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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所有之牢騷言,謝遷唯能匿於心底,嘴上則畢恭畢敬曰:“陛下病情得愈,實乃大明江山社稷之大幸焉!”

“唉!何幸之有,許是上天觀太子尚幼,令朕再多存世二載,免致朝政有誤。然有謝先生與劉少傅等股肱之臣在,朕實則已無憂矣。”雖心有不安,卻言無憂,朱祐樘糾結矛盾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一三十餘歲之帝王,往昔皆念長生不老,至不濟亦求延年益壽,如此之帝王,豈會無懼死亡?

汝若無懼死,亦不會遣道士與番僧作法,而當順其自然矣。

謝遷未直言,仍以請示之口吻曰:“不知陛下傳召老臣,對老臣有何吩咐?”

“朕心憂之,若朕不得違抗天命,離世而去,太子身旁賢能之士匱乏以佐之,邊患恐更為嚴峻,今難得朕有口氣尚存,欲為太子行些事宜……”

聞此,謝遷暗覺不妙,皇帝擺明欲重啟西北戰事。

大明之君,向來不以內患為威脅統治之根源,恆將蒙元殘部視為最大之威脅,即便蒙元殘部勢微之時,亦未忘太祖皇帝之教誨,務必將草原上民族崛起之希望扼殺於搖籃之中。

於謝遷思之,今大明國泰民安,韃靼人內部殺得鮮血淋漓,緣何還要念及西北之戰事?

消停數年豈不佳乎?起碼邊關將士無需憂心戰事,朝廷不出徵,百姓亦不必增添徭役賦稅。韃靼人內鬥不息,亦無暇與汝等較勁,至多於秋末之時前來劫掠一番,皆為小打小鬧,稍作應對便可過去。

果不其然,朱祐樘徑直提及:“……朕,期望能收復河套,將大明北部防線向北推進五百里,抑或令韃靼全然向朝廷臣服!”

謝遷甚想言,此非空口妄言乎?

你爺爺當了瓦剌人的俘虜,險些死在草原回不來;你老爹少年時留下陰影,覺得草原上的韃子很可怕,一輩子沒敢提蕩平蒙元餘孽的事情;你這前半生,韃靼人入侵邊疆多次,要不是劉大夏機緣巧合將韃靼人打殘,韃靼人絕無可能發生嚴重的內部紛爭,這會兒你也絕對不會提“收復河套”、“韃靼臣服”如此不切實際的想法。

“謝先生如何看待此事?”朱祐樘似乎很尊重謝遷的意見,但謝遷卻有一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謝遷絞盡腦汁,過了一會兒才道:“回陛下,老臣以為,西北之戰在於平緩,若是能徵調集足夠的錢糧兵馬,或有一戰之力。”

朱祐樘最煩的就是聽這種話,一旦他有什麼想法,別人就會拿“缺錢”、“缺糧”、“兵力不足”這些理由來推搪,希望他放棄,而這次弘治皇帝卻下定決心解決蒙元對大明的威脅,一勞永逸……

“謝先生認為,多久能籌備完畢?”朱祐樘繼續追問。

謝遷在心裡盤算了一下:“三年五載或可成行!”

朱祐樘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或許是經歷生死考驗,睜開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幫兒子解決登基後面臨的最大危機,徹底解決西北邊患,為大明長治久安贏得一個和平的外部環境。

所以他不找劉健,也不找李東陽,單找謝遷,全因謝遷最懂他的心意,這幾年來在用人和施政上很出了些好點子,使得大明國勢蒸蒸日上。

但這次謝遷卻讓弘治失望了,一上來就說要準備三年五載,朱祐樘聽了很不滿意……我還不知道有沒有三年五載可活,你給我定這麼個期限,豈非留下一個爛攤子讓我兒子接手?他小小年紀,能否承擔如此巨大的責任?萬一被蒙元趁虛而入怎麼辦?

朱祐樘一臉的無奈:“太久了,只怕朕等不到那時候,一年內必須要看到成效。沈卿家……就是沈溪,不是在東南沿海做得不錯嗎?不過半年,便已捷報頻傳……”

謝遷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提起沈溪,暗自琢磨,聽這口氣,似乎是把沈溪從東南三省總督任上調回來,再委派他去西北溜達一圈?

“陛下,沈溪畢竟初出茅廬,一次兩次或可憑藉運氣建立功勳,但長此以往……揠苗助長的結果,就是紙上談兵又或者傷仲永,邊關將領以及萬千官兵更不會信服!”

