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誰?”魏晚接到臺裡同事電話的時候,還以為聽錯了。“我馬上來!”
電視上正在播放即時新聞。“WS市外環高速上發生一起連環車禍,四臺轎車和一臺卡車接連追尾,八人受傷,其中兩人重傷。事故原因初步懷疑是大貨車調頭速度太快,發生側翻,隨後的轎車緊急剎車,造成後面車輛連環追尾……”
丁長樂眼尖,在現場發回的實時畫面裡,發現其中一臺事故車輛是東方廌的車,被前壓後擠已經完全變了形,情況不容樂觀。
魏晚從外面接完電話回來,證實了她的猜想。“東方出車禍了。我要馬上去醫院做追蹤報道。”
“怎麼樣?情況嚴重嗎?”
“不知道。她手機打不通。但是我同事剛說收到訊息,重傷的兩人裡有一個姓東方。”
這個姓氏並不常見,饒是魏晚天生樂天,也不敢對此抱有僥倖。
“我跟你一起去吧。看有什麼需要幫手的?”
魏晚看了長安一眼。“你還是留下來照顧弟弟吧。現場太混亂,等情況弄清楚我再通知你。”
魏晚火速趕到了醫院,電視臺的同事已經守在門口等。門口還圍了一大堆的同行,不過都是一些小報和網站的記者,均被保安擋在門外。即使同是記者,在這個圈子裡仍然分了三六九等,而電視臺就是一等。他戴上烏蘇電視臺的記者證,走特殊通道進了醫院。
急診裡雖然忙碌,但還算有序。除了他們,只有另外兩家大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在。這種時候,以救治為先,魏晚不欲打斷醫護人員的工作。但其他兩家就沒這麼好耐心,隨手抓住急匆匆跑過的小護士就開始採訪。“現在患者傷情如何?兩位重傷病人已經開始手術了嗎?”
小護士沒見過這“長槍大炮”的陣仗,求助的看向路過的急診室科長。科長腳步不停的從她面前走過去,用在場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隨便說幾句,完事趕緊來幹活。”
語氣裡對媒體不滿的意思,溢於言表。魏晚覺得此人有意思,瞥了一眼他的工牌,默默記住了他的名字:“方初”。
小護士開始一五一十的回答問題,魏晚示意臺裡的攝影師也湊上去。十分鐘內,他就著急診室的椅子寫完了一個簡報。
“素材夠了。”攝影師老塗關上攝像機過來跟他說。
“Good。你們先回去編輯素材,稿子我已經發給王編。我有點私事,晚點回臺裡。”魏晚打發走同事,按照護士的指引上了四樓胸外科,據說兩位重傷患者都在那裡同時手術。
“我是剛剛車禍送上來手術的病人東方廌的家屬,請問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諮詢臺的護士翻著病歷本。“東方……廌?不對啊……”
“魏晚?”身後傳來一個女聲。
魏晚回頭看見東方廌站在那裡,除了白襯衣上有幾滴血,身上看不出哪裡受傷了。他衝過去一個熊抱,將她騰空抱起。“謝天謝地!還好不是你。嚇死我了。”
直到他放下她,東方廌才有機會開口。“不是我,是我爸……”
今天休庭後,東方廌一個人落單,被東方獲在停車場截停,說是要和她談一談。為了唐既白的事,兩人在車上又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都是炮仗脾氣,一點就燃。如果這個人不是她爸,換做任何人,她會直接把他丟在高速上。但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事故發生的時候,東方獲本能的撲到了女兒身上,以至於自己受了重傷,開車的她卻安然無恙。
“如果我爸這回有什麼事,我不會原諒自己。我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是在吵架,我還說他這樣的性格難怪母親會離開他,我再也不會去老幹所看他,他活該孤獨終老……”東方廌的雙手插進頭髮裡,情緒瀕臨崩潰。
