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盛開紅花之地的邊緣,一株櫻花開得糜爛,淡粉的花瓣零落得紛揚。
櫻花樹下端坐的人一身素白,長長的白髮裡透著淡淡的粉色,雙眼被精緻的白色絲綢矇住,動作卻毫無遲鈍。
白衣人突然停住動作,身前的泥土裡,一株綠芽遲遲不肯破土。
白衣人勾起一絲微笑,素白的手在綠芽上輕輕一點,絲絲縷縷的青煙裡,一個人形顯現。
白衣人開口說話,話語卻好像溶解在空氣裡,讓人聽不真切。
穿了一身黑色喪服的男子微微頷首,零散的黑髮遮住了頹喪的神情。
“不想投胎嗎?”白衣人傳來的微弱聲音裡,充滿誘惑。
黑衣人抬頭,隱藏在碎髮後的眼睛遲疑而渴望地深深看了白衣人一眼,喉嚨裡發著咕嚕咕嚕的聲音,堅定地點頭!
白衣人輕輕勾起唇角,猶如正在捕獵的狐狸,唇齒輕啟,卻唯獨聽不見聲音。
白衣人停頓了一下,將視線直直地投入黑衣人的瞳孔深處,“起死回生”四個字飄飄忽忽地從遠處傳來。
黑衣人的瞳孔瞬間擴散,隨後收縮,唇角勾起的弧度透露出一種狂喜。他太久不說話的喉嚨終於吐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求你……果實……”
“想要嗎?”白衣人的笑容愈發歡快,聲音終於能夠被清晰聽見。他素白而修長的手指輕盈抬起,向前一指,“瞧,在那。”
黑衣人隨著白衣人的動作一齊轉過頭來,被碎髮掩映的黑色瞳孔裡,是深不見底的強烈慾望。
那種極度的渴望,化為一種令人戰慄的瘋狂!
我猛地睜眼,一瞬間的恐懼讓我幾乎屏住了呼吸。
眼前朦朧的日光將我拉回現實,深吸的空氣突然填進缺氧的肺裡,引發了一陣咳嗽。
“主人,做噩夢了嗎?”佐岸非常適時地出現在房間裡,他獨有的溫柔嗓音總是能平復我的心情。
“嗯……”噩夢就發生的剛才,我卻怎麼也想不起內容,唯獨大腦的本能還記得那種心驚膽戰的恐懼感。
“天色還早,主人是不是繼續睡會兒?”
我的床邊一直都會放著一把椅子,小時候常常被嚇得睡不著,佐岸就會坐在邊上,像故事裡的母親那樣唱歌或是講故事。而現在,佐岸也像故事裡貼心的母親那樣,在床邊輕輕坐下,噓長問短。
“不了,回學校吧,我可是個學生。”
“好。那主人再眯一會兒吧,吾去準備早飯。”
佐岸走路的聲音總是很輕,關門的時候非常小心地只留下“咔嗒”一聲。
我看著身邊的空椅子,挑著眉頭嘆出一口氣。
那個只照顧了我四個月的母親,沒有給我留下一段錄影,或是一張照片,甚至沒有留下一片記憶。反而是那個父親,留給我一句話的印象。
我的母親是什麼樣的?父親又是什麼樣的呢?
為什麼我的身邊只有阿佐呢?
生活在世二十餘載,我幾乎放棄了思考這些無解的問題。那個惡鬼的出現,那些枯竭的嗓音所說的話語,讓我再次對身世感到了迷茫。
果實……是什麼?
我拉開了窗簾,薄薄的晨光下,少許人正沿著小區的油柏路慢跑。
不遠處的路口,一個年輕人往這邊跑來。不過他顯然不是慢跑成員之一,他跑的跌跌撞撞,時不時回頭張望一眼,彷彿身後正有一隻追逐他的猛獸。
道路像為他肅清了一般,除了他,只剩下薄薄的晨光……
“主人,下樓吃早飯吧。”
佐岸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寧靜,我回頭看了看他:“哦……”
我再往窗外看時,天已經亮起來了,道路上也沒有什麼跌跌撞撞的年輕人,只有零散的人在往家的方向慢跑。
大概是鬼吧。
我跟著佐岸下了樓,吃完早飯由佐岸把我送回學校。
下車時我突然想起什麼,回過身問:“你的手……”
佐岸聽到我的話,只是和平時一樣保持溫柔的笑容,我卻覺得他似乎相當開心。
“已經沒有事了,吾的主人。”
我點點頭,慢慢往教學樓走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覺得有些異樣。
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因為往往這種異樣的感覺出現之後,總會有一些事情讓我措手不及。
果然,我剛一腳踏進教室,只聽見有個人喊著“他就是梅雨”,身邊便圍上來一群人。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地吵得我頭疼。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被這樣圍堵過。這一刻我真心覺得,人是比鬼怪可怕多了的!
就在我逐漸招架不住的時候,一個人擠進人群,制止了那些著急問話的人。
她的個子比我稍微矮一些,我總是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怯怯的,就好像她正在與虎謀皮,隨時有被吃掉的危險。
“梅雨同學,是嗎?”她堅定了眼神,開始代表那些人問話。
我不奇怪她的問題,雖然我們已經在一個班級裡呆了一年左右,我的存在卻一直像空氣一樣。
我點了點頭,等著她的下一個問題。
“班長申湫,你應該記得吧?”
班長……那個男孩子和佐岸一樣有一種溫柔氣質,不過比佐岸要陽剛許多。班裡的大小事務他都會管理,所以他也是我最經常接觸到的人。最初還因為他的名字聽起來像“深秋”,而特別注意過點名冊。
我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對面的人卻一下子明顯地焦躁起來:“那你這兩天有沒有見過班長!你一定見過的吧!他說去看望你之後就失蹤了的……”
她身邊的人扯了她一把,她便瞬間安靜下來。連同整個教室,整個氣氛,也安靜下來。
我詫異了一下,原來她們是因為同伴說來看望我之後失蹤,而把嫌疑與怒氣轉移到了我身上。
我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剛要抓住,對面的人突然啜泣起來。
“你這個剋死父母的怪物,果然和你扯上關係的人都會遭遇不幸……”
那個女孩掩面哭泣,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悲傷而失言,說出口的話讓邊上的人一下子恐慌起來,離我又遠了一步。
我垂下眼眸看她,“剋死父母的怪物”這個綽號,在小學時曾有人當面這樣稱呼過。那時沐陽就在我身邊,他把那個孩子揍了一頓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敢那樣取笑我。
那我把他帶回來,如何?
我沒繼續和那個女孩說話,往我自己的座位走去,圍成一個圈的人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
那我將那份不幸留給我自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