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對此目瞪口呆,帕蒂也一樣。
“是你做的嗎?”回過神後,帕蒂向林德問道。
林德搖了搖頭:“本人什麼都沒做,這是貨真價實的‘神罰’。”
在親眼見證後,他確信所謂的神罰跟夢境賦法有些相似——按照出現先後順序來說的話,應該是夢境賦法跟“神罰”執行機制相似。
集體,個體,夢境,信仰,力量賦與……深究的話可能有很多不同,但總體機制看來是類似的。
那麼“聖女”這個道途職業其實是神罰力量的控制裝置?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沒人能就職這個道途職業,卻還是保留了實際職位乃至相關儀式了。
只是為了尊重和紀念是說不通的。基於實際統治需求是說得過去的理由,但缺乏深層次的支撐,而加上對於聖女的恐懼,或者說“封印”的話,理由就足夠實在。
以假貨佔據真貨的位置,避免乃至壓制真貨出現,真是聰明的做法。但這樣的“封印”看來終於到了盡頭。
猜想需要進一步驗證,而已經看到的事實引申出更多疑問,種種想法在林德腦海裡高速轉動。
“怎麼會這樣……”蘇菲滿臉茫然。
林德暫停思考,走近少女身邊:“詢問:你還好嗎,蘇菲?”
蘇菲回過神,看向可靠的鐵人同伴:“我沒事……可是他們……”
“詢問:你剛才以及現在有特別的感受嗎?”林德問道。
“特別的感受?”蘇菲困惑。
“比如觸發了什麼,獲得了什麼,能夠控制什麼的感覺。”林德列舉道。
“我……沒有……”蘇菲搖了搖頭。
林德沉默思考。
“我……我該怎麼辦?”蘇菲看向衛士的屍體,“這是我害的嗎?”
“說明:這不是你的錯,蘇菲,你沒有任何錯誤,不要自責。”林德道,“現在,你祈禱吧。”
“祈禱?”蘇菲茫然。
“是的,按照預定的那樣,以你自己的心意,誠心誠意地祈禱。”林德道,“無論發生什麼事,蘇菲只要做蘇菲就可以了。”
蘇菲聞言,從茫然恢復成鎮定,然後跪了下來,閉上眼睛,雙手合在胸前,面向天上虔誠禱告。
隨後有純白光輝照下,將她籠罩其中,隱約有紅色虛影顯現,圍繞在她的周圍。
聖歌唱響,神聖臨世,普照眾生!
“啊啊……大神啊……”目睹這一幕的人們跪了下來,心潮澎湃,熱淚盈眶。
就連身為異國人的帕蒂也有跪下的衝動,但被林德拉住,稍微走遠了一些。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帕蒂問道。
“猜想:就職儀式仍在進行,聖女的力量尚未完全。”林德道。
“你的意思是,剛才那是儀式的一部分!?”帕蒂瞪大眼睛。
“回答:很有可能,但不能確定,還需要繼續觀察。”林德道。
“除了在旁邊看,我們什麼都不需要做嗎?比如阻止那些好像發了瘋的人……”帕蒂道。
“回答:那不太可能阻止,也不應該阻止。”林德道。
“為什麼?”帕蒂疑惑。
“那些人是故事裡的妖精,在經歷漫長的時間後,才終於等到了愛麗絲。”林德道。
封印聖女的確是聰明的做法,但僅僅封印聖女就是愚蠢的做法。
也許當時的正教並不愚蠢,但在許多年之後,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忘記了聖女、神聖、神罰的意義,曾經的明智之舉就變成了巨大的隱患。
漫長時間飄落的雪花已經累積成無比高聳的雪山,當星火點燃,怒吼吶喊的時刻到來,自詡高貴的黑巫師將迎來理所當然的結局。
伏本·波察大司教俯瞰著恭順跪伏的聖女候補們,感到心情愉悅了不少。
“我以為你會把不聽話的小羊抓進籠子裡。”在他身邊,與他同樣身穿高貴紫袍,戴華貴法冠和權戒,手握權威之杖的納利爾大司教說道,“但你把羊趕出了草地,為什麼?”
“要讓不聽話的羊吃苦頭,這是你說的。”伏本道。
“我說的時候,你們都沒有說話,我以為你們是想讓我當壞人。”納利爾道,“那個時候,你打著的應該是牽羊的主意,是什麼讓你改變了想法?”
