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本該在怛羅斯河畔的波斯鐵騎,此刻卻舉著羅馬鷹旗。
“盾陣!”
他吼聲撕破喉嚨的瞬間,葉璃的五指已重重掃過所有琴絃。
龜茲樂化作裂帛之音,最前排的波斯戰馬突然人立而起。
鑲嵌著寶石的護甲在暮色中折射出妖異的紫光。
粟特酋長們的彎刀同時出鞘,卻是指向彼此咽喉。
李希的劍鋒抵住疏勒王子的頸動脈時,看見那年輕人耳後新刺的羅馬刺青。
“你們用三天盟誓。”他手腕微動,血珠順著鎏金劍格滴落,“羅馬人用三十年馴狗。”
葉璃的琵琶聲陡然拔高,七根琴絃應聲而斷。
漫天箭雨從燃燒的營帳後方騰空而起,卻不是射向玄甲軍。
那些沾著黑油的箭簇在半空自燃,精準地落入波斯鐵騎的具裝縫隙。
二十個渾身纏滿火麻布的龜茲死士從地底鑽出,他們揹著昨夜從羅馬人手裡繳獲的希臘火陶罐。
當第一匹波斯戰馬化作火球時,李希終於看清葉璃蒼白如紙的臉色。
她腕間的銀鏈浸在血泊裡,那是用斷絃勒死第三個叛徒時染上的。
“東南方留了生路。”她咳著血沫輕笑,“該讓我們的波斯朋友,去給羅馬人送份大禮。”
夜色降臨時,三百匹著火的重甲戰馬衝進了羅馬殘軍的臨時營地。
李希站在染血的望樓上,看著百里外的火光接續亮起,如同一條通向地獄的星河。
葉璃靠著燒焦的樑柱調弄新弦,哼著龜茲葬歌的調子,腳邊波斯統帥的頭顱還在滲血。
“將軍!”副將捧著裂成兩半的鎏金面具奔來,“在疏勒人的輜重裡找到這個……”
李希用劍尖挑起殘破的金飾,月光照亮了內側拜占庭皇室的雙頭鷹徽記。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被他親手斬落的羅馬將領,那人至死都戴著遮住半張臉的面具。
葉璃的琵琶發出最後一個顫音,她染血的指尖拂過李希甲冑上的裂痕,“知道為什麼羅馬人總戴著面具打仗嗎?”
夜風捲起她破碎的披帛,露出鎖骨處與疏勒王子如出一轍的刺青,“有些臉,是要留給死人看的。”
李希的劍鋒在疏勒王子喉頭凝住一滴血珠。
夜風捲來焦糊的羊油味,混著葉璃銀鏈上未乾的血腥,在兩人之間扯出無形的弦。
“三年前龜茲滅國夜,你左肩應該中過淬毒的弩箭。”
葉璃突然開口,琵琶腹部的彩繪菩薩正對她綻開慈悲的笑。
她指尖掠過波斯統帥頭顱的髮辮,扯下塊帶著青金石耳墜的皮肉。
“當時給你敷藥的薩滿,後頸是否紋著雙頭鷹?”
疏勒王子瞳孔驟縮。
這個被鎖在深宮的秘密,連同潰爛傷口裡長出的孔雀藍菌絲。
本該永遠埋在西域三十六國的流沙之下。
瞭望臺下傳來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倖存的龜茲死士正用彎刀撬開波斯重騎的面甲。
月光淌過那些腫脹發紫的臉,每張面孔的眉心都嵌著枚雙頭鷹金釘。
葉璃喉頭髮出輕笑,突然將斷絃勒進自己鎖骨處的刺青。
暗紅血線順著銀鱗甲蜿蜒而下,在沙地上匯成佉盧文的“赦”字。
無錯書吧八十里外的羅馬營地方向傳來羯鼓聲。
李希感覺腰間陌刀劇烈震顫,刀背的龜裂紋竟與葉璃淌血的刺青紋路逐漸重合。
當最後一道裂痕嚴絲合縫時,疏勒王子突然發出非人嚎叫。
他耳後的刺青如活物般蠕動,面板下凸起無數細小的金屬齒輪。
“閉眼!”
葉璃厲喝聲中,波斯統帥的頭顱突然炸開。
飛濺的腦漿裡裹著數百隻青銅甲蟲,振翅聲與龜茲樂譜的變徵音階詭異相合。
李希揮劍斬落撲向面門的蟲群,聽見身後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疏勒王子的皮囊像被抽空的羊皮水囊般癱軟在地,一副鎏金骨架從脊椎裂縫中掙扎而出。
那骨架的指節分明是縮小版的羅馬鷹徽,額前嵌著塊刻滿楔形文字的玉璋。
正是三日前從於闐王城地宮失蹤的鎮國神器。
葉璃的琵琶在這時迸發出破音。
她踉蹌著撞向燃燒的營帳立柱,肩頭銀甲被火焰舔舐得發紅。
李希伸手去撈,卻抓到滿把冰涼銀髮。
那些髮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雪白,髮梢捲曲成鎖龍絲的紋樣。
“當年給你續命的不是薩滿。”
她咳著血沫笑,染紅的齒間露出半枚玉蟬,“是戴著雙頭鷹面具的鍊金術士,對吧?”
這話卻是對著那具鎏金骨架說的。
骨架的頜骨突然開合,吐出串帶著希臘腔調的龜茲語,“聰明的小夜鶯,可惜你的鎖龍絲……”
話音未落,東南方夜空突然亮如白晝。
燃燒的流星雨劃破雲層,精準墜向玄甲軍糧草營。
李希的陌刀卻比流星更快,刀光閃過處,鎏金骨架的右臂應聲而斷。
那斷臂墜地即化作流動的水銀,蛇一般纏住疏勒王子遺留的皮囊,轉眼重塑成新的軀體。
疏勒王子新生的軀體在月光下泛著水銀光澤,指尖延伸出的利爪刮過地面時發出金石相撞之聲。
李希的陌刀橫劈而至,卻在觸及對方咽喉前被龜茲樂聲凝滯。
葉璃染血的五指正死死扣住琵琶弦,每根琴絃都繃成了映出血色的直線。
“看他的眼睛!”葉璃的嘶喊混著喉頭翻湧的血沫。
李希刀鋒偏轉三寸。
藉著火星瞥見水銀人形空洞的眼窩裡浮著兩枚玉璋碎塊。
正是三日前長安朱雀大街炸裂的于闐玉鐲殘片。
波斯統帥頭顱裡飛出的青銅甲蟲突然集體調轉方向,暴雨般撞向燃燒的糧草營。
火海中升起三十六道青煙,在空中擰成羅馬軍團獨有的狼煙密語。
八十里外的羯鼓聲驟急,地面開始滲出帶著硫磺味的金砂。
葉璃突然扯斷頸間銀鏈,十二枚帶血的鎖龍絲如活蛇般鑽入沙地。
她踉蹌著撲向疏勒王子新塑的軀體,白髮纏住對方水銀質地的腕部,“當年你問我為何獨活於龜茲王城……”
染血的唇貼近那沒有溫度的耳廓,“因為父王用我的琵琶骨熔了鎮國金輪!”
李希的陌刀應聲震顫。
刀背上龜裂紋寸寸剝落,露出內裡流淌的鎏金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