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是一個隨意而來的生命。何去何從，也被隨意處置的生命。

——首記

二月二十九日，大雨。

“我的梅雨，我的兒子。今天就是你二十及冠的日子，卻沒想到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為你慶祝。媽媽感到很抱歉……”

一條來自遠方的訊息，字裡行間都透著一個母親的關懷。

但收到資訊的人，卻感受不到其中有多少真實。

我，叫梅雨；我，來自二月的最末尾……

“梅雨”這個名字對於一個男孩來說並不合適，而這名字的由來，也十分隨意——就像今天這樣，出生時下著似乎停不下來的大雨。

於是，迎來了新生命的人，便隨口說，“叫梅雨吧”。其中大概還有幾分不耐煩。

我坐在窗邊的書桌前，呆愣地看著窗外的雨，聽著雨水砸在窗戶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連帶著將腦海裡飄遠的思緒砸碎。

無風的室內，桌上的書“嘩啦”一聲翻過一張——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的事了。

“這本書你看了多少遍了？”我對著空氣問出一句話，在只有我一個人的房間裡，情形看起來有些怪異。

“……記不清了。”然而沉默了一陣，房間裡卻幽幽地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就像你問這個問題的次數一樣，多到數不清呢！”

桌上的書沒有封面，紙張上沒有文字，只不過一堆訂在一起的白紙——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房間裡再次沉默，連我的呼吸都弱不可聞，只剩下大雨肆無忌憚的聲音。

說起來還真是倒黴，我住進寢室時就發現了那個女鬼，她只會執著地重複看書、睡覺兩種行為。更倒黴的是，現在屬於我的床位，也是屬於她的！

只不過那個女鬼因為逗留人間的時間太長，魂魄接近消散，我已經看不見她的樣子——聽聲音應該也不會長得太差吧？

但是，即使是與美女同床共枕，那也得是人才能接受吧！

“書上有內容嗎？”出於無聊，我又問出已經重複了許多次的問題。

“……沒有。”她的回答裡，與從前一樣帶著遺憾。

她快消散了，隨著魂魄的衰弱，生前的種種記憶也在慢慢消失。她也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看這本書，即使書上都已經看不到文字。

她只是在按照死亡時的執念，不斷地重複、重複、重複……

“你……沒有想過以後要怎麼辦嗎？”房間裡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我確信她還在房間裡，“……投胎什麼的。”

“投胎啊……”她終於說話了，聲音裡無限的落寞，我甚至可以想到她的表情。

“……如果一開始不是執著地留在這個地方的話，也許……還是有機會的呢。”她默默地翻了三頁紙，“但是現在，我實在太虛弱了，而且……”

“梅雨啊，我現在能夠記得的，除了這本書，除了沉睡，就只有你了……很高興，還能結識一個人。”

她的話鋒突然一轉，隨後遍陷入了沉默。之後，無論我如何叫她，甚至伸手翻她的書，她也沒有了絲毫回應。

她是……“死”了嗎？

我只能想到這點。

晚上，我照例去教室自修了，只是她消失的事情，始終讓我有些不安——來自心底的、直覺一般的不安。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趴在教室的桌上，燈已經關了，人也全部都散了。我完全不記得，我是在什麼時候趴桌上睡著的。

我拉了拉門，幸好，沒有被鎖上。否則，睡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也是一件極其挑戰心理素質的事。

我悠閒地下樓，轉過兩個轉角之後，另一邊的天空慢慢亮了起來。

天亮了？這樣疑惑著，我轉頭看向那一邊。

黑漆漆的夜空，橘紅色的光芒向上竄，那一片明亮的雲彩，像是被人開啟的天窗。

我想了一會兒，突然小跑起來，下樓時差點跳空了臺階。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那……是火光啊！

那是……寢室樓啊！

我終於氣喘吁吁的停下，救護車和消防車也不約而同地到達了，很快將圍觀的人隔離開來。

我抬頭向上看，內心的不安消失了，變成了一種噩耗得到驗證的沉重，只不過那種沉重還不是很明顯……

“喂，你知道嗎？”

“什麼？”

“……”

我聽到身後的人在交頭接耳，直覺告訴我，那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這棟寢室呀，原本是女寢。據說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就是現在著火了的那個寢室，死了一個女生。在那之後，有一個學習頂尖的學姐，莫名其妙地自殺了。她們都說，她是被先前的女鬼抓去替死了。”

“死了兩個學生，學校也只不過重新裝修了一遍。但是過後不久，住過那個寢室的學生就接二連三地打報告，說半夜會聽到翻書聲。其中有一個床鋪，所有睡過的學生都一病不起，奇怪的是，離開了那張床就會慢慢好起來，醫生也查不出病症……”

“這是真的嗎！”我突然轉身，大聲的質問顯然把他們嚇了一跳?，幾個人目瞪口呆。

“這是真的嗎？”

“這……我們也不清楚啦，每個學校不是都有這樣的怪談麼……”

我沒有注意到那幾個人慌慌張張地避開了我，我低著頭，在思考她的最後一句話。

她……是在救我嗎？還是，已經找到了替死鬼，不需要再多一個呢？

滅火工作一直持續到凌晨，索性只燒燬了一個房間，而且……沒有人員傷亡……

我是第一個衝回房間的，在燒焦的那張書桌上，發現了一本儲存完好的本子。

是一本牛皮本，裡面記載著準確的日期，寫著許多篇日記……全都關於一場被埋藏在心底的戀愛。

並且，是一場不知從何而起的戀愛。日記的結局，寫著一句話

——“她來找我了，帶我去見他。”

我嘆了口氣，也許那個怪談，隱藏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真相。

敞開的窗戶吹進一陣風，帶起了一股難聞的焦味。

我學著她的樣子，將本子隨手翻了三頁。登時，我瞪大了眼睛，那一整頁，用血寫滿了——“我不甘心！”

我看著緋紅的紙頁有些心悸，吹進窗戶的風非常適時地帶來了一陣清爽的空氣，同時將紙張翻了過去。

那是娟秀的字型，雖然被血色渲染，顯得有些猙獰，卻依舊不失其中的那份恬靜。

“原本，我應該正常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活生生地。但是那個用我替死的女孩卻剝奪了這份權力。

“也許，我會一直徘徊而沒能去投胎，就是因為我無法下決心找一個替死鬼吧。

“我快消失了，終於決定找這個體弱的孩子成為我的替死鬼——我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我想要生活。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能看見我，也不畏懼我，即使發現了我，也沒有要求換床鋪。他不常和人玩，卻經常和我說話，雖然內容總是千篇一律，有時讓我煩躁。

“我猶豫了，推翻了我的決定。他也許早就發現了我的意圖吧？卻依舊給了我許多在獨處時奪去他脆弱生命的機會，真是個傻孩子呢。

“真的很慶幸，我最後遇到的是你。”

我無奈地扯著嘴角笑。我還是不知道她叫什麼，她長什麼樣子。只知道這個善良的女孩沒能夠活下去，那是一件多麼遺憾的事。

最後，我決定收起那本牛皮本，只不過後來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說裡面完全沒有內容，只是一堆訂在一起的白紙。

對此，我只是報以一笑。

以上，便是牛皮本易主之後，所記錄的第一篇日記。