主,沒有,我真沒有!”
說完回頭看魏石頭,眼神焦急。
那樣子不似作偽,廖黎眼中流露出些許疑惑,擰眉看向魏石頭,“到底怎麼回事。”
魏石頭解釋道,“確實只是調笑,沒有逼淫之事,當時我在巡查,正好撞見,然後燕錦罵了他。”
“對對對,就是這樣。”
馬臉連連點頭。
“那你前面說什麼淫亂?”
魏石頭遲疑道,“這事應該算是第九條軍規,但他好像沒觸犯到這條。”
聽到這,廖黎心裡算是明白了,大機率是個烏龍。
但看著他倆反而更來氣了。
他一天為幾萬人生計夙興夜寐,操勞…成不了疾,也過度了,這群沒長心的還拿這種屁大點的破事煩他。
微微眯眼打量著眼前倆人,“把飛燕武館叫來。”
然後低頭看向馬臉,怒其不爭道,“你也先滾起來,堂堂鍛骨境武人,在一府之地也算是個人物了,怎麼腿窩子這麼軟?”
雖然廖黎沒有打罵過部下,甚至算是他見過的最厚待士卒的將軍,但那身威勢卻與日俱增,重到他看見廖黎生氣就發憷。
他在鍛骨境中就是個湊數的,但當年不是沒年輕過,只是現在歲數大了,有點窩囊了。
面對廖黎的訓斥,他也不敢反駁,起身規規矩矩的在一旁站好。
不一會,飛燕武館主也來了,還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懷中抱著一把長劍。
真挺漂亮,雖然臉沒長開,但也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視線移到燕錦身上。
很標準的武人打扮,編著一個大辮,素灰勁裝,步伐輕盈,行走之間隱隱能看見衣服下矯健的身姿。
燕錦帶著徒弟大大方方的向廖黎行了個禮。
廖黎沒有廢話,指著身邊的馬臉,“事說清楚。”
燕錦是個爽利人,竹筒倒豆子般的說了。
事很簡單,就是馬臉看人徒弟漂亮,起了色心,問燕錦徒弟賣不賣,他想收個小妾,結果讓燕錦給罵了,馬臉那大長臉掛不住,說了點難聽的話。
又被魏石頭給撞見。
嘿,聽完之後廖黎感覺更丟臉了。
舌尖抵著牙床,下意識想要斜著眼睛看馬臉,想到當著外人面,廖黎又恢復平靜模樣,“按軍規該怎麼處理?”
魏石頭猶豫片刻說道,“按照現在的軍規來看,他並沒有觸犯。”
一聽這話,馬臉頓時精神不少。
廖黎看著魏石頭嘴上淺淺的鬍鬚,心中暗自搖頭,還是年輕了。
罪名都沒想好,就聲勢浩大的捅到他面前。
曹然就是看出來這些,才提前拽著李瑞離開,把事情的影響進一步壓了下來。
他能理解魏石頭的想法。
遇到棘手的問題了,靠循規蹈矩辦不好,又不知道怎麼處理,所以才來問他。
這裡面涉及到身份和心態的轉變,不方便現在說,只能私下裡再教。
但馬臉這頓板子,他是抽定了。
敢在他行軍的時候買小妾,真是不知四五六了。
當然,這不是他私心作祟。
而是要拿這傢伙給所有人提個醒。
不管你們以前的規矩、習慣是什麼樣的,但到了守山軍,就要遵循他的規矩。
其次也是要安撫一下飛燕武館。
“犯不上禁律斬刑,就按照尋釁滋事,打五板子,即可執行,可有人不服?”廖黎淡淡的問道。
考慮到馬臉的身體強度,他臨時加了兩板子
“諾!”
魏石頭還在那回味,聽見廖黎拍了板,連忙應下。
廖黎沒看他,目光落在了燕錦身上,“一會你帶她去軍需營取一口寶下的寶劍,算作補償。”
“軍主判罰公允,飛燕武館心服口服。”燕錦帶著徒弟恭敬的行了禮,頗有江湖兒女的豪氣。
“軍主英明!”