“我從沒有想過收養一隻野羊。”伏本淡淡道。
納利爾深深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另一邊的頓亞大司教:“你也是嗎?”
“我有想過。”頓亞沉聲道,“野羊雖然難養,但很重要。”
納利爾呵呵一笑:“你真的相信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我想讓故事只是故事。”頓亞道。
“殺掉羊就沒有故事了。”納利爾道。
“那你為什麼不動手?”頓亞道。
“我是不想看到羊,但聽聽故事也沒什麼。”納利爾微笑道,“相信老故事很可笑,但不相信老故事就很愚蠢。”
伏本感到煩躁,覺得這番對話毫無意義,心底裡有些東西還一直想要湧上來。
光是把野羊趕出草地不夠,必須把她趕得更遠,最好讓她死於單純的意外……
這時外面傳來異常的響聲,伴隨著格外高亢的喊叫、怒吼、控訴聲。
“怎麼回事?”伏本皺起眉頭。
他知道群眾在抗議和怒罵,但不需要在乎,軟弱無力的羊群什麼都做不到。
然而現在情況好像不一樣了,外面發生了什麼嗎?
不知道是什麼的響聲連續迸發,在有著狂熱意味的各種聲音之下,似乎蘊含著隱隱的慘叫聲,哀求聲,哭喊聲。
伏本有了不好的預感,心底裡壓抑的情緒翻騰起來。
“戒備!”頓亞大司教威嚴地道,“可能是邪教襲擊!!”
衛士們提盾拔劍,教士們舉杖撫書,在神聖光輝的大教堂裡他們不懼任何邪魔。
碰!!
教堂的大門迸發巨響,是被什麼東西兇猛撞擊的聲音!
確定是襲擊,衛士們迅速防守在大門和窗戶之前,內層一圈是教士們,最內層是大司教和聖女候補們。
大門接連巨響,撞擊聲越來越猛烈,彷彿是狂怒的巨獸正在衝撞,有如狂潮的人聲滲透進來,其中一個詞最為清晰:“神罰”!
伏本不能再完全壓抑內心情緒,一絲恐懼感湧了上來。
這一絲恐懼就像是蟲子,在他的心裡到處啃咬,讓他感到疼痛與空虛,變得好像使不出力,用不上力。
這種感覺很詭異,就像是中了某種法術,卻不知道是什麼。
“什麼神罰!愚昧無知的賤民!!”納利爾大司教狠狠地道。
然而伏本聽出了一絲色厲內荏的意味。
納利爾在恐懼……這是當然的,如果他不害怕神罰,早就讓人處理掉蘇菲·戴利了。
“那些老故事,不只是故事。”頓亞大司教喃喃道。
“閉嘴!!”伏本無法自控地喊了出來,聲音中蘊含連他自己都驚訝的恐慌。
他似乎進入到了故事裡,感覺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神罰……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碰!!!
就像是故意要打破他的想法一樣,教堂大門在這一刻被撞開了。
門外沒有邪教徒,只有無比憤怒和狂熱的民眾。
他們穿著樸素、老舊、破舊的衣服,有的人甚至沒有鞋子,一個個多有髒汙、面黃肌瘦、頭髮乾枯,與身穿昂貴袍服,戴華貴冠冕,有戒指和權杖彰顯高貴與權威的上位者,對比極其鮮明與巨大。
神聖究竟是什麼呢?
是高高在上俯視卑微眾生,統治和掌控一切,並且把這些視為理所當然的高貴與驕傲?
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麼席卡勒亞的上位者們要封印聖女,不惜以假貨壓抑真貨,也要禁制神罰之力?
“向腐敗墮落者施以神罰!!!”人們高呼著衝進教堂。
“殺了他們啊啊——”伏本大叫起來。
然而教士們沒有放出法術,衛士們也沒有劈出利劍。
這不是因為他們重視民眾,而是做不到!
想要放出法術的在這個時候感受到一種空虛,明明還有著法力卻調動不了,被奇異的空虛感阻隔!
想要劈出利劍的卻感受到一種沉重,明明有著力氣卻彷彿劍與盾都重若磐石,難以移動分毫!
而本該脆弱無力的人們湧上來,揮動拳頭的時候,卻迸發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量,能把全副武裝的鎧甲衛士都打飛出去!!
這是在做夢吧?
