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來，院中的燈火在風中搖曳。
月色如水，庭院深深。
沈玉衡端坐在太師椅上，一雙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他輕輕撫摸著鬍鬚，目光在楚臨和司徽瀾之間來回遊移。
“說來慚愧，老夫這番話或許有些自誇的嫌疑。”沈玉衡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中帶著幾分滄桑：“但根據府上下人們的描述，雲先生的醫術跟我的師門之法，實在是太過相似了。”
楚臨正在品茶的手微微一頓，茶水在杯中激起細小的漣漪。
他強自鎮定，裝作若無其事地將茶盞放回桌面。
“無論是開方子還是行針手法，都與老夫門庭一脈相承。”沈玉衡繼續說道，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意：“更重要的是，這讓我想起了當年在臨川王府的一些蹊蹺之事。”
司徽瀾聽到這裡，不由得柳眉微蹙：“蹊蹺之事？沈神醫此言何意？”
“正是。”沈玉衡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當年令夫君將老夫強留府中三月，外人都當做笑談。都說三個月連皮毛都學不到，可實際上......”
他故意停頓片刻，目光如炬地看向楚臨：“那小王爺可是將老夫的本事，榨了個一乾二淨啊。”
楚臨心中一凜，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
當年的種種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如昨。
他強壓下內心的波動，面上依舊保持著雲先生那副淡然的模樣。
“那時的怪事實在太多。”沈玉衡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幾分追憶：“比如煎藥時，老夫每每路過，聞到的藥香都恰到好處。可等最後出爐，要麼多了幾味藥材，要麼火候過了。”
庭院中的風輕輕拂過，帶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著旋。
“還有行針，”沈玉衡繼續說道：“除去最後幾針的混亂，前面的手法竟是渾然天成。這讓老夫百思不得其解。”
司徽瀾眸光一閃，若有所思：“您是說，夫君當年是在故意失敗？”
“當時哪會想到這一層？”沈玉衡搖頭輕笑：“一個少年郎，怎會有如此深沉的心思？但如今看來......”
楚臨握著茶杯的手指節微微發白。
這位老神醫的洞察力遠超他的預料，竟然從這些細枝末節中看出了端倪。
“所以沈神醫認為，雲先生就是......”司徽瀾欲言又止，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楚臨的面容。
“三點。”沈玉衡豎起枯瘦的手指：“其一是當年的種種怪事，其二是雲先生的醫術風格，其三......”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司徽瀾：“便是雲先生對司姑娘的特殊態度了。”
院中一時寂靜無聲，連蟲鳴都彷彿停止了。
司徽瀾沉吟片刻，突然開口道：“沈神醫，我這幾日身子不適，不知是否又染上了瘟疫？”
楚臨聞言心頭一跳，立刻抬頭看向司徽瀾。
【瀾兒分明氣色尚可，怎會突然提起病症？】
“讓老夫診斷一番。”沈玉衡伸手欲搭上司徽瀾的脈門。
“不必了。”司徽瀾卻轉向楚臨：“還是請雲先生看看吧。”
楚臨瞬間警覺，這情形分明是個圈套。
可是看著司徽瀾略顯蒼白的面容，他又不敢掉以輕心。
“雲先生？”司徽瀾又喚了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虛弱。
楚臨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快步上前。
再多的顧慮，在瀾兒的安危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他握住司徽瀾的皓腕，指尖輕輕搭在她的脈門上。
片刻後，眉頭緊鎖。
脈象確實有些異常，竟真像是瘟疫復發的徵兆。
這不應該啊，有了上次的抗體，怎會......
“我需要施針確認。”楚臨取出銀針，小心翼翼地刺入穴位。
然而就在這時，司徽瀾的脈象突然恢復如常！
楚臨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抬頭時，正對上司徽瀾含笑的眼神。
那雙明亮的眸子裡，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這脈象......”楚臨苦笑：“是裝的？”
“雲先生醫術高明，一眼就看出來了。”司徽瀾輕聲道，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
楚臨無奈地搖頭，這一局，是他輸得心服口服。
關鍵時刻還是沒能壓住對瀾兒的關心，露出了馬腳。
“不過......”司徽瀾忽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楚臨的耳畔:“我倒是很好奇，當年那些失敗的醫術，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臨看著她狡黠的笑容，一時語塞。
這些年的偽裝，就這樣被她一招破解。
“這個嘛......”他正想著如何解釋。
“說吧。”司徽瀾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中帶著幾分期待，又帶著幾分責備:“當年為什麼要裝作學不會？”
楚臨沉默片刻，看著月光下司徽瀾那張熟悉的面容，終於開口道：“因為那時候，我需要讓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無能的紈絝子弟。”
“這樣才能......”
“打草驚蛇。”司徽瀾接過他的話:“讓那些人放鬆警惕。”
楚臨點頭。
那時的朝堂暗流洶湧，他必須隱藏所有的才能，才能在關鍵時刻給敵人致命一擊。
每一次裝作笨拙，每一次故意失敗，都是為了在最後時刻能夠全身而退。
“可是......”司徽瀾忽然紅了眼圈，聲音微微發顫:“你就不能告訴我嗎？”
楚臨心中一痛，伸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卻又生生止住。
他還穿著雲先生的裝扮，還不是剖白一切的時候。
夜風徐徐，吹動著院中的花草輕輕搖曳。
遠處傳來幾聲零落的更聲，在這靜謐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司輕語看著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識趣地退到一旁。
她雖然年紀小，但也能感受到姐姐和姐夫之間那份深深的牽絆。
楚臨看著司徽瀾泛紅的眼眶，心中五味雜陳。
他何嘗不想告訴她真相？可是現在的處境太過危險，他不能讓她也陷入危險之中。
“瀾兒......”他輕聲喚道，這是他第一次以雲先生的身份叫出這個稱呼。
司徽瀾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月光下，她的面容顯得格外柔美，讓楚臨的心不由得一陣刺痛。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楚臨迅速後退一步，恢復了雲先生那副淡然的模樣。
“小姐！”一個丫鬟匆匆跑來：“老夫人那邊請您過去一趟。”
司徽瀾擦了擦眼角，整理了一下衣裙：“我知道了，這就去。”
她轉身要走，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楚臨一眼：“雲先生，改日再請教你醫術。”
楚臨微微頷首，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月色中。
他知道，從今以後，他和司徽瀾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單純的醫者與病人的關係了。
但這或許也不是壞事。
至少，他終於不用再在她面前偽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