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梔在療養院裡每多住一日,精神頭就更憔悴一些。
原本圓嘟嘟的小臉蛋都變成了瓜子臉,身體也抽條了,從裙子裡露出的兩條小腿細細的,像筷子一般。竟有了幾分少女的感覺。
她喜歡穿裙子,從冬天到夏天,都是一身花裙子。
她有很多花裙子,都是拜託孫蘅替她買的。
她本應該恨孫蘅的,將她從美夢中拖出囚於這個“牢籠”。但在這個了無生氣的地方時日越久,她便越依賴孫蘅。
他是這裡唯一一個鮮活的生命,會陪她說話,應許她無理要求的人。
其實孫蘅不常來看她,所以每回來都讓她有種過節的感覺。彷彿他的到來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他還是穿著那身白大褂,推開了她房門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紅包。
“新年快樂。健康成長。”他像尋常長輩一樣摸了摸她的頭,將紅包塞到她手裡。
以前外公也會給她打紅包,每年都是很厚一封。她統統存在一個餅乾鐵皮盒子裡,藏在地下室的一方空磚後頭,從沒有用過。
其實年已經過去很久了,孫蘅還是象徵性的走了個過場。打給她的這個紅包很薄,摸起來像是沒有一般。
“你給我錢我在這裡也沒用。”夏梔對這個紅包似乎並不感冒。
“開啟看看?”
她這才拆開了印了個金福的紅包,裡面只有一張小白條。她抽出來看見小白條上寫著三個字。“心願劵。”
“呵。孫老師好小氣。就連這種白畫的東西也不多畫幾張。”
孫蘅並不搭理她的調笑。“想好你最想要的願望,只有一次機會。”
夏梔偏頭看了看窗外,陽光明媚,草長鶯飛,是個好天氣。“今天天氣真好。你帶我再出去踏一次青吧?”
她把心願券伸到他面前。
無錯書吧“就這樣?”孫蘅猶疑的盯著她。原本以為她會提些更難的要求。“你確定?”
“金山銀山比不過自由呼吸一秒。”
有時候孫蘅覺得她說話不像個小孩。他收走那張心願劵,放到了自己口袋裡。
“你想去哪?”
“燕京八景。”真是狡猾的小孩,一個願望頂了八個。
燕京八景薊門煙樹,盧溝曉月,金臺夕照,瓊島春蔭,居庸疊翠,太液秋風,玉泉趵突,西山晴雪。哪一處都不是一日可以游完的。
“可我只能帶你出去一日。”心願券說到底也不是真的可以完成所有心願。“八景你去過哪些?”
“我一個都沒有去過。”夏梔沒有說謊,她從前的活動範圍只有傅平生的京郊別墅周圍,現在又只有療養院附近。
“那你從哪知道的燕京八景?”孫蘅好奇。
“張若澄的圖冊裡。”
差點忘了她外公是個書畫雕刻大家。
孫蘅望向窗外,思忖了一會。“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大雪,今兒又放了晴。賞半山亭的晴雪是最佳時間,十萬株杏花樹也該開了。你覺得如何?”
“無所謂。”她興趣乏乏的樣子,明明是她挑起的頭,說的卻好似同她無關一般。
孫蘅開車帶她開去了香山公園。
夏梔第一次見到了漫山遍野的杏花,白白的一小朵一小朵,雖柔弱,簇擁在一團卻也大氣。原先以為孫蘅說十萬株是誆她,沒想打是切切實實的開滿了一山。三月初尚算冷冽的空氣裡夾帶了絲絲的香味。
孫蘅和夏梔眼裡都露出了類似驚豔的神情,作為燕京八景的西山晴雪不虛此名。
夏梔擷了一小朵杏花放在手心中伸到孫蘅面前。“孫老師,你覺得它美嗎?”
杏花原是紅的,但開苞以後顏色會逐漸變淺,直到掉落時會變成純白。此時夏梔手心裡的那朵已是接近白色,只帶了一點點桃粉。花瓣殘缺而瘦弱,看上去單調無味。
“好像無甚特別。”
“我也這麼覺得。”夏梔手掌心一翻,花瓣便掉落到地上。她伸出足尖碾了一下,花瓣便徹底融入了泥土裡。
“一朵杏花平平無奇是真的,可眼前這一片杏海美的驚心動魄也是真的。”夏梔好似話裡有話。“孫老師,有些人生來就是無法獨活的。它只有不停的繁衍生息,彼此依賴才能獲得人們的一點關注。你拼了命的想獨留下來一朵是行不通的。”
孫蘅聳聳肩,對她的論點不置可否。“這就是為什麼你是病人,而我是醫生。好了,既然想要出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就最好不要糾結於這種不可控的事情上。”
夏梔聽罷,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清甜。”
此時正是正午,半山亭湧上來不少的遊客。
夏梔站得偏,個子又小。有個身胖體圓的遊客從旁邊經過,沒注意到小夏梔。一胳膊肘就撞到了她的肩上,夏梔一個踉蹌,旁邊就是萬丈深淵。
她驚得睜開了眼,下意識手伸向站在一旁的孫蘅想要抓住他。
孫蘅也發現了她,馬上伸出了手。夏梔鬆了一口氣,慢慢展露出笑顏。
可是就在她快要抓住他手指尖的時候,他眉頭皺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不急不慢地縮回了手。夏梔抓了個空,直直墜了下去。
旁邊遊客實在太多了,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隅發生的事故。
“呀!有個小姑娘掉下去了!”旁邊有位大媽扯著嗓子叫起來。剛剛撞到夏梔的胖男人還傻乎乎不知所以然的回頭看。
夏梔覺得身體急速在降落,半山亭上的一切她還能看的真切,包括孫蘅的笑容。
她兩腳猛地一蹬,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孫蘅診室的一張白色沙發椅上,還是她熟悉的位置。
孫蘅拿著記錄板在上面寫寫畫畫。“我在你的夢裡這麼壞吶?”
他在笑,這笑容和夢裡她墜入懸崖時的笑容如出一轍。讓她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