一個教士身體被打成扭曲的樣子從頭頂上飛過時,伏本冒出這個念頭。
除了做夢,怎麼可能會看到這種荒誕的景象呢?
自己一定還睡在柔軟舒適的床上,正在做著一個不太好的夢,很快就會醒來……
伏本一邊這麼想,一邊恐慌大叫,想要朝衝過來的人們施法,卻做不到而慌張萬分。
他的思維好像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在幻想,一部分在恐懼,而身體則在逃竄。
納利爾大司教的威嚴與恐嚇沒有任何用處,連一秒鐘都沒有嚇住人群,最先被抓住,被折斷手臂,被踹斷腿腳,被打斷脊骨,被打飛頭顱!
堂堂一個神裔強者,名門世家,尊貴血脈,身居高位的大人物,被慘烈地分屍而死。
頓亞大司教從窗戶逃了出去,伏本想要跟上但被抓住,一下子就被折斷了手腳!
“啊啊啊啊——別……我其實保護了聖女……”他慘叫著想要解釋,說明自己與其他大司教的博弈,其中的權衡利弊,得失計算,講述自己行為的合理性。
但怒火滔天的人們不會聽他的任何話語,只想要他受盡痛苦地死去!
伏本頭一次感受到了指甲被拔掉的痛楚,手指被一根根折斷的痛苦,頭髮被拔掉,頭皮被剝下來的痛楚,耳朵被割掉,眼睛被刺瞎……
“大神啊!!救救我!!!”
在極致的痛苦與絕望之中,伏本向大神祈求。
但神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終於明白,大神的榮光早已離開了自己,或者他其實早就明白,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至於原因?神不需要向愚蠢無知的生靈解釋任何事情。
不知為何,伏本在最後想到的是對蘇菲說過的話:“……認識到自己的無力與脆弱,即使哀嚎哭叫,也改變不了自己的下場。”
他大哭大叫,竭力祈求,最後也唯有痛苦至極地死去。
頓亞大司教也沒能逃掉,死得同樣悽慘。
這就是結束了?並不。
雪山的崩塌可不會只埋葬這一點人,滔天的怒火不會因為燒掉了一小片林子就熄滅。
狂熱憤怒的人群繼續尋找目標,攻擊一切曾經傷害過聖女的人!無論他們是否聽命,是否有意,是否懺悔。
神罰的處罰方式只有死亡,不同的只有死狀。
選拔管理方血流成河之後,人群的怒火仍然沒有燒盡,繼續燒向了平日裡欺男霸女,為非作歹,欺壓剝削窮苦人的惡人與貴族!
整整一天,聖城的狂怒與哀嚎之聲持續不斷,沒有一秒鐘停息!!
鮮血染紅了很多高貴與神聖之地,屍體與殘骸到處都是,最後真實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許多哭叫求饒的被連同屍體一起燒成焦炭與灰燼。
奇異的是,這看起來是瘋狂暴動的行動,沒有殃及一個無辜。
人群只殺死了真正做過惡的人,而對於沒有作惡的,哪怕是惡人的家屬,也沒人動手危害。
所以人群只是狂熱而並非瘋狂,他們是清醒地選擇目標,而不是無限制地發洩憤怒與仇恨。
林德認為這是蘇菲的作用。
蘇菲一直在祈禱,祈禱人們平安無事,儘快恢復理智,不要殃及無辜……這些禱告確實傳達到了!
“果然是控制裝置。”林德心裡道。
“能力還不完全,但已經初步具備,並且這次控制人群本身也提升了就職度。”
“堅持下去就能成為聖女,但這樣的堅持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她還會堅持下去嗎?”
一切都看愛麗絲的選擇,鐵皮人只是配角而已。
在第二天太陽昇起的時候,城市的動盪終於平息下來。
蘇菲緩緩睜開眼睛,見到無數人密密麻麻地跪伏著,朝著自己。
這堪稱壯觀的景象讓她看愣了。她掃視人們,神情漸漸變得平靜。
“大神,我該怎麼做呢?”蘇菲喃喃道。
她沒有聽到神的聲音,但能夠聽到回答——她自己的回答,也就是假面騎士一再告訴她的那句話:做自己。
“我會走下去,走到最後。”她心裡道。
在漫長時間裡飽受壓迫痛苦的妖精們等到了愛麗絲,打倒了撲克團和黑巫師,然後故事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