魏晚把自己的肩膀借給她,說著些無用的安慰話。“一定會沒事的。”但誰又知道究竟會不會有事呢?每一刻都有可能是我們見到彼此的最後一刻。珍惜二字往往是伴著失去學會的。
手術室大門推開,醫生走了出來。“萬幸。手術很成功,患者可以送進重症監護室了。只是畢竟上了年紀,家人要好好照顧才行。”
“知道了。謝謝,謝謝醫生。”直到這一刻,東方廌才放任自己哭出來。不幸中的萬幸。
父親從重症監護室轉進普通病房一直是東方廌在照顧著,因為母親出走而隔閡多年的父女情終於回暖了一次。
但最後一次開庭前,東方獲在病房裡還是拉著女兒的手試圖勸阻她。“別替既白翻案。小廌,你這樣是在害他。”
東方廌覺得父親為了說服她,真是什麼話都說的出來。“爸。你現在身體不好,我不想同你再吵架。我說過,除非你給我充分的理由,不然這件事上我絕對不會聽你的。”
東方獲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那個理由。
最後一庭,不知是否因為東方獲的缺席,抗辯變得異常順利。東方廌指出了行車記錄儀的錄影裡一個被忽略的關鍵點--李大龍當時看向何桂花的時候,右手下意識摸出了一把刀。那把刀後來隨著李大龍一起被撞飛了,不知所蹤,所以並沒有列入證物,但是出現在了行車記錄儀的錄影裡。
因為當時李大龍是側身站在車前,右手在另一邊,行車記錄儀上只能看到他手邊有一個很細的影子從褲管那裡冒出來。之前這個細節一直被忽略,因為那個影子看上去很像是香菸一類的東西。而且李大龍是帶槍的,沒人想到他還有另一把兇器。就連在場的唐既白也沒有看見。
東方廌找人把錄影放大了很多倍,才能勉強看清,冒出頭的是刀尖。如此一來,便坐實了李大龍的繼續搶劫意圖,也讓唐既白的無限防衛滿足了侵害正在進行時的條件。
最終有何桂花的證詞,證明唐既白當時第一時間叫了救護車,沒有主觀謀殺的意圖。有行車記錄儀的佐證,證明李大龍有明顯繼續犯案的企圖。有唐既白所有親朋好友和學生力證他平日為人的清正,友善,絕非作奸犯科之徒。這樣一個正直,勇敢,見義勇為的被告人形象已經成功樹立起來。加上受害者生前的劣跡斑斑,幾乎是一個死了會讓人拍手稱快的惡人。這場官司局面一下子就變了。
“審判長,受害者李大龍觸犯了我國憲法第13條,第37條,第38條,第39條,刑法第232條,第234條。如果他成功逃脫,會產生三個後果:1.逃脫法律的制裁;2.再去搶劫何桂花,若對方稍有反抗便殺人滅口;3.今後繼續危害社會危害人民生命財產,擾亂社會正常秩序。而我國憲法第二十八條有明確規定:‘國家會制裁危害社會治安和其他犯罪活動,懲辦和改造犯罪分子。我國公民同樣有維持社會秩序的義務。’我必須強調,我當事人追擊李大龍並不是出於所謂的私仇,他也有三個目的:1.追回他本人受《憲法》保護的財產;2.阻止李大龍繼續危害社會危害其他人民群眾(何桂花)的生命財產;3.將悍匪扭送至公安機關,受到法律制裁,進而維護社會正常秩序!在極度緊張以及行車距離較短的客觀條件下,我的當事人無法精確判斷撞人造成的嚴重後果。基於以上觀點,我認為一審判決是違背《憲法》和《刑法》的立法精神的錯誤判決。我在此懇請審判長重新給予我當事人一個公平公正的審判,不要寒了每一個見義勇為者的心!”
鏗鏘有力的結案陳詞獲得了比想象中更好的結果。唐既白當庭無罪釋放,並且國家依法賠償八萬三千六百塊的精神補償金。
重0.3公斤的手銬從唐既白手上取下來時,他盯著自己微紅的手腕,手掌翻過來翻過去正反看了幾分鐘。
東方廌看著他,並不催促,眼神也變的柔和。她明白從唐既白身上拿掉的不僅是一個手銬的重量,而是一條人命的重量。
終於他的視線從自己手上轉移到她身上,那目光彷彿穿越千山萬水。
無錯書吧東方廌朝他張開了雙臂。“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