這會兒謝遷可不敢隨便給沈溪攬活了,沈溪在東南已鬧得人仰馬翻,多虧提前收服軍隊為己用,這才勉強破局,而文官就算要跟沈溪鬥,始終是鬥智而非動武,沈溪最後依靠一些別出心裁的智計笑到最後。

但換個地方就不一樣了。西北是軍政合一體現最直接的地方,隨便拿出個總兵、參將、都指揮使來,都有爵位在身,最少也在朝中有複雜背景。讓沈溪跟這些老油條鬥,簡直是在往刀口上撞。

沈溪狀元出身,手底下沒有嫡系兵馬,到了西北連可借用的力量都沒有,更別說是總領大局,就算是去做副手,謝遷也認為沈溪缺乏這種能力。當然,當初沈溪去東南之前,謝遷也持同樣的想法,最後的結果卻讓人大跌眼鏡,沈溪居然立穩了腳跟,而且一步一個腳印,剿匪卓有成效。

“咳咳——”

朱祐樘重重地咳嗽兩聲,道:“他不行,總有人可以。”

“皇上保重龍體。”

說話的變成坐在一旁默不做聲的張皇后。

平日朱祐樘跟大臣商議軍國大事,從來都會讓妻子先行迴避,這次或許是忘了,亦或者有意為之,居然當著張皇后的面,跟謝遷說及政事。

大概此時弘治皇帝心中,最可信任的其實並非內閣三位輔政大學士,而是他的妻子,如果他病逝,只有妻子才能管教兒子,因為朱厚照平日除了他和張皇后外,別人的話根本不聽……

其實還有個人可以,那就是沈溪。

朱厚照不止一次在朱祐樘面前推崇沈溪,這讓身為慈父的朱祐樘頗感費解,他一直當兒子想找“同齡人”的沈溪陪他玩,並非信從。可當朱厚照準備出宮南下投奔沈溪的事情發生後,朱祐樘總算發現沈溪對兒子影響真的很大,他最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要不要把沈溪調回來。

謝遷道:“陛下,若出兵西北,有諸多沙場宿將可以領兵,英國公、保國公、劉尚書都可,至於沈溪,不過黃毛小兒,他在東南尚且胡作非為,若去了西北,什麼也不懂,只會給地方將士帶來麻煩,不若繼續留在東南!”

“謝先生,你這是關心則亂,其實沈卿家這兩年做的很不錯,就算是朝中元老,去閩粵之地都未必有他幹得出色。”

朱祐樘言語間對沈溪隱有推崇之意,這讓謝遷大感驚訝。

皇帝素來高高在上,一向對朝中大臣瞭解甚少,所知基本都是內閣、六部部堂、統兵勳貴或者御史言官,很少會耗費心神去留意個外派地方的翰林官。沈溪隔著京城天遠地遠,皇帝怎會知道他做得是否出色?

朱祐樘補充道:“朕多次與劉尚書談及,劉尚書對沈卿家推崇有加!”

謝遷心想,我終於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好啊,原來是時雍你個老東西在陛下面前搗亂!

你推薦誰不好,偏推薦沈溪,那小子有什麼好?

無非是有點兒小精明罷了!至於上回西北戰事,那小子純屬被逼急了,還有就是靠著佛郎機炮初次出現在戰場上帶給韃靼人的震撼,這才換來勝利,不然僅憑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能有什麼作為?

應了皇帝那句“關心則亂”的話,謝遷在心中不遺餘力貶低沈溪,以前是氣不過那小子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但當沈溪去廣東後,謝遷開始惦念自己的小孫女,不想讓乖孫女當寡婦,所以寧可自欺欺人,認定沈溪不行,只是走了****運!

謝遷這會兒聽皇帝對沈溪推崇有加,知道不太好正面規勸,只能從別的方向入手:“陛下,沈溪或者真有幾分本事,但目前他尚在東南平匪,聽聞三月裡便出兵,想必如今正在進兵的路上,怕要待他平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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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朱祐樘神色為難,“東南匪患,地方奏報多年,朕都未曾加以重視,沈卿家去了不過半年,便已將賊寇平定大半,至於掃尾工作,另派他人去做好了……”

謝遷一怔,這是什麼理由?

我怎麼不知道沈溪把東南沿海賊寇平定了大半?