事情結了,馬臉也鬆了口氣。
廖黎瞥了他一眼,“這個怎麼還不拖下去。”
馬臉:“……”
兩個督戰監的老卒這回不客氣,一左一右架著馬臉就帶了下去。
這時候曹然和李瑞也轉悠一圈回來了,站在一旁看著。
周圍士卒走動,顯然是到了出發的時候了。
廖黎站起身,頗有深意的拍了兩下魏石頭的肩膀,“去忙吧。”
這才轉向燕錦,正色道,“等到打完板子,我再讓他去給你們賠個不是。”
燕錦沒有假惺惺的說什麼不必了,而是乾脆的來一句,“全憑軍主安排。”
爽利,乾脆!
隨後廖黎又問了幾句話,比如弟子數量如何,境界如何等等,女人一一作答。
如今飛燕武館發展的還不錯,有弟子二百人,武師三人,全是練力境,都是她父親的徒弟,幾人平日裡也已師兄妹相稱。
其中一男一女已經結為夫妻,只有小師弟沒有結婚。
都在幫她操持著武館。
與廖黎這邊瞭解的資訊都對得上,想了想說道,“對了,有件事跟你說一下。”
燕錦正色道,“大人儘管吩咐。”
“到時候我會安排一批孩子進你的武館,所有修煉資糧都由我守山軍提供,每接收一個孩子還會額外給你一筆補貼,你正常教授即可。”
“為了防止今天這樣的事發生,我會給你安排幾個看門的老卒。”
“還有就是傳授的功法,我會挑幾本給你,你們飛燕武館的人也可以學。”
大規模傳授功法是廖黎早就想好的事,只不過之前一直忙著大仗,沒空去做。
目前幾本“金”字號功法只在守山軍內部傳播。
藉此也能給守山軍培養一下新血。
至於功法會不會傳播出去,他就更不在乎了,反正他只給練力境的,後續能不能突破,決定權還在他手中。
那幾本功法可謂是集諸家之長,除了面板誰也推演不出後續。
燕錦遲疑道,“小孩改修倒是容易,不過是打熬身體的階段,但我等武師功法已經修煉多年,新功法恐怕短時間內練不出個名堂。”
“不需要你們練得多好,能教小孩就夠了。”
廖黎淡淡說道。
守山軍比較特殊,有煞氣存在,改修比較快。
再加上黃金臺封賞有功,每個將領立功後,都有一次拔升修為的機會。
這也是廖黎上次摸索出來的。
張西、呂安兩人都被封賞了兩次,但第二次僅僅是增加了一個天賦,短期內看不出什麼好處。
呂安有些特別,他先是憑藉自己突破了鍛骨境,熔鍊寒髓鍛骨後,多了一個叫做寒髓玉骨的天賦,黃金臺封賞一遍後,變成了冰肌玉骨。
很強。
能加持骨骼強度。
但更能加持顏值。
原先呂安還只是一副好皮囊,現在變成骨相美了。
就靠這張臉,戰場上都能硬控對方三秒。
……
又說了幾句話,軍隊已經整列完畢。
師徒二人告退離去。
回過頭,廖黎剛要說話,忽然發現曹然這傢伙的視線有點長。
腳步輕動,倏忽間就竄到曹然眼前,狐疑的俯視著他,“曹經歷莫非也想要納妾了?”
曹然視線緩緩從師徒二人背影上收回,不疾不徐說道,“關於武館整飭之略,軍主打算選定此人?”
這彎轉的有點大,廖黎食指只見快速虛點了兩下,沉吟道,“暫且就她吧,知根知底。”
“女流之輩,也好控制,對了,軍主剛才問什麼?”
“……沒事。”
“江湖武館之事上次考慮的還有欠妥當,主要是平日接觸太少,不過既然軍主把如此重要謀畫交予我,某雖才疏學淺,必然竭忠盡智。”
廖黎嘴角抽了抽,“說人話。”
曹然正色道,“武館這事交給我,大人放心!”
不還是惦記人家徒弟!
