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醒的格外晚，陽光都已經斜進了房間。

我坐起身，習慣性地等了一會兒。呆坐了十幾分鍾，我的腦子才完全清醒過來，原來我是在等佐岸麼……

我慢吞吞地洗漱完下樓，在客廳看到了佐岸，也看到了和申父並排坐在一起的申湫。

“啊，梅雨，冒昧打擾了。”申父看見我，急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恭敬的樣子讓我不知所措。

我看了看申湫，又看了看佐岸，向他們倆求助。

佐岸不疾不徐地解釋道：“這是申湫的父親，昨天晚上申少爺平安回來的時候就通知了家人。申先生原本打算連夜前來道謝，但當時天色已晚，只好今天一早前來拜訪，順便把申少爺送回學校去。”

我訥訥地點了點頭，申父連忙接著說道：“小湫這次能平安，申某真是感激不盡。今天來得匆忙，也沒有帶什麼禮物，如果梅雨你不嫌棄，將來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儘管來找申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叔叔您言重了……”

之後申父簡單地客套了幾句，謝絕了佐岸留他們吃飯的邀請，忙著要把申湫送回學校去。

說起來，這學校對於外出這件事管理得格外嚴格，外出的次數和學分直接掛鉤。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加好奇佐岸是怎麼做到隨意接送我的。

看著申湫出門走遠了，我急忙叫住了申父。

“有什麼事嗎？”

和上一次見到他相比，申父瘦了一圈，人也滄桑了不少，眉宇間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您的妻子託我轉告您，她就在路上等您，也請您一定要記得她的模樣。”

申父的眼神一下子溫柔下來，被淚水溼潤了的眼睛眨了眨，試圖將情緒壓制，卻被緊抿的嘴唇出賣。

申父鄭重地向我點了點頭，背對著申湫的方向擦了一下臉，便離開了。

“為什麼會這般留戀？”看著申家父子漸漸走遠，我忍不住發出此問。

申父因為留戀申母，留下了本該去往冥界的她；

申母因為留戀孩子，忘記了本該去往冥界的歸宿。

一切因留戀而起，當這份原本應該隨時間而消逝的“留戀”被斬斷，一切又回到正常的軌跡上。

“因為，他們心繫著彼此啊。”佐岸在我身後如此說道。

我把手放在心臟上，有種空落落的感覺。我不能明白佐岸所說的那種感覺……

送走了申湫，簡單地吃了早飯我又回到房間，陷入昏睡。

佐岸說，那把短劍是依靠使用者的精氣來實現“斬”的，我過於頻繁地使用，昏睡也是正常的後果。

鼻尖隱隱約約地傳來青草氣，睜眼竟然是藍天白雲，溫暖的陽光讓眼睛澀澀地生疼。

“哎呀，小哥哥你醒啦？”小女孩甜美又尖細的聲音迴盪在上空，我還沒有回過神來，一個女孩便倒掛在我的頭頂上看我。

她生著一副瓜子臉，現在還小，臉上堆著嬰兒肥，紅撲撲的，讓人看著想捏一捏。額前掛了幾縷碎髮，兩根小辮子垂到了我的頭邊。

“來，我給你帶了露水，潤潤喉。”小女孩似乎和我很熟，伸手從不遠處拿來一個竹筒，遞到我面前。

我也不客氣，坐起身便接到手裡，一口氣把那筒露水喝了個精光。

“你為何每日來此？”我開口說話，聲音與我很像，卻還要少幾分色彩。

我突然醒悟過來，我似乎只是在做夢而已，碰巧我正處於主角的位置上。

“我才一直想問，小哥哥為什麼天天來這睡覺。”小女孩伶牙利嘴地把問題拋了回來，“你不回家嗎？”

“我”搖了搖頭，淡然道：“天地為家。”

小女孩圓圓的眼睛滴溜溜一轉，笑問：“難不成你是修仙的道士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小女孩覺得沒趣，又問：“那你為什麼不去住店，非要睡這荒郊野外？我娘跟我說，這片的狼可多了，你不怕睡著睡著就被吃掉了嗎？”

小女孩一邊說著，一邊張牙舞爪地做了一個撕咬的動作。

我感覺到“我”依然是冷著一張臉，沒有表情：“那你明知道這片狼多，為何還到這裡來，不怕被吃掉嗎？”

小女孩似乎對“我”不正面回答的行為頗為不滿，嘟了嘟嘴巴：“可最近狼群都不見了。聽村裡的老獵戶說，這片山頭的狼群都遷徙到後面一個山頭去了。”

“那你怎麼隨意來與一個陌生人搭話，不怕我就是趕走了狼群的惡人？”

“趕走了狼群為什麼是惡人？”

“讓狼群失去了安家之地，難道不是惡人嗎？”我終於感覺到“我”在問這個問題時，心裡湧起了一絲好奇。

小女孩從地上蹦了起來，思考了一下便反駁道：“我只知道，這片山頭沒有了狼群，我們山下的人就可以不再害怕，上山打獵的人也不會失蹤，它們搬到了更深的地方去，對我們村來說簡直是上天賜福！如果真是小哥哥你趕走了狼群，你怎麼會是惡人，你是善良的神！”

一石激起千層浪，“我”的心裡突然瀰漫了各種情緒，最終凝聚為“不解”二字。

“神麼……”“我”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雲慢慢遮住了星星，又慢慢將那些小光點吐出來，腦海中回想著小女孩的話。

之後的每一天，小女孩早晨帶著露水和她的早飯來到草地，一邊吃東西還要一邊問東問西。

“我”的生活模式倒也簡單，每天一醒來便有現成的露水，吃過這一頓便不用再吃其它東西。小女孩在身邊的時候偶爾和她說兩句話，不在的話就看著遠處發呆。

漸漸地，“我”習慣了小女孩的嘮叨，沒有她陪伴的時間變得分外冗長。

“小哥哥，你真的不修仙嗎？”小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臉上的嬰兒肥早已褪去，一副瓜子臉倒變得更加惹人憐愛。

“何出此問？”“我”的聲音依舊是沒有感情的冰冷。

“因為啊，我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村裡那時候看起來和你一樣大的男孩子都已經長成了壯年，你卻一點也沒變。你如果不修仙，又怎麼能長生不老？”小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落寞。

“我不修仙。不過……”“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也差不多吧。”

小女孩的聲音更加落寞了，有些失望：“我一直想問……”

“什麼？”

“小哥哥你到底從哪裡來？從沒有聽你提起過。”

“我”空落落地往遠方看了一眼，說：“我來自你們終將要去的地方。”

“我們？每個人嗎？”小女孩把頭靠在膝蓋上，認真地看著“我”。

“是。”

“那那裡長什麼樣子，我要怎麼找到你？”

“那裡開滿了一種別處瞧不見的紅花，漫山遍野。你找不到我，我卻可以從那些紅花裡找到你。”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終於安心地笑了：“那我就變成一朵紅花，開在最顯眼的地方，等你來找我！”

“你一定要認出我哦！”小女孩擅自許下約定。

“我”還沒有決定答應這個約定，小女孩作為一個人類的生命便早早停止了，漫山遍野的紅花裡，卻沒有任何一朵是她。

“我”將手放在心口上，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