沈溪明明先捏了些軟柿子,帶著船隊和兵馬到廣州府和雷州府之間走了一趟,打的是先易後難的主意。匪患最為嚴重的粵北、閩北和浙南一代,沈溪壓根兒還沒碰呢!

莫非是劉時雍在皇帝面前口出虛言?謝遷細細一想:“時雍啊時雍,沈溪那小子有多少斤兩我豈能不知?你這麼抬舉他,可別到最後,活活捧殺啊!”

謝遷明知道東南匪患尚未平息,但又無法戳破,否則弘治皇帝會對沈溪的能力產生懷疑,進而質疑劉大夏舉薦的目的,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場大風波。

在謝遷想來,反正吹捧沈溪這小子的事不是我做的,你劉時雍說他有本事,別人不能非議我任人唯親。

想到這裡,謝遷心安理得多了。

“朕是想將他徵調回來,讓他協同劉尚書出征西北……”說到這裡,皇帝終於把他最真實的意圖說出來。

到了這個地步,謝遷也終於把事情看透徹了。

弘治皇帝要徹底平息西北邊患,並非是今天才提出來的,這幾年一直在籌備,但始終沒有成行。

跟以前缺少錢糧物資境況不同,這幾年實施屯兵屯糧計劃後,軍糧物資充盈許多,官兵士氣高漲,完全滿足出兵條件,可偏偏沒有一個能號令三軍,且有魄力出來主持大局的將才。

雖說英國公張懋和保國公朱暉都可以領兵,但張懋一向明哲保身,再加上富貴半生未曾戎馬,久疏戰陣,最多算是個軍方的旗幟性人物,但卻不是擔任出征大軍統帥的最佳人選。

至於朱暉,那根本就是個窩囊廢,最擅長的便是消極怠戰。

當年劉大夏出兵受阻,若非沈溪執意出兵,朱暉甚至能守在榆林衛眼睜睜看著劉大夏所部全軍覆沒而不打算施以援手,歷史上朱暉更是個殺良冒功的奸邪佞臣,這樣的人絕對不是領兵之選。

思來想去,弘治皇帝自然琢磨出其實最合適的領兵人選,是已經有過帶兵經歷併為他贏得尊嚴和榮譽的劉大夏。

但劉大夏年老體邁,回朝後身體一直不太好,皇帝要不近人情把劉大夏派出去,難免會招惹話柄。

謝遷心想:“定是弘治皇帝跟時雍問策,時雍環視朝中眾臣見無人可以託於重任,便把沈溪這小子給抬了出來。”

“皇帝自然不會相信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能統帥好三軍,劉大夏見推脫不過,便表示自己掛帥出征可以,但沈溪必須成為他的助手!”

“這恰好解釋了為何時雍一而再跟陛下稱頌沈溪,甚至不惜歪曲沈溪在東南平匪只得寸功的事實!”

想到這裡,謝遷氣憤難平……你劉大夏可真卑鄙無恥,陛下讓你領兵,你去就行了,幹嘛非要把我孫女婿拉上?

沈溪在閩粵三省當督撫,如今三年才過去大半年,政績已經到手一半,想必之後平息匪患指日可待。

如此一來,待三年已逝,吾便可動用關係將沈溪徵召回朝,興許可跨越那關鍵之步,由地方督撫徑直擢升為六部侍郎,入閣亦指日可待,汝卻偏偏要拉其去赴死?送死尚罷,簡直是欲使其身敗名裂啊!

收復河套,出兵草原?

那韃靼人豈是那般易與之輩?

往昔向遊牧民族用兵且得勝歸來者有幾人?諸多所謂之名將皆折戟沉沙,最終葬身荒原,屍骨無存!

死便死矣,偏生死得憋屈,非但不能成英雄,反倒為世人所恥笑。

朱祐樘見謝遷良久不語,遂問道:“先生緣何有此顧慮?朕……臨終之際可唯有此一願……!”

皇帝既已將話言至這般地步,謝遷又如何能駁斥?豈能繼續阻攔皇帝召回沈溪,而任由劉大夏拖著不去西北領兵?

莫如將沈溪喚回京城,待調令傳至東南,沈溪收拾停當、安頓好兵馬再返回京城,已然是四五個月之後之事,屆時再設法拖延出兵之事,便可使此事不了了之。

思及此處,謝遷行禮道:“老臣並無異議,那就將沈溪調回京城,另作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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