……也不一定,曹然那妾室他是見過的,頗有風韻。
嘶——
這傢伙不會是惦記燕錦吧?
算了算了,只要不犯軍規,由得他們,自己堂堂守山軍之主,天天給他們處理這些兒女情長,都快成媒婆了。
廖黎收斂心神,凝聲問道,“關於武館安置,你有奇謀?”
曹然摸了摸肚子,詫異的看了廖黎一眼,“軍主為何如此問?”
廖黎感嘆道,“嶽靖安說你多善奇謀,但一直沒有見識到。”
曹然笑著搖了搖頭。
“奇謀奇謀,先有常法,後有奇謀,軍主雖然接連弄險,但卻給守山軍打下了厚實的根基。”
“如今武館之事,守山軍以常法就能輕易解決,為何還要使用奇謀呢?”
“或者等晚上嶽靖安出來,您可以問問他,能以大勢壓人,誰願意用權譎之奇啊。”
廖黎眼神明亮,“奇謀是常法的衍生?”
“準確說,應該是奇正相合,彼此轉換,當初軍主與岳家爭鋒時,勢弱,只能使呂軍侯出奇兵,以王校尉等人為正兵,後來呂軍侯被圍,就變成了正兵,而支援的軍主你,就成了奇兵。”
“捨棄常法只追尋奇謀,或者死守常法摒棄奇謀,都是敗亡之兆。”
聽著曹然深入淺出的講解,廖黎頓時茅塞頓開,以前他雖然知道這些名詞。
但瞭解泛泛,甚至很多理解都是謬誤。
他之前很多手段已經能算是奇詭了,若不是瘋狂開掛,現在墳頭草已經三尺高了。
今天算是收穫頗豐,不過想要徹底吸收還要多揣摩一下。
揮了揮手。
“走了,去看打板子。”
……
當著三軍面前,馬臉結結實實的捱了五板子。
雖然在場不少人見過廖黎一巴掌甩飛馬臉的場面,但那是交戰,這是軍法。
軍法向來是懲罰他們小卒的,什麼時候落在將軍的身上了?
軍法的威嚴在這七千多士卒心裡立刻提了幾個檔次。
行軍之後,不少新兵開始向老卒打聽具體的條目。
他們想法也十分單純。
打將軍都這麼狠,他們要是犯了豈不是得拉出去砍頭?
大軍繼續向常青進發,中午也沒有造飯,士卒要是餓了就啃一口早就準備好的乾糧。
守山軍的乾糧分兩種,一種是戰時乾糧,一種是行軍乾糧。
前者每人有三天份量,都是脫了水的,放個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壞。
後者屬於日常食物,每人只有兩天的份量。
想要什麼時候吃全靠自己分配。
但不能私自買賣,浪費。
……
避虎道基本沒有人家,入了常青縣境內,才看到幾分人煙。
大道兩旁能看見幾條細細的小路,延伸至遠處的村落。
所謂的路,不是土石小路,只是比起旁邊瘋漲的雜草矮一些的地方。
哪怕常年踩踏,這些雜草也生的堅韌。
春去秋來,一茬接一茬。
偶有幾個莊稼漢在田裡收糧,看見軍隊就玩命的開始跑,連剛收割的糧食都不要了。
幾個哨騎催動馬匹,正要追擊,身後忽然傳來虎子的大喝聲。
“不許追逐百姓,不得踐踏良田!”
眾騎連忙勒馬,堪稱令行禁止。
大軍向兩側分開,廖黎率眾策馬而出,來到田埂邊上,看著腳下貧瘠的田地,恍惚回到了剛下山的時候。
那時候的守山縣跟現在沒什麼兩樣。
收斂了眼中的感慨,廖黎翻身下馬,向地裡走去。
糧田荒了不少,雜草叢生,寥寥幾株粟苗在雜草中艱難生長,結了一串乾癟的果實,勉勉強強壓彎枝頭,熱風一吹,東搖西晃。
‘戰爭對耕種影響太大了。’
廖黎默默想著,腳步不停,身後虎子、陳烈幾人連忙跟上。
“嘩啦”
前面地裡的野